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逆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緣分呐

冬去春來,遠處的山脈依舊能看到白雪皚皚,樹葉依舊凋零,但春天的氣息依舊從角落裏緩緩散發出來。

牛羊迫不及待的衝著外麵叫喚,主人懶洋洋的罵著:“出去吃什麽?吃屎!”

“咩咩!”

小羊崽可憐巴巴的在母親的身邊,好奇的看著外麵。

“這天,看樣子是要出太陽!”

牛三是陳州的養殖戶,原先他靠種地為生,可他分到的地不算肥沃,周圍草倒是長的多。後來見種田收益不高,他就弄了幾頭羊來喂養。沒想到的是,他放牧倒是有些天賦,沒幾年羊群就擴大了。

“阿耶!”

長子牛米今年十三歲,已經開始能幫他做事了。

“看著些,到時候就喂料。”

牛米在長個子,身體抽條,看著有些瘦削。

“多吃些!”牛三拍拍兒子的脊背,見他一個踉蹌,就越發不滿了,“羊奶要喝,喝兩年下來就壯實了。”

牛米甕聲甕氣的應了。

然後猶豫了一下,“阿耶,我想去讀書。”

“讀什麽書?”牛三說道:“養好羊,比什麽都強。就算是養不好,家中的田地也夠你種的。這一輩子不就是這麽悠哉悠哉的過了?”

“讀書能做官呢!”牛米不滿的道。

“做個屁的官!”牛三毫不在意的打擊著兒子的信心,“咱們家往上十代人,都是種地的。不是阿耶舍不得拿你去讀書,阿耶當年……以前隔壁蘭家還記得吧?”

“嗯!”

“蘭家的老大在州裏做了吏目,一家子趾高氣昂。蘭家老大回家時,那威風,為父也羨慕。可蘭家老大喝多了,在家裏和自家老娘哭,說在州裏什麽同僚傾軋,苦不堪言。還什麽不進則退,為此每日煎熬,堪比地獄。大郎,那樣的日子啊!為父舍不得讓你去過。”

“蘭家搬去臨安了呢!”牛米豔羨的道:“臨安好熱鬧。”

“老子不想說此事,你偏提。”牛三又拍了兒子一巴掌,“蘭家老大後來升遷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的兩個兄弟越發得意了,一個做生意坑人,一個幫蘭家老大收取賄賂,一家子的日子過的如同蜜裏調油,好得很啊!”

“嘖嘖!”牛米好生羨慕。

“那次為父遇到蘭家的老太爺,穿著錦繡衣裳,出門背著個手,身後還跟著個小廝,嘖嘖!生發了。”

牛三譏誚的道:“見到我,老太爺斜睨著,問,牛三啊!你……還在放羊?那口氣,就如同是神仙看著螞蟻呢!為父不敢惹官人,就笑著吹捧了他幾句,他得意洋洋的走了。”

“我做官,阿耶你也能如此!”

“啪!”

牛米又挨了一巴掌,捂著後腦勺,惱火的道:“阿耶,我哪又錯了?”

“老子想抽你!”牛三瞪眼,“就在去年,那位長安來的羅尚書到了桃縣,咱們國公就讓他管著那些官吏。

嘖嘖!那位羅尚書一動手,州裏被抓了二十餘官吏,其中就有蘭家老大。

後來一拉扯,說是被他兩個兄弟給坑了,一個做生意專門坑人,商人們敢怒不敢言。一個拉著他的名頭受賄……這不,一家子全進去了。”

牛三緩和了語氣,揉揉兒子的頭頂,“這人遇到好事啊!得琢磨,咱這身板可有這等命?

不能嘚瑟啊!天黃有雨,人狂有禍。

這人要怎麽活,為父琢磨了半輩子,別折騰,聽老天爺的。老天爺讓咱怎麽活,咱就怎麽活。”

“哦!”

牛米依舊不滿。

“有時候啊!那福,便是禍呢!”牛三拍拍兒子的肩膀,“越是風光的人,就越危險,還是咱們這等小日子妥當。”

外麵妻子在喊,“差不多擺攤了。”

“來了!”

牛三出去,妻子已經在裝車了。

牛三不但養羊,還弄了個酒肆,就在離家兩裏多的官道上,距離近,家裏有事兒也方便。關鍵是,開個酒肆,家裏養的羊就有了去處,自產自銷,能多賺一筆。

每日酒肆關門,值錢東西都用大車來回來,雖說累,但晚上**一躺,安心。

“大郎看好家,看好你兩個弟弟!”

牛三喊了一嗓子,牽著牛車出發。

“哦!”

牛米看著父母遠去,坐在羊圈外麵,嘴裏叼著一根幹草,看著藍天,迷茫的道:“我想去臨安。”

少年心事當拿雲,老頭情懷總是錢。

所謂酒肆,就是兩間木屋,外麵搭了個小小的廚房,妻子掌廚,牛三招待。

開門,生火,把在家弄好的羊骨頭丟進陶罐裏,水沸後,用勺子打去浮沫,接著丟大塊羊肉進去。

看著泛紅的羊肉變色,牛三笑道:“今天估摸著得剩下些羊肉,拿回家給孩子們吃一頓。”

妻子一邊打浮沫,一邊說道:“那幾頭牛犢子看著也差不多了,農家**小牛犢就得趁著這個時候。”

“回頭我尋了牛販子來。”

牛三家別看不起眼,可那群牛羊就是活動的存錢罐子。

噠噠噠!

牛三聽到了馬蹄聲,隨口道:“五匹馬!”

妻子看看羊肉,趕緊添一把柴火,“早上起床就聽到鳥兒叫喚,這是好運道,夫君趕緊招待。”

“快些煮!”

牛三出了廚房,就見五騎緩緩往這邊來。

“客官,這裏有係馬石。”

牛三笑著過去拱手。

然後伸手,準備接過領頭男子的馬韁。

但男子微微搖頭,“老夫的馬,脾氣不好!”

嗬嗬!

作為放牧達人,牛三什麽樣的馬兒沒見過?

男子的這匹馬一看就是脾氣溫順的……卵蛋都沒了,哪來的暴脾氣?

每日迎來送往,他見多了各形各色的人,不少人都有些怪癖,順著就是。

一行人把馬兒係在係馬石頭,一個男子喝道:“餅子多來些,羊肉大塊的,有多少要多少。另外哪有水?”

豪客啊!

牛三大喜,“有,剛煮好的羊肉,餅子馬上就烤。水就在後麵。”

他衝著廚房喊,“娘子,餅子,多弄些。”

“知道了。”

妻子的聲音聽著就是喜氣洋洋。

大清早就來了大生意,兩口子歡喜的不行。

三個隨從一人去打水,一人在喂馬,一人在屋裏屋外溜達。

兩個男子進了屋子。

“過了這裏,便出了北疆。”

“老天保佑。”

二人相對一笑。

一臉堅毅的叫做馬驍,圓臉笑吟吟的叫做耶律中元。

長安的使者走了之後沒多久,赫連春就派出了使者回訪。馬驍是正使,耶律中元是副使。

和以往使團的大張旗鼓不同,此次他們是私下穿越北疆,故而人馬不敢多帶,兩個使者,外加三個隨從。

輕車簡從,務求快速穿越北疆。

過了這裏,再行一日,明日上午就能出北疆。

鄧州那邊,有長安的人馬在接應。

這一路他們緊趕慢趕,眼瞅著就要出北疆了,戰馬疲憊,不歇息是不行了。可馬驍卻不許在城鎮中歇息,直至尋到了這個路邊的小店。

“客官可要酒水?”

來了豪客,牛三很是殷勤。

馬驍意動了,“來一壇子。”

這一路太辛苦,是該放鬆一下。

“好勒!”

豪客啊!

牛三歡喜搬了一壇子酒水進來,殷勤的為他們斟酒,還送了一碟豆子。

“送的,誰給錢就是看不起我牛三!”

牛三見二人默然,就拱手,“我便不打擾了,您二位慢用。”

這人有些眼力見!

馬驍看著牛三出去,伸手撚了一枚烤豆子緩緩咀嚼,別說,還真是香。再喝口酒……一個美字憋在胸口出不來。

“摻水了。”耶律中元搖頭,“奸商!”

馬驍笑道:“能有吃的就不錯了,明日就能品嚐美酒佳肴,弄不好還有美人。”

二人幹了一碗,馬驍放低聲音,“這一路行來,老夫看到北疆處處生機勃勃,就說草原上那些羊群吧!比老夫五年前來的時候規模大了許多。”

“關鍵是田地,以前可沒那麽多田地,且還能看到許多菜地。老馬,隻需再過幾年,這北疆就不得了!”

“是啊!軍隊為何精銳?操練是一回事,你得有錢糧。你看看,這兩年前北疆還因為缺糧四處想法子走私,楊玄甚至還尋借口抄沒了豪強家的糧倉,吃相都不顧了。可再看看如今,路上老夫問過了,糧價比去歲低了一成。”

“本來是兩成,節度使府出手了,大手筆采買糧食,硬是把糧價給拉了起來。楊玄是如何說的……不能讓百姓多收了三五鬥糧食,卻收不到好處。還說什麽……民以食為天,糧食是北疆壓倒一切的重中之重。這人,管的可真細。”

“那些百姓提及楊玄,那種認同……”馬驍壓低聲音,“大唐北疆之外,流民一年比一年多,百姓苦不堪言。而在北疆,卻是人人有地種,人人能吃飽。你說,再這般下去,若是楊玄謀反,或是自立稱帝,北疆軍民會如何?”

耶律中元麵色凝重,“北疆之外越亂,北疆軍民就越支持他。”

“咱們能看到這些,李泌會看不到?長安使者去年到了寧興,剛開始還矜持,等陛下說此事再議時,就變色了,說什麽北疆楊逆跋扈,明年還得北上,這便威脅上了。”

馬驍不屑的道:“李泌最怕的便是什麽?威脅!你看看從他登基以來的舉動,但凡誰威脅到他的權力,無論是誰,祖母被幽禁,生父被逼迫退位,囚禁於宮中。北疆越強大,李泌就越心慌。”

耶律中元笑了笑,“按理,該是咱們著急,畢竟楊狗攻打的是我們啊!”

“可楊狗攻伐越順利,李泌卻比咱們還慌。”馬曉捂住嘴,看著牛三從門口經過,“北疆每打下一塊地方就會強大幾分,李泌那等人必然如坐針氈。故而此次去長安,咱們要站穩了立場,無論他們如何說,咬死一條,若是要兩麵夾擊北疆也成,得給錢!”

耶律中元笑的幸災樂禍,“說實話,我就沒見過這等上杆子求死對頭的。”

“他的眼中沒有天下!”馬驍冷笑道:“就隻有他自己。這等人,你且看著,若是北疆不倒,遲早會造他的反。”

“那便是咱們的機會。”

“是啊!不過楊狗卻很是穩沉,隻衝著咱們打。”馬驍歎息。

耶律中元是武將,目光和文官不同,“他若是南下,北疆必然空虛。到了那時,咱們能不下手?”

“是啊!所以他打咱們打的越狠,李泌就越擔心他這是在準備南下。”馬驍笑道:“兩邊廝殺了數百年,數百年的死仇,沒想到卻因一人而聯手,真是緣分呐!”

“為了這緣分!”耶律中元舉起碗。

“緣,妙不可言!”馬驍仰頭喝了酒,剛想伸手撚豆子吃。

“羊肉來了。”

牛三端著羊肉進來。

一碟子是切好的,另外幾塊是單獨的,給他們當幹糧。

“客官等等,餅子馬上就好。”

“快一些!”

“有數有數!”

娘的,豪客啊!

牛三回到廚房,和妻子相對一笑。

噠噠噠!

馬蹄聲傳來。

很是密集!

牛三端著餅子出來,隻看到遠方數十騎正在疾馳而來。

“娘的,發達了!發達了!”

牛三興奮異常,衝著廚房裏喊道:“娘子,發達了。”

北疆的道路一直在修,越修越寬敞,越修越多。牛三家小店所在的官道成了次要通道,過往客人不算多。

生意就這麽到死不活的,牛三看重的是自家養的羊能在這裏自產自銷,否則早就關門去放羊了。

可沒想到,這個清晨能來那麽多客人。

正在看守馬匹的那個隨從手按刀柄,目光炯炯的盯著遠方,突然回身喊道:“是騎兵!”

屋裏猛地轟然一動,接著寂然。

“數十騎!”

隨從進屋,麵色嚴峻。

“走?”馬驍問耶律中元。

耶律中元在側耳傾聽,猛地起身。

“弄不好是趕路的,咱們馬上走,注意,都正常些!”

眾人應了,隨即卷起羊肉和餅子,從容出去。

數十騎兵到了前方停下,為首的衝著馬驍笑,“哪來的?”

馬驍拱手,“北地的商人。”

“路引給我看看!”

馬驍笑著套近乎,“將軍看著眼熟啊!”

“是嗎?”將領說道:“沒想到連個商人都認識我王老二,不容易。”

王老二!

他是王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