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逆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天意

江山如畫,這話大氣磅礴。

但有資格說出這句話的有幾人?

寧雅韻心中歎息,“子泰,老夫看這個天下怕是要亂了。”

“流民嗎?”

楊玄猜測到了寧雅韻的擔心。

“子泰別小看了流民,當初陳國衰亡,便是從流民開始。”

安紫雨說道:“陳國後期,權貴們肆無忌憚的兼並田地,肆無忌憚的不繳納賦稅。於是天下所用皆從百姓的身上壓榨。

流民日漸增多,帝王將相們依舊在醉生夢死。直至有人登高一呼,隨即各處烽煙。說陳國滅於世家門閥,不如說是滅於流民。”

“北疆這幾年收納不少北方流民,延緩了這股風潮。否則,去年今年,北方怕是消停不了。子泰,你功莫大焉。”

就是從這一點,寧雅韻才無法判斷楊玄是否有造反的心思。

你要造反,自然希望看到天下大亂不是。

可楊玄卻主動接納北地流民,這就不對了。

寧雅韻畢竟不是戰略家,看不到楊玄此刻不動手的緣故。

北遼在啊!

大哥!

楊玄覺得老帥鍋有些可愛。

但旋即覺得自己有些蠢!

陳國末年時,那些草頭王哪裏會管這些,看到機會就出手。至於外敵,先擱著!

所以才有了後來異族窺探中原的事兒,最後各路草頭王見勢不妙,就派出使者商議,組成聯軍出塞,一戰令異族不敢南窺。

外患解除。

哥幾個!

咱們繼續走著。

於是內戰繼續!

“掌教和司業當知曉王朝覆滅前的征兆。”楊玄看了一眼寧雅韻和安紫雨,“王朝覆滅之前,必然先衰弱。誰造成的衰弱?是自己!”

他指指外麵,“李元父子登基以來,縱容那些人兼並田地,偷逃賦稅。可天下用度卻越來越多。不夠的錢糧從何處來?唯有從百姓身上壓榨。

百姓本就艱難,這一下,便是壓倒他們的最後一根稻草。民怨便是在這個時候鬱積。

一旦鬱積,除非有刮骨療傷的勇氣,否則王朝覆滅的趨勢必然不可挽回。當今,可有這個勇氣?”

寧雅韻搖頭,“那人隻知曉權力!”

“我曾說過,外敵想擊敗中原永不可能,唯一能擊敗我們的,唯有我們自己!”

楊玄想到了這些年偽帝父子的所作所為,心中怒火不禁湧了起來。

“長安此刻滿腦子都是滅了北疆這個念頭……掌教,當下的局勢實則對大唐從未有過的有利。在南方,南周陷入內鬥不可自拔,此刻令南疆軍大舉進攻,必然能一戰破南周。

南周覆滅,大唐聚集大軍北上,匯合北疆軍,與舍古人夾擊北遼,不出兩年,北遼必然覆滅。隨後再剿滅舍古人……”

寧雅韻倒吸一口涼氣,“你這是想一統當世啊!”

安紫雨也頗為震驚,“大唐曆代帝王都沒敢想過這個念頭。”

“為什麽不能想呢?”楊玄虛點了一下,“再出兵洛羅,一旦擊敗洛羅,大唐的目標就該轉向大海……”

“老夫累了。”

寧雅韻捂額,擺手,“子泰帶著阿梁出去轉轉吧!”

楊玄起身,“掌教好生休養!”

他低頭,“阿梁,我們走。”

“哦!”阿梁走兩步回頭,“掌教,吃藥哦!”

寧雅韻眸色溫和,“好!”

楊玄出去後,值房內靜默了許久。

“哎!”

寧雅韻歎息,“紫雨,子泰一番話你可聽出了意思?”

安紫雨無所謂的道:“不就是想做權臣嗎?”

“他想征服當世,可此等事誰能為?帝王!”寧雅韻苦笑道。

安紫雨本能的為楊玄辯護,“哪有那麽好征服的?興許是大話!”

寧雅韻搖頭,“別人說這話,老夫能當做是大話,可子泰說出來……你且想想,當初子泰曾說要壓製住北遼,老夫也以為這是大話。可如今呢?”

“那就去征服吧!”安紫雨挑眉,“中原憋屈多年,也該伸展一番身子了!”

“他若是把這個誌向付諸實施……”

寧雅韻陷入了沉思。

安紫雨有些不耐煩,問道:“掌教想到了什麽?”

寧雅韻舉起右手,成爪子。

“龍!”

……

行雲布雨,操弄風雲為龍!

……

楊玄帶著兒子在玄學裏玩耍。

看著兒子熟練的給神像跪下,楊玄滿頭黑線。

鍾會悄然出現,“你再看!”

看什麽?

阿梁跪拜後,起身說道:“別搶,回頭都有!”

搶什麽?

楊玄納悶,就見阿梁把幾炷香拿在手中,費力的撇斷,然後一個神像之前放一截。

這是敬神?

楊玄無語。

鍾會卻意味深長的道:“神靈看的是誠心。”

“什麽意思?”

“子泰你看。”鍾會指指外麵。

楊玄回身,愕然發現,不知何時,外麵竟然多了幾隻鳥兒。

阿梁去拿了供奉的炊餅,走到門外,認真道:“不要搶!”

然後,他把炊餅掰開,一點點的扔過去。

鳥兒們竟然不懼他,認真的排在一起吃著。

鍾會輕聲道:“老夫在玄學典籍中見過這等異象,這等孩子,未來要麽是大德……”

“還有呢?”

楊玄問道。

他的長子若是去做什麽大德,那才是個笑話。

鍾會說道:“上古有異人,能驅使鳥獸。及長,被推舉為部族首領,率部眾不斷擴張,為王!”

楊玄笑道:“那也不錯。”

今日的玄學上下都很古怪,每個人仿佛都恨不能逼著楊玄說出那句話。

——老子要造反!

可楊玄就是不說,於是氣得寧雅韻在值房裏發呆,鍾會此刻也無可奈何。

天下大勢變化,方外先知!

這不是說方外比那些大佬更為敏銳,而是因為他們超脫於外,旁觀者清。

當第一批流民冒雪抵達桃縣時,楊玄才知曉原因。

“北地水災!”

大冬天的,北地竟然發大水了。

“這麽多年,冬季北地隻聽聞過雪災,水災……娘的,那不是該在夏秋嗎?且北方多少年沒發過大水了?”

楊玄令官吏們去設立營地,接納流民。

他在值房內問幾個老吏。

“沒聽聞過!”

“對,壓根就沒聽過北疆冬季水災!”

“不,是整個北地。國公,冬季少雨啊!曆來隻聽聞幹旱的,哪有瓢潑大雨!”

楊玄若有所思。

韓紀含笑看著小吏們告退,出去看了一眼,回身行禮,“恭喜主公!”

“恭喜什麽?”楊玄隨口道。

“這北地水災,災禍卻不及北疆,可見是上天的旨意。”

“你是說天兆?”

“正是。”韓紀神采飛揚,“皇帝本想兵壓北方,可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水災卻令他無可奈何。主公,這便是天意啊!”

“天意啊!”

楊玄走出值房,深吸一口寒氣,“來人!”

一個小吏上前,“國公。”

“令赫連燕來!”

赫連燕來了,發現楊玄看著不怎麽高興。

“馬上發動錦衣衛去北地打探消息,重點是災情,以及災民的情況,馬上!”

楊玄神色少有的嚴肅。

“是!”

赫連燕出去交代。

宋震從值房中出來,說道:“國公。”

楊玄走過去,見劉擎和羅才都在裏麵,就笑道:“你們倒是好雅興。”

羅才說道:“這可是多年不遇的水災,我等正在琢磨,這是何意。”

“天意!”劉擎舉杯喝茶,仿佛在喝酒。

三個老鬼很是歡喜。

百年難得一遇的北地水災,在這個把帝王和國運同各種天象緊密聯係在一起的時代,裏麵的內涵就太多了。

地龍翻身,沒說的,皇帝爬灰導致的!

彗星出現,沒說的,皇帝幽禁祖母!

旱災,沒說的,皇帝幽禁生父!

但從李泌父子登基以來,大唐還真沒發生過大規模的天災。

也就是說,老天爺還是很認可這個兒子的。

所以皇帝才敢說當今是盛世。

但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在籌謀對付北疆時,北地大水磅礴!

老天對這個兒子看不過眼,抽了他一巴掌!

“天子天子,上天抽他一巴掌,便是天災!”宋震幸災樂禍的道。

三人發現楊玄神色嚴肅,漸漸沉默了下來。

“上天要抽他,便狠抽。可百姓何辜?”

楊玄出去,說道:“去城外看看。”

值房內,三人麵麵相覷。

城外,數百冷的聚在一起的災民呆滯的看著虛空,仿佛那裏有火,有食物。

另一側,那些工匠正在熱火朝天的搭建營地。

“國公來了!”

數十騎出了桃縣縣城,災民們眼神活了些。

楊玄下馬,緩緩走過來。

一個男子起身行禮。

災民們起身行禮。

“多謝國公!”

楊玄問道:“可給了吃的?”

負責的官員說道:“他們剛到,此刻不敢給冷食,邊上正在搭灶,準備熬煮些麵糊,加些鹹菜,先暖暖身子。”

“事急,無需這般繁瑣,先生火,熬煮些麵糊給他們吃。快些!”

“是!”

官員去安排,楊玄問道:“水災如何?”

“大!”男子眼中流露出了恐懼之色,“我等當時正在家中,就聽外麵有人喊……發大水了。小人心想哪有可能,這多半是誰在惡作劇。誰曾想啊!那大水就這般來了。

小人帶著家人逃的快,到了高處往下一看,那些村民就跟著水中的雜物載浮載沉。剛開始還能求救,沒幾下就悄無聲息了。”

天冷了,人在水中熬不住多久。

“這一路來了多少人?”楊玄見男子麵色發青,就知曉這一路怕是有難言之事。

男子低下頭,淚水撲簌簌的往下掉,“這一路千餘人,一路倒斃……小人的耶娘啊!每次吃飯都背著身,小人還以為吃著呢!等半道熬不住了,臨死前才指指胸口,小人摸出來……都是餅子!小人……小人這條命便是耶娘用自己的命換來的,小人……不孝!”

“哇!”

孩子的哭聲令楊玄抬頭尋找,就見一個婦人顫顫巍巍的走過來,“求國公給口吃的吧!孩子……熬不住了。”

“我看看!”

楊玄伸手接過孩子,仔細看去,喊道:“弄了熱水來,要快!”

那邊在燒!

楊玄用內息在孩子體內運轉了幾下,見孩子依舊麵色蒼白,心中一急,“醫者呢!”

“老夫在此!”

陳花鼓氣喘籲籲的過來,一看,說道:“這是一路饑寒交迫,馬上得弄吃的,再有,得驅寒!”

“你來管吃食!”楊玄知曉此刻最要緊的便是吃食,什麽時候該熬煮薑湯,什麽時候該弄些葷腥,唯有醫者才能掌握。

婦人哽咽,“夫君一路把孩子抱在自己的懷中,快到北疆時凍死,奴差點也去了,幸而遇到了一隊北疆軍士,給了幹糧,這才活命。”

“這一路啊!”婦人搖頭,“死了好些人!”

楊玄問道:“沿途官府呢?”

婦人說道:“災民太多,官府管不了,也不管了。”

羅才在楊玄的身後歎息,“國亂,必先吏亂!這個天下啊!”

楊玄麵色鐵青,“準備三千騎!”

“國公!”

宋震心中一凜,“這個時節沒法用兵!”

楊玄搖頭,“我去北地看看!”

劉擎趕緊勸阻,“那些人會動手!”

“那老子就弄死他!弄死他滿門!”

楊玄麵色鐵青,“他們把治下百姓當做是了什麽?平日裏敲骨吸髓的盤剝,大災大難時,棄之不顧。該殺!都該殺!”

王老二喊道:“調集三千精銳來,跟著國公去殺人!”

這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羅才苦笑。

韓紀低聲道:“此刻北地亂糟糟的,官府不管不顧,國公的到來意味著什麽,你等難道想不到?”

“天下官吏正在舍棄百姓,唯有國公在逆勢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