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回
元·方回【寄壽牟提刑獻之(左兆右頁)】七十閑人兩地仙,恰如同見會昌年。詩名我愧劉賓客,心事君真白樂天。致仕元無官爵累,藏書各有子孫傳。磻溪淇澳可齊壽,入相封侯恐未然。乃翁曾記脫靴亭,直節高風有寧馨。知命時年棄軒冕,傳心學問本家庭。飽餐霅水仍苕水,高揭文星更壽星。我亦七旬乃雌甲,林慚磵愧負山靈。
方回,字萬裏,號虛穀,宋末元初徽州歙縣人。跟萬俟卨的戰友羅汝楫是老鄉,羅是政和二年(1112年)的進士,方回是南宋理宗景定三年(1262年)中的進士,時年三十五歲。當時進士分甲乙科,本來方回高中甲科頭名,結果被賈似道陰了一道,從甲級降到乙級,成了乙科第一名。
野史記載,方回的老爸年輕的時候去嶺南一帶自助遊,途中與隨行的丫鬟發生一夜情,旅遊歸來之後發現丫鬟的肚子大了,後產下一子,所以取名方回,“萬裏”這個字就更好解釋了,說明方回他爸這趟走得挺遠,不是周邊遊。
方回以乙科第一名的身份,換來個隨州教授的小官。相當於教育局長。By the way,“教授”這個詞就是打宋朝才有的,最初的含義就是老師,不過隻有教皇室子弟的才能叫“教授”。後來基層管教育的也叫教授,泛濫到“專家多如狗,教授滿地走”的程度,所以方回這個“教授”一點也不高級。當時賈似道權傾朝野,方回又吃過賈似道高考舞弊的虧,所以很乖,時刻想著走走賈似道的門路。不過賈相爺家啥都不缺,自己也送不起重禮,權衡再三之後,寫了《梅花百詠》獻給國家總理賈似道,整整一百首都是詠梅花的,每首都不重樣,把梅花都寫吐了。不過這活兒沒文化還真幹不來。補充說明,賈似道除了愛鬥蛐蛐兒,也喜歡梅花,他自己就寫過幾首詠梅詩。看到方回的《梅花百詠》之後,賈似道“梅開眼笑”,方回的升遷問題也就解決了。
以諛詩或者字畫換前程,在古時叫“雅賄”。除了費了點腦子和支付點筆墨錢之外,方回嚴州知府的官也來得太容易。你看人家大宋朝買官簡直便宜死了,一百首詩就能換個市長當,換今天你要拿著詩去跑官,不被領導踹出來算便宜你。
德祐元年(1275年),賈似道親自督師在安慶與元兵遭遇,手下的將軍夏貴早就準備投降了,自然一觸即潰,導致賈似道回到杭州就被降職流放處分。方回在嚴州也聽說了,“慮禍及己”,立刻上一道“賈似道十可斬之疏”,好跟老賈撇清關係。這“十可斬”分別是:幸、詐、貪、**、褊、驕、吝、專、謬、忍——就不逐一解釋了,都不是什麽好詞。最後的“忍”字,也不是忍耐之忍,而是殘忍之忍。
古時效率低下,這道疏到宋恭帝趙顯手裏時,賈似道已死在監押人員鄭虎臣手裏。然而這位南宋前總理道行太深,死了死了還陰了方回一道。於是這一尷尬的時間差讓方回“政治正確”的奏疏顯得尤為不仗義,驟成笑柄,當時有人寫了兩句詩損他:“百詩已被梅花笑,十斬空餘諫草存。”你看,想跟失勢的上級領導切割也得趁早啊。
德祐二年(1276年),蒙古大軍逼近杭州。方回方知府向守城軍民發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講,大概意思就是保家衛國寸土不讓驅除韃虜捍衛大宋寧可戰死絕不投降之類,總之很提氣,軍民聽了都振奮,正待舍命跟蒙古人惡戰一場時,發現他們的方大人不見了。守軍四處尋覓未果,都認為方大人找了個僻靜地方自殺殉國了,越發悲憤難抑。
不過這悲憤很快就不用抑了,嚴州軍民沒用多久就看到了方回,活的。再見時,方大人已是“韃帽氈裘,跨馬而還”,鬧半天是跑出三十裏地迎接蒙古“解放軍”去了。返程時衣服都換成了Made in蒙古的真皮皮衣皮帽。不用說,肯定是新主子賞的,人家方大人這趟回來是當接收大員的,“郡人無不唾之”。周密的《癸辛雜識》裏描述,方回帶蒙古軍隊到杭州後,“見其跪起於北妓之前,口稱小人,食猥妓殘杯餘炙”,把妓女剩下的飯菜飲料都承包了,倒也不浪費糧食。有個杭州老吏實在看不下去,就寫了一篇文章出氣,罵方回有“十一斬之罪”,超過其老領導賈似道“一斬”。除了斥罵方回叛國投敵貪汙腐敗,還有一條很三俗很搞笑,其“寓杭之三橋旅舍,與婢**,撼落壁土,為鄰人訟於官,**也”,就是說他在杭州某旅館住宿期間,整晚上和丫鬟嘿咻嘿咻,把牆上的土都震了下來,隔壁的旅客以為政府搞強拆,正要跑,卻被墜土埋了。逃出來一打聽,才知是方大人正在敦倫,一怒之下就把他告了。老吏最後總結道:“使似道有知,將大笑於地下矣!”
有關方回的糗事,周密另記錄了一則,說方回有兩個寵婢,一個叫周勝雪,一個叫劉玉榴。聽芳名就長得不賴。話說某次方回去南京玩,帶那麽多人不方便,就把兩位姑娘寄存在周勝雪的母親家,不料想卻被一采花大盜拐走了肌膚勝雪的小周。方回得知後又心疼又吃醋,就寫了首詩,又花錢刊印出來滿大街貼,“鸚鵡籠開彩索寬,一宵飛去為誰歡。忍著衣裳辜舊主,便塗脂粉事新官”,所以全城都知道了,嘴快腿快的人就到處轉帖:方老夫子被人扣了綠帽兒啦!
周勝雪劈腿之後,方回又買回一小蘿莉芳名半細,寵愛有加。方老夫子帶她出門每次都帶一包零食,等他倆回來,方回的袖子裏就裝滿了食餘垃圾,回家再扔,特別環保。有一次半路碰上熟人,方老夫子作了個揖,結果從袖子裏掉出半隻鴨子,熟人問他:“你鴨這是幹嗎呢?”小蘿莉半細就在一邊捂著嘴樂,弄得老方無比尷尬。
至元十四年(1277年),方回以降官身份北上,元世祖忽必烈親切接見了他和趙孟(左兆右頁)等人,新君與貳臣相見歡,賞的頂戴方回當然涕零受之。被門生故弟罵得不輕,後來迫於輿論辭了官,在錢塘、徽州兩地轉悠。晚年著述頗豐,寫了不少詩以及詩歌評論,收入《桐江詩集》和《瀛奎律髓》。
黃裳先生對方回的《瀛奎律髓》評價不高,認為他的評詩標準非常教條主義。比如方回認為詩人可以克隆,經過一段時間訓練,就可以大規模生產。這個理論非常不值一駁,詩文是自由意誌的產物,要是能用模具生產,那就不叫詩了,叫零件。清朝的紀曉嵐把方回的作品收入《四庫全書》,說不能因人廢文,但他對方回的人品評價相當不佳,“文人無行,至方虛穀而極矣”,唉,其實紀曉嵐自己的人品也難說怎麽樣,你還真以為紀大煙袋沒事兒老跟大貪官和珅死磕呀,人家是忘年交。
方回的生平,《宋史》《元史》都沒有,人生比較失敗。現在能讀到的有關方回的生平事跡介紹,大多來源於周密的《癸辛雜識》,不過讀者從上兩篇就可以看出,周密對方回實在是嗤之以鼻,基本沒說他什麽好。其實周密在南宋末年跟賈似道的關係比方回還密切,屁股未必那麽幹淨,所以他記錄的也未必客觀。周密唯一夠格揶揄方回的,就是蒙元建國後他沒出仕,方回卻當了元朝的官,建德路總管。方總管上任後,親筆書寫安民告示,幫助新主子維穩,被人寫了句詩嘲諷:“但看建德安民榜,即是虛翁德政碑”,“虛翁”就是方回,他不是號“虛穀”嘛。
明朝文人都穆有本《南濠詩話》,內有一段提到了方回,吳興有個叫唐廣唐惟勤的,平日喜歡翻看周密的《癸辛雜識》,讀到方回不堪入目的事跡就憤憤不平,晚上做夢就夢到了方回,在夢裏方回委屈地說:其實我哪有那麽壞,那是因為周密和我有過節,就往臭裏寫我,你文筆不錯,寫篇文章幫我平反行不?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給唐廣送來一本《瀛奎律髓》,唐廣樂了,嘿嘿好玩,莫非這是方老先生給我行賄來了?
紀曉嵐在《四庫全書》裏也提到了這個詭異的夢,他說:“使密果汙蔑方回,不應有元一代無一人為回訟冤,至明而其鬼忽靈者。”是啊,怎麽元朝沒人出來給方回平反,到了明代方回的鬼魂才出來找人訴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