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逆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跟著感覺走

陳壽在桃縣多年,早已融入了進去。

甚至他的妻子都是北疆人。

他開了一個賣碗的鋪子。

民以食為天,你總不能用泥巴來盛飯吧?

至於什麽木碗,那成本比瓷碗貴了不知多少。

午時前,陳壽回了一趟家。

“夫君!”

妻子郝氏正在做飯,百忙中出來笑道:“有你愛吃的羊蹄子,燉了許久,爛爛的都脫骨了。”

“好!”

陳壽很是歡喜。

“阿耶!”

陳壽有一子一女,長子九歲,女兒十三歲。

女兒出落的越發的亭亭玉立了,兒子看著卻頑劣。

“大郎功課如何?”

陳壽問道。

“好著呢!”

兒子的功課是陳壽自行教授的,聞言板著臉,“背!”

兒子抬頭背書,自信滿滿。

“還行,不過不可得意,不可貪玩!”陳壽看著女兒,目光溫柔了許多,“琴兒沒事也出門轉轉。”

“我在家陪阿娘!”女兒像她母親,溫和。

“也不知誰有福氣娶了琴兒!”

陳壽笑吟吟的。

“吃飯了!”

妻子出來,兩個孩子進去幫忙端飯菜。

一家子其樂融融的吃了午飯,陳壽宣布,“等天暖和些,咱們一家就出遊。”

兒子歡呼,女兒也抿嘴笑。

妻子輕聲道:“生意要緊。”

陳壽擺擺手,“哪有掙得完的錢,這一年到頭你也辛苦了。”

“說什麽呢!”妻子笑了。

吃完午飯,陳壽打個哈欠,“沒事在家就打個盹,老夫去店裏。”

他得換夥計歇息一下,那句話咋說的……你把夥計當牛馬使喚沒問題,隻要給錢。若是能順帶給些尊重,夥計能把生意當做是自己的去做。

出了家門,陳壽哼著小曲兒,想著刺殺的事。

此事雖說沒成功,但定然讓楊玄猜忌長安。

此刻猜忌……後續再讓他們出手,比如說,弄死韓紀什麽的。

一步步的,逼迫楊玄。

這主意,真是不錯啊!

外麵多了不少軍士和錦衣衛,目光犀利,盯著往來行人。

楊玄這是要瘋了吧!

陳壽從容而行。

他轉了幾個彎,悄然出現在一個偏僻的巷子裏。

順著走進去,二十餘步之後,左邊就是一個宅子的門。

叩叩叩!

陳壽敲門,幹咳一聲,“老夫取衣裳。”

門內有人從門縫往外看了一眼,接著開門。

開門的便是早上的刺客。

“你怎地來了?”刺客不滿的道:“不是說最近不見麵嗎?”

裏麵還有一個刺客,手中握著橫刀出來。

“錦衣衛瘋了!”陳壽笑道:“滿城風雨啊!老夫是想告訴你等,最近一陣子別老憋著,該出門就出門。否則會被鄰居發現不妥。不過,你就不行了。”他指指刺客。

“什麽意思?”刺客問道。

“楊玄懸賞十萬錢捉拿你,早上你出手時,看到的人不少……”陳壽說道。

“我的臉抹了東西,誰也認不出來。”刺客對自己的易容術很有信心。

“你莫要小看了北疆人。”陳壽警告道:“有的人能看你一雙眼就能認出來。”

“誰有這等天賦?”刺客笑道。

“那些人有的能認人,有的擅長坑蒙拐騙,有的擅長套麻袋,有人擅長……”提及這些人,陳壽也頗為忌憚。

“他們都有個名字,叫做……太平老人!”

刺客一怔,然後一笑,“我專殺這等人!”

陳壽指指他,“記住老夫的話,否則無人為你等收屍。”

刺客搖頭,“你在桃縣的日子太長了,長到忘記了曾今的殺伐果斷。”

“話,我不說二遍,走了。”

陳壽走到門邊,緩緩開門。

刺客在身後,“以後你少來!”

陳壽冷笑出門。

往左。

他一路走,一路哼著小曲,想著回頭和家人踏春的事兒。

北疆的踏春和南方不同,南方是到風景秀麗之處去,北疆卻是到河邊,或是到山間,把踏春當做是一次全家遊玩的機會。

前方轉彎,陳壽眼角瞥到了人影,剛想抬頭,身體一僵。

“我從你的身上,嗅到了那人的味道!”

陳壽緩緩抬頭,眼神絕望,“王老二!”

王老二咧嘴一笑,“認出我來了?”

陳壽轉身就跑。

可剛一轉身,王老二一陣風般的就到了他的身後。

陳壽猛的回頭一拳。

呯!

拳頭還沒碰到王老二,他的後腦就挨了一巴掌,嗝兒一聲暈了過去。

王老二拎著他,幹咳一聲,“屠公!”

對麵巷子裏轉出一個人,正是屠裳。

“你如何知曉老夫就在後麵?”

“感覺到的。”

王老二笑的單純,“刺客就在裏麵。”

“老夫更好奇的是,你如何尋到了這裏。”屠裳不解的道:“國公震怒,錦衣衛就如同是被猛虎驅使的狼群,正在城中發狂般的尋找刺客的蛛絲馬跡,他們沒尋到,你如何尋到了?”

“我也不知道!”王老二把事兒一推,屠裳也不可能逼著他說不是。

“準備動手!”屠裳沒好氣的道:“下次出來記得多叫幾個人,否則遇到好手,怎麽死的都不知曉。”

“哦!”

二人拖著陳壽到了巷子口,王老二指指那個宅子裏麵。

“你流眼抹淚的作甚?”屠裳見他在哭,沒好氣的低聲道:“怡娘好著呢!”

“我沒……”

王老二靠近房門,側耳聽了聽,指指右側,伸出兩根手指頭,示意有兩個人在右側房間裏。

屠裳點頭,指指牆頭。

王老二一個飛掠,就越過牆頭。

兩個刺客被驚動,從屋裏衝了出來。

“是王老二,動手!”

兩個刺客拔刀夾擊王老二,半途一人突然轉向大門。

另一人卻沒有被丟棄的憤怒和絕望,反而不管不顧的纏住王老二。

逃竄的便是早上那個刺客。

他跑到大門前,剛想開門,突然轉身就想跑。

呯!

大門出現一個窟窿,一杆長槍從窟窿裏旋轉著鑽了進來,閃電般的刺向刺客的脊背。

刺客怒吼一聲,擰身,猛的揮刀。

長槍上挑,和橫刀撞到一起。

嘭的一聲,橫刀飛了起來。

刺客目眥欲裂,喊道:“走!”

纏住王老二的男子想走,但走不了了!

他先前用的是不要命的招數,挨了王老二兩刀,半邊身體都被血給染紅了。

刺客回身。

長槍正好到了他的胸口,一點,刺客張嘴,噴出一口血,整個人委頓軟倒。

長槍往前一衝,從窟窿中飛進來,接著門被撞開,屠裳閃身而入,單手抓住了長槍的槍尾。

一直飛舞著的紅纓,此刻才緩緩落下。

……

如安回來了。

很是羞愧的請罪,“刺客狡黠,老夫……慚愧!”

赫連燕冷著臉,“可有線索?”

“刺客最後消失在城西。”

赫連燕壓著火氣,“城西這般大,如何去尋?”

如安低頭。

赫連燕歎道:“不是我刻薄,國公震怒,夫人震怒!主辱臣死,我錦衣衛責無旁貸!”

“老夫先去吃飯,吃飽了再接著去找。”如安餓慘了。

“飯堂沒飯菜了。”

和大唐此刻的諸多衙門一樣,錦衣衛也有自己的食堂,國公特批的經費,夥食好的不像話。

如安的老臉一下就皺在了一起。

這個老吃貨!

赫連榮打圓場,“從刺客聯手配合的默契來看,頗為了得。且他們熟悉桃縣地形,很難抓捕。國公那邊也知曉我錦衣衛的難處,故而才懸賞十萬錢……對了,那筆錢怎麽說?”

赫連燕說道:“誰拿到就是誰的,就算是我錦衣衛的人,也行!”

瞬息,如安眼中迸發出了異彩,“十萬錢,那能吃多少美食?”

“都忙起來!”

赫連燕告誡道:“十日之內,我希望能看到刺客。”

“十日,難了些!”赫連榮說道:“下官方才想了許久,刺客怕是在桃縣有身份,如此,想找到他何其難。弄不好……此事就此沉寂也說不清。”

“不難,要我錦衣衛作甚?”赫連燕說道:“發動那些眼線,那些太平老人都發動起來,讓他們去找……十五日!十五日之內,必須找到刺客!”

一個小旗疾步到了大堂外,“指揮使。”

“何事?”赫連燕脾氣不大好。

“刺客抓到了。”

“什麽?”

赫連榮霍然起身,“哪位兄弟抓到的?”

錦衣衛內部也有競爭,比如說赫連榮的手下就和捷隆的手下對立,兩邊比拚功勞。

而這種對立是在赫連燕默許,甚至是縱容的基礎之上。

捷隆笑道:“我的人最是勤奮。”

“嗬嗬!”赫連榮總是一副被捷隆欺淩的模樣,笑道:“老夫的人少了些,不過,少,而精銳!”

小旗看著二人,眼神不對。

“是二哥!”

……

一輛大車進了節度使府,王老二興高采烈的道:“國公呢?”

“國公在家呢!”門子說道:“說是午飯後來。”

正說著,楊玄來了,“老二你弄個大車來作甚?”

王老二打開車簾,往下扒拉。

撲通撲通!

三個被綁著的男子掉在地上。

“這是刺客!”

王老二指著刺客說道。

赫連燕聞訊趕來,“老二真是厲害,不過背後那人……”

“就是他!”王老二指著陳壽說道。

赫連燕強笑道:“這是……一窩端啊!”

“拷打!”

錦衣衛的人出手,王老二進去,繪聲繪色的說著自己發現刺客的經過。

“我就是跟著走,腦子裏好像有條線似的……”

楊玄點頭,“幹得好,那十萬錢……”

“給怡娘!”

“為何?”楊玄笑道。

“怡娘把私房錢給我了,還說誰都不能說……”

王老二看著眾人。

“老夫發誓不說!”屠裳笑道。

“我也不說。”

王老二滿意的道:“我就說是我的私房錢,給她收著,要用錢隻管花銷!”

眾人默然。

“我去看怡娘了!”

王老二走了。

韓紀笑道:“這樣的老二,誰不喜歡呢!”

功勞於他如浮雲。

錢財於他如糞土。

名利於他,還不如一塊肉幹。

活的這般純粹的人,是最幸福的。

“萬裏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

楊玄覺得王老二是最接近道的人,寧雅韻的境界估摸著都不及他。

“萬裏長城……秦始皇?”韓紀沒聽聞過這兩個東西。

“隨口一說。”

楊玄起身,“去看看。”

到了錦衣衛,如安師徒三人蹲在邊上吃胡餅,見他來了趕緊起身。

“辛苦了。”楊玄頷首。

“慚愧!”如安苦笑。

楊玄想安慰,想想卻不知從何說起。

你要說老二是個天才,那咱們就說和天才沒法比。

敗在能力上,無話可說。

可王老二咋說的……我就是感覺,對,就是……跟著感覺走。

誰都知曉王老二沒說實話。

但誰都不肯去琢磨他假話後麵的真相。

仿佛會破壞一塊幹淨的水晶。

“啊!”

這條巷子以中間的國公府為核心,兩側漸漸變成了自己人的居所。錦衣衛的衙門也在其中。

因為擔心吵到國公府,所以錦衣衛重修了刑房,請了兩個老匠人,把隔音做到了極致。

進來就聽到隱隱約約的慘叫聲。

楊玄知曉一時半會不會出結果,就去了大堂。

“國公。”

赫連燕和赫連榮在。

“坐!”

楊玄擺擺手,進來尋個地方坐下,問道:“北遼那邊可有動作?”

“赫連督仿佛是來養老的。”赫連榮一句話就總結了最近赫連督的動靜。

“國公。”赫連燕擺出了匯報的姿態,“這兩年我錦衣衛的兄弟死傷二十餘人,成功在寧興布局。寧興也知曉這一點,故而赫連督也無需隱瞞,就是一個字,守!”

“攘外先安內,赫連春的選擇不能說是錯。那麽,赫連督便是他的倚仗。上次一戰隻是試探,我希望今年,他能給我個驚喜!”

說到驚喜,赫連燕感受到了一抹凜然之意。

今年國公要發力了。

捷隆進來,“見過國公。”

“如何?”楊玄問道。

捷隆恭謹的道:“兩個是好手,其中一人咬斷了舌頭,沒死,不過卻沒法拷打了。另一個不停的往後撞,後腦勺撞出了一個大包,昏迷不醒。”

“這是死士!”赫連榮說道:“不是世家大族,便是大勢力,豪強,不配擁有這等人。”

“長安!”赫連燕的桃花眼中多了冷意,“皇帝是個瘋子!”

皇帝一直覺著自己挺英明神武的,卻不知曉在許多人的眼中,他就是個爬灰老賊!

“另一人呢?”

“不肯開口!”

“去看看!”

楊玄起身去了刑房。

兩個好手被綁在木柱子上昏迷不醒,一個嘴角流血,一個後腦勺鼓起大包。

陳壽在喘息,見楊玄進來,就慘笑道:“國公有手段,隻管用上。”

這人身上多處小孔,手指腳趾盡數被錘子砸扁,依舊能咬牙不說,可見是沒把生死放在眼裏。

楊玄心中惱火,赫連榮幹咳一聲,“聽聞你有一兒一女?想來,為奴為婢,或是送進青樓也是不錯。”。

北疆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準則,比如說處罰,嚴重的自然是死,豎杆子都沒問題。但對於家眷卻沒那麽嚴苛,若是十惡不赦之人,他的家眷多是被流放,或是去修路。

僅此而已。

所以赫連榮說這話,是冒著觸怒楊玄的危險。

瞬息……

“不!”

陳壽瘋狂掙紮著,“不是說好的流放嗎?不是說好的嗎?”

楊玄深深的看了赫連榮一眼,赫連榮冷冷的道:“你等都敢衝著國公身邊的人下毒手,還想著家眷能平安無事?”

楊玄擺擺手,赫連燕說道:“若是你交代,你的家眷可從寬。”

陳壽看著楊玄,楊玄微微點頭。

陳壽心中一鬆,“老夫是……鷹衛。”

瞬間,所有的疑惑都揭開了。

“這是想挑動國公對長安動手!”赫連燕恍然大悟,“那個寡婦倒是好手段!”

楊玄想到了嫣紅交代的事兒,若是她能成功下毒,楊玄第一個會想到的是李泌。

親人離去,楊玄憤怒絕望之下會幹什麽?

起兵南下!

這是配合寧興攘外先安內戰略的一步棋!

當北疆把目光轉向長安時,寧興才好全力向舍古人發動進攻。

“我說了,今年會給赫連春一個驚喜!”楊玄平靜的道。

但赫連燕知曉,老板,發怒了!

這是一個價值無限的發現!

老二自家人,就不提什麽賞賜了。

楊玄準備和劉擎等人商議此事。

“國公,老夫還有一事相求!”

陳壽突然開口。

“看在這個消息的份上,不過分,我答應你!”楊玄說道。

饒他一命沒問題,但手腳都廢掉了,活著也是個廢人。

陳壽開口。

“請告知老夫家人,老夫是在城外被賊人所殺。”

楊玄心中一動。

“再有。”陳壽看著赫連燕,“殺了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