軟體動物

序 中國人可以說不

阿丁身材高大,看上去很威猛,但俠骨柔腸,基本上是個不會跟朋友說“不”的人。有很多像他這樣的人,有的時候,知道一件事情答應下來,會給自己帶來無限煩惱,甚至利益損失,但“不”字還是生生卡在嘴邊,然後吞回肚子裏。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很“不好”的習慣,有時候不但自己為難,最後還會失去朋友——當然了,能失去的“朋友”,就失去吧,也不算什麽。

另一方麵,阿丁和這個時代很多讓人喜歡的一樣,是個能夠說“不”的人。其實,除了對朋友以外,能不能、會不會、敢不敢說“不”,是檢驗知識分子的條件之一。

為什麽要說“不”?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我們得定義一下知識分子。幾十年前或者更早,高小畢業的人,在中國就算個知識分子啦,甚至,你會記個賬,打打算盤,能說清父親和鄰居在一樁賣大蔥的生意裏各該分得多少利潤,都會被誇成知識分子。現在不能這麽算了,知識分子,其實,就是能對公權力說“不”,並能說清楚——至少自己以為清楚為什麽該說“不”的那部分人。醫生、律師、實驗室裏的科學家,有知識,但如果從來跟朋友之外沒說過一個“不”字,是不能算作知識分子的。

為什麽要說“不”?原因很簡單,公權力膨脹過快,並且還在加速,知識分子有責任有義務把“不”字說出來,說得響亮些,限製這種速度,盡量讓公權力在規則之內運轉。不是要創造和諧社會嗎?最和諧的事情,莫過於公權力、私權利各安其事、各行其道、互不侵犯,如果難以讓公權力完全徹底服務於私權利(不是某個人或者某些家族的私權利)的話,也該提醒他們:不,不能這樣,你過界了。

所以,不是“能不能”的問題,而是必須,阿丁筆下曆朝曆代的“知識分子”,就是那些從不或很少說“不”的軟體動物。假如,隻是假如,這些動物裏的一半,脊梁能硬起來,中國曆史可能就是另外一副麵目了。

但他們不敢說“不”,怕什麽?自漢武董仲舒以降,儒家思想成為正統,對權力結構的精密劃分使得說“不”在思想上就成為異端,魯迅說:“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拚命硬幹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雖是等於為帝王將相做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耀,這就是中國的脊梁。”這句話中,很多人注意的隻是“中國的脊梁”,其實,這句話傳達更無奈的意思是,雖然這些人是中國的脊梁,但確實是等於為帝王將相家譜在做“正史”。這種結果,儒家思想“功”不可沒。你覺得是在“為民請命”,其實,還是為了維護君權。民本思想雖然在個別思想家著述裏有過一些頭角,但不得重視,總歸於無。隻有憲政思想傳播之後,真正的敢於說“不”的現代知識分子才終於出現,雖說剛剛開始,但才有希望逐漸覆蓋阿丁筆下的主角們。

敢於,甚至勇於說“不”,也隻是一個開頭,如何說“不”,才是更加重要的問題,在這方麵,阿丁這本書中對曆史上各時代知識分子的梳理是良好的嚐試。雖然說中國曆史,過去隻是中國史,未來才是世界史的一部分,但不好好梳理過去,對未來則無從把握,必然會將過去的種種不堪重新來過。看看吧,中國過去“知識分子”的德行,就該知道現在以至更加寬廣的未來,我們該如何避免重入窠臼——說實話,讀書稿時,我不時在為祖宗臉紅,希望我們或者我們的後代,做得能比祖宗強點。

對朋友難以說“不”,雖然算不上美德,總能算得上厚道,但對公權力,莫說依附,即使是過於縱容,也是在對未來犯罪——

與其他自認知識分子的,共勉。

王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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