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81章 琉璃業火(3)

大大小小的船隻在水麵上燃燒,烈焰熊熊。

阿南的棠木舟上卻沒有一絲火焰,除了紮在船身上的箭已經被焚燒成彎曲的焦黑木杆,未曾受到任何影響。

朱聿恒指揮岸邊僅剩的船隻,命令立即前去搜救湖中落難者。

眾人七手八腳從水裏拉起被燒得全身燎泡的士兵,在他們的□□聲中,朱聿恒終於看見了阿南那艘小船微微一動。

一雙戴著手套的手從船艙中伸出,手套上尖銳的寸芒鋒利無比,撐在船頭閃耀著寒光。然後,一條紅色身影從船艙中借力旋身躍出,落在高高翹起的棠木舟船頭。

正是阿南。她穩穩站在這哀鴻遍野的水麵之上,目光掃過麵前湖麵,落在朱聿恒身上時,臉色微微一變。

朱聿恒隔著十數丈的距離看著她,一言不發。

他身邊那幾個剛被從水中拖出的士兵,身上沾的火油還在燃燒。火油是楚元知與阿南一起研製改進的,燃燒迅速,入水不滅。這些士兵本以為跳進水裏能逃出生天,誰知那些火油如附骨之疽,反倒更為慘烈。

激憤之下,他們個個對著阿南破口大罵:“妖女!你死期到了!”

在眾人的唾罵聲中,阿南反倒大大方方地朝朱聿恒一笑,高聲道:“快走吧,水火無情,待會兒要是傷到磕到了,後悔莫及哦。”

卓晏知道她這話是特地對皇太孫殿下說的,忍不住偷偷地瞧了瞧朱聿恒的臉色。卻見他麵沉似水,盯著阿南一瞬不瞬,並無任何避讓的意思。

箭在弦上,阿南撂下話後操起竹篙在水上一點,卸掉了火油的小船此時輕巧無比,在水上如箭一般向著放生池堤岸而去。

朱聿恒一抬手,西湖上僅存的幾艘官船立即圍攏上去,伸出勾鐮,攔截阿南的棠木舟。

阿南回頭瞥了朱聿恒一眼,手中竹篙用力一撐,小舟以間不容發的速度穿過兩艘官船中間的空隙。

在疾衝過官船尾的一刹那,阿南抬手間流光閃動,兩邊的舵手齊齊抖著鮮血淋漓的手腕大叫出來。

大風之中,相接的兩船無人掌舵,失控地重重撞擊在一處。

巨大的碰撞聲中,船上那些手持勾鐮站在船沿的士兵全部落水,鋒利的勾鐮交錯著無法避讓,水麵上鮮血迅速洇開,慘叫聲連成一片。

阿南的篙杆在水麵上一劃,將一切迅速拋到身後,向著放生池闖去。

然而就在她離放生池的堤岸不到十丈之時,一支長箭忽然自後方而來,向著她疾射而去。

後方船上的朱聿恒呼吸一滯,下意識地霍然起身。卻見那支箭來自那艘燃燒的黑船上,極其粗大,顯然隻有那個膂力過人的畢陽輝才能用他的長弓射出。

那箭去勢駭人,聲響極大,阿南聽到耳後異常風聲,身形立即向旁邊一傾,整個人向著水麵倒了下去。

那支箭擦著她的胸口飛了出去,去勢極為駭人,直插入放生池堤岸的磚縫間,激得碎末紛飛。

眾人皆以為阿南會墜入水中,誰知她手套上的寸芒正好卡住了船身,此時腰身一挺,再度飛旋而起,目光冷冷地掃向後方那艘餘火未熄的黑船。

船上,畢陽輝正手持長弓,再度搭箭上弦。

黑船材質比普通木頭堅固,起火緩慢,而他竟在滿船撲火的人中,不顧逃生,先要殺了阿南。

見他這不死不休的架勢,阿南冷笑一聲,身形在風中急晃,閃過他射來的利箭之時,勾住黑船的船頭,飛身躍了上去:“正要找你呢!”

畢陽輝手中長弓無法近戰,見她身形詭魅,唯有掄起弓身向她掃去。

阿南仗著自己手套,抓住抽來的弓身,一個翻身便帶著長弓疾轉了一圈,臂環中流光疾射,畢陽輝捂住臉,高大的身軀立時倒下。

旁邊的士兵早已被火熏得神色大亂,此時見她幾個照麵就幹掉了畢陽輝,嚇得隻敢在外圍持刀作勢,不敢上前。

“臭娘們……我死也不會放過你!”畢陽輝趴在地上,兀自惡狠狠咒罵。

“你不放過我,我還要找你呢!”阿南一腳踩在他的腿上,冷冷道,“你害得石叔這輩子下不了床,我就讓你這輩子走不了路!”

“阿南!”朱聿恒的聲音在她耳畔厲聲響起。

阿南回頭一看,朱聿恒的船已經接近,他站在船頭,片刻間就要到來。

天空閃過一抹燦綠,隱露吉祥天的痕跡。畢陽輝倉促地伸手入口,似乎要撮口而呼,讓它下來攻擊她。

她轉回頭,毫不遲疑地抬手,握緊手套,將寸芒對著畢陽輝的膝蓋砸了下去。

在骨頭碎裂聲與畢陽輝的慘叫聲中,她縱身而起,帶著一手淋漓的鮮血,落回自己的小船上。

她手中飛揚的血珠,有一兩滴拋灑在了朱聿恒麵前的甲板上。

朱聿恒的目光,順著鮮血緩緩移到小船上她的身上。

相識這麽久,她在他的麵前總是笑嘻嘻又懶洋洋的模樣。即使在生死一線之時,也還帶著三分不正經地和他開玩笑。

而他從未見過、也沒未想過,她竟有如此狠辣的一麵。

阿南回過頭看他,那些鮮血灑在她一身紅衣上,並不明顯。而她的神情亦未曾有多大改變,隻瞥了他一眼,說道:“阿言,別過來。”

過去了,會怎麽樣?

朱聿恒盯著回頭撐船離去的她,麵容冷峻。

韋杭之站在朱聿恒身後,遲疑地問:“殿下,要去阻攔阿南姑娘嗎?”

朱聿恒尚在猶豫,忽聽旁邊傳來一陣驚呼。他們回頭一看,黑船上本已昏死過去的畢陽輝,居然扒著餘煙未盡的船沿,咬牙爬了起來。

他的衣服被船上未熄的火燼燙出大洞,眼看要燒進他的皮肉去。但他仿佛毫無察覺,隻拖著殘腿爬到掌舵人身邊,將他一把推開,然後用力搭上了舵把,右手一扯,將風帆猛然升起。

黑船本就細窄,此時大風已席卷杭州城,那篷帆一經打開,立即在旋風的力量下,急速向著前方衝去,直撞向前麵阿南的小船。

黑船上的士兵在太過迅猛的加速中跌倒一片,船上一片驚呼喧嘩。

阿南在驚呼聲中回過頭,看見那隻黑船向自己以泰山壓頂之勢急逼而來,似要將自己連同小船一起撞成碎片。

她久在海上生活,最擅操控船隻,手中篙杆疾點,小船在湖麵急轉,借著風勢橫過船身,向著右後側急避而去。

可她沒料到的是,朱聿恒的船正從右後側駛來。

倉促之間,絕無法再次改變航向。阿南手中篙杆立即脫手,整個人向後躍起,如一條紅魚般迅速鑽入了水中。

轟然一聲,她的棠木舟被撞得四分五裂。

而這黑船上的滿帆被大旋風鼓動,在撞碎了棠木舟之後,速度並未稍減,反而與狂風一起攜著浪頭,驟急直衝麵前朱聿恒的大船。

韋杭之下意識護住朱聿恒,連退幾步避開高高撲來的水浪。

腳下的甲板劇震,所有人都失去了平衡,失控的黑船衝破水浪,向著他們直衝過來。

即使船上的士兵與水手拚命拉扯船帆,可船頭龍骨已直衝向他們的船身,又在水浪的衝擊下高高直立。

水浪驟傾,黑船向下重重壓跌,眼看要將他們連同下麵的船身砸得粉碎。

後方是船艙的板壁,根本沒有退路。

擋在他麵前的韋杭之已被水浪衝走,緊急關頭,朱聿恒唯有翻過船身欄杆,直躍入下麵激**的水麵。

驟然落水,朱聿恒被狂浪拍得腦子嗡了一下,下意識就探頭冒出了水。

剛來得及吸一口氣,他就看見上頭的欄杆已經被黑船壓碎,斷裂的欄杆和黑船的木板劈頭蓋臉向他狠狠砸下來。

正在這生死之際,有人在下方猛然抱住他的腰,將他往下一拽,拖進了水裏。

下意識的,他抬腿就去蹬那拉自己下水的人。

然後對方的身軀立即貼住了他,抱緊他示意他別動。

這熟悉的感覺,讓他立即知道了抱住自己的人是誰——

阿南。

上方是大風之中動**急湍的水麵,驚慌呼救與傷患哀叫交織一片,湖底卻是一片平靜。

阿南帶著他停在一片水草之中,從腰間解下一個小氣囊,示意他吸一口氣。

朱聿恒吸了兩口後,才注意到她的衣袖上有絲絲縷縷的紅色飄出。他以為是她在流血,心中正一驚,再看卻是她衣服上染的紅色,在水中洇了開來。

阿南拉起他的手,帶著他往放生池邊潛去。

朱聿恒自然不願隨她去那邊,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

阿南挑挑眉看著他,示意他盡可以自己走。

朱聿恒剛一抬手,驟然間隻覺得指尖一涼,水下“沙沙”聲響成一片,水草叢中泥沙亂翻,湖水瞬間紊亂。

距離水草足有二尺遠的幾條魚身形一滯,隨即化為破碎血肉,隨水載浮載沉飄走。

朱聿恒迅速收手,隻覺頭皮發麻,想起了之前被水下陣法絞得血肉模糊的那個男人。

阿南輕輕抖了抖手臂,袖子上的紅色隨著水流暈開,他才看到在淡紅色的水中,有如魚鱗般若隱若現的無數薄片。

他立刻就明白了。這是用水晶打磨成的薄片,磨得太薄了,通透如水又鋒利無比,安置在水中便能與湖水渾然一體。除非用手去觸摸,或者像阿南這樣用紅衣將水洇染變色,否則僅憑肉眼絕難分辨。

而看那幾條魚的慘狀,這應該是個連鎖陣,隻要觸到一塊之後,就會牽動連鎖攻擊,到時候無數水晶在水中亂割,他們在水下將無處可逃。

阿南懸停在水中,手指著周圍水域示意他,兩人現在已經陷入了這個連鎖水陣,四麵上下盡是殺機。他可以離開自己探索出來的這一片安全區域,但,他一定會在水下死得非常慘。

在魚鱗般密密匝匝隨水浮沉的幻影中,朱聿恒清楚地意識到,上天入地,除了跟著阿南之外,他已無路可走。

西湖的水清澈澄淨,如一塊通透水晶凍在他們的周身。

阿南身上的紅色淡淡暈染向四麵湖水。水晶鋪設的絞殺陣有時候在頭頂上,有時候在身側,有時候在正前方,有時候又在很遠的邊緣。

順著依稀的紅色痕跡,朱聿恒跟在阿南身後,小心翼翼地在水中穿行。

西湖並不大,他們離放生池也不過短短距離,前方已經接近堤岸。湖水變淺,水草豐茂。草叢中雜質更多,柔軟的莖葉在水中招搖,將平靜的水流攪成一團團一簇簇糾結的雲氣。

阿南停了下來。

她衣上的紅色雖還在緩緩蔓延,但在這樣混亂渦卷的氣息中,已經尋不出隱藏的水晶陣了。

朱聿恒憋不住氣,拿過阿南的氣囊吸了一口氣,看向她。

阿南抬起手,在他麵前的水中緩緩招了招,攪動水中顏色示意他,讓他以自己那遠超他人的觸感,追循這些暈染的顏色,逆推出變化的開端,尋找並避開隱藏在水中那些凶器,穿過這片殺機四伏的水域。

朱聿恒望著麵前翡翠般的通透世界,隻覺得毛骨悚然。

他下意識便搖了搖頭,拒絕替她蹚陣。

阿南見他不同意,也不勉強,隻朝他笑了笑。水波將她的笑容拉得恍惚迷離,卻無法模糊那上麵的堅定與一往無前。

她回過頭,向著麵前的水草遊去。在一片紊亂的水域之前,她抬手以自己臂環中的流光試探。

前兩次的光華流轉,都從水中毫無阻礙地去了又回。第三次,她試著將流光在水中斜劃過一道弧形。

頓時,水中湧起無數的水泡泥渣,水草泥漿翻滾如沸,她的流光迅速被絞了進去,那巨大的力道,牽扯得她的身形在水中急速往前直撞,眼看就要被拖進那個絞殺陣之中。

朱聿恒立即拉住她的身軀,可人在水中無法借力,他非但沒有拉住阿南,反而兩人都被疾卷入了水陣之中。

危急關頭,阿南當機立斷,飛快在自己的臂環上一按,撤掉了流光,任由那片如新月般的弧形精鋼被亂流吞噬。

但他們的身體依舊不可避免地前衝,眼看就要硬生生撞入那個絞殺陣中。

在渾濁泥漿的邊緣,阿南用盡最後的力量,拚命將自己的身軀在水中轉過來,橫過來抵消往前衝的力量。

她的背部已經進入翻沸的泥漿邊緣,後背被絞住,頓時痛得在水裏悶哼一聲,口中吐出一串水泡,那口氣再也憋不住了。

朱聿恒顧不上腳下泥漿中是否有陣法,一腳踏進水草叢中阻住前衝的趨勢,一手攬住阿南的腰,把卷進水陣的她狠狠拉了回來。

湍急水流令他們的身形失控,二人不由自主地緊抱在一起,才能抵消那即將把他們卷進去的力量。

她紅衣的背後,已經被絞出了一個大洞,裏麵的鯊魚皮水靠縱然無比堅韌,也被割出了好幾條口子。

朱聿恒的腳踏在水陣邊緣,零星的水晶片將朱聿恒的靴子割破數道口子,但他恍如不覺,直到將阿南拉回來後,才急速拔足後退,並在中途將氣囊摘下,按在她的口鼻之上。

兩人在水陣外穩住身子,阿南吸了兩口氣,穩了穩狀態,看了一下周圍。

水陣隨水而設,順流轉移,他們剛剛在水中的一番攪亂,已經使得原先探索出來的通道徹底轉變。

如今,他們已無法回頭了。

阿南咬一咬牙,轉身再度向放生池方向遊去。

她的手被朱聿恒拉住了。

阿南回頭看他,卻見在渾濁幽微的水中,他的目光在她的臉上停了一瞬,又掃過她背後洇染在水中的血痕,然後默不作聲地越過她,向著麵前的水域遊了過去。

無數道暗流裹挾著微不可見的懸浮雜質,緩緩地在他們麵前流淌。

他減小了遊動的幅度,讓自己的動作盡量輕緩,竭力避免改變眼前這些微粒的漂浮,減輕回溯的計算壓力。

順著水中微粒的軌跡,他縝密而謹慎,以水流的波動來分析麵前這片殺機四伏的水域。

水流從他的肌膚邊滑過時,像凝固的羊脂或者凍乳,又像最溫柔的雲朵簇擁著他和阿南的身體。

因為緊張與水壓,他耳膜發痛,心髒而跳得極快。

他的目光隨著柔軟的水藻在水中載沉載浮,繪出水流方向,迅速尋找偏離了搖擺、脈絡異常的那幾塊地方,回溯出它們穿過薄脆光滑的物體時,那筆直滑動的姿態。

每一縷水波的動**,每一抹泥漿的流動,都在他的分析與觀察下無所遁形。

它們從何而來、前往何處,為何會是這樣的軌跡、下一刻又將會匯聚成什麽樣的流速……

水流無窮無盡,巨量的表象在他的腦中飛速閃過,又一一歸總出最精確最可靠的結論,讓他尋找到帶她逃出生天的那條路。

他們在水下曲折緩慢地前進。為了不觸及周圍潛伏的殺機,他們的身體靠得很近,緊隨著往水草最深處的放生池遊去。

即將穿過最後一層水草叢,朱聿恒那口氣終於再也憋不住,因為胸口的窒息感,他身形微微一顫,偏離了自己一直謹慎恪守的毫厘。

周圍水草叢頓時暗潮狂湧,呼啦啦的分水聲令他們肌膚上的毛栗子頓時豎了起來。

麵前水波紊亂,連鎖陣在瞬間開啟,而他們深陷其中,已無法全身而退。

朱聿恒接觸陣法時日尚淺,麵對著倏如其來的變故,在周圍湧動的水波中,下意識抬起手,企圖阻擋那些狂湧的波紋。

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衣領,將他狠狠拽了回來。漂浮在水中的他往後一仰,便撞入了阿南的懷中。

阿南伸出戴著精鋼手套的雙手,擋在他的麵前。

耳邊輕微的嘶嘶聲不斷,手套雖然堅韌,但她的衣袖已迅速被絞成碎末,而旋轉的波紋如同鋒利漩渦,已向著他們狂撲而來。

阿南用手肘抵住懷中的朱聿恒,左手搭上了右手的臂環,竭力按下了珍珠機括。

濃紫的黑水自臂環中噴薄而出,在水中借著水力旋轉噴射,硬生生改變了麵前水波的方向。

原本被他們的動作吸引而來的鋒利縠紋,被那股疾利的水流裹挾著,畫出道道銀絲般的痕跡,依附著紫色的水龍卷,向著反方向襲去,最終和紫色一起湮沒在水中,消失了蹤影。

用臂環中的毒霧改變了水流,阿南立即捂住了朱聿恒與自己的口鼻,並且竭力避開那些黑紫色的水。

淋漓的汗冒出來,又悉數化在了水中,朱聿恒脊全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在生死之間走了一遭,他和阿南一時都回不過神。靜靜地呆了片刻,他們才驚覺現在的姿勢,似乎是她自背後緊緊擁抱他。

阿南默然放開擁抱他的雙臂,他也默然轉開頭。

幸好此時已到了放生池邊緣,堤岸旁邊無法布置太多水陣,他們已經穿過了最可怕的地方。

避開最後的一片水陣,他們終於靠近了堤岸。

冒出頭浮停在水麵上,他們勉強平息自己的喘息。

剛剛在水下的毒霧隨水洇開,阿南怕難免沾染,先摸出小瓶倒出解藥,和朱聿恒一起吃了。

麵前是正在燃燒的堤岸,剛剛的火油彌漫到了這邊。

湖麵上的油已經燃燒殆盡,現在正在熊熊燃燒的,是岸邊的船隻和放生池外圍堤岸上的草木。

朱聿恒回頭看去,不遠處的湖麵上,船隻的餘煙尚在彌漫,也不知韋杭之和一眾侍衛到底情況如何。

此時岸上人正在努力救火,岸邊水麵微燙,滿是漂浮的灰燼,但朱聿恒浮在水上,卻覺得比剛剛下麵陰寒的水域要強上百萬倍。

在水下憋氣太久,他們狀況都不是很好,二人都是狼狽不堪。

略略喘了幾口氣,他聽到阿南的聲音,在耳邊啞聲響起:“多謝你啦,阿言……保重。”

朱聿恒在水下太久,神誌有些恍惚。聽著她說的保重,望著她滴水的臉頰和頭發,他忽然明白過來。

即使此時就在同一圈漣漪之中、即使彼此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可她道了別之後,他們就是咫尺天涯。

她最後再看了他一眼,對他扯起一個笑容,沒有問他要不要隨自己一起去,轉身便向岸上走去。

她知道他不可能幫助自己去救公子,所以她也並不開口,隻撩起濕漉漉的衣服蒙住頭臉,跳上了正在燃燒的堤岸,獨自向著放生池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