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逆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挽天傾

“建州守將阿史那燕榮設下圈套,用道州來誘敵,越州軍牽製,建州軍突襲。可這些手段如何能瞞過殿下法眼?殿下將計就計,一舉擊敗建州軍,大敗越州軍,破道州城……”

曹穎在菜市場和一群婦人說的口沫橫飛。

“你這話不會是編的吧?”一個婦人狐疑的問道。

曹穎舉手,“老夫發誓,若有謊言,回頭老夫就死無葬身之地。”

“竟然勝了?”

“自然勝了。”曹穎說道:“叛軍看似不可一世,可他們的對手是早已糜爛的府兵。北疆軍可不同,那是能滅了北遼的存在!”

“是啊!北遼凶悍,不也被秦王給滅了?”

“果然是孝敬皇帝的血脈!”

長安淪陷後,城中百姓剛開始還想著皇帝會反攻。可等了許久,消息不斷傳來……

皇帝今日逃到了哪裏,明日逃到了哪裏。

希望就像是冰塊,在烈日下消融。

絕望的百姓們隻能聽天由命。

留下的那些文人們,甚至有人在試探,願意出仕,為叛軍效力。

就在這個時候,道州大捷的消息傳來,仿佛是一刀閃電,擊破了籠罩在百姓心頭的陰霾。

原來!

大唐還有希望!

原來!

在關中之外,還有一支大軍在執著的逆行。

他們是幹啥的……

“殿下起兵為何?”一個婦人問道。

“討逆!”

曹穎肅然道。

“討逆!”

“對。討伐逆賊!”

消息不斷蔓延。

石忠唐走出巷子卻莞爾。

“我都沒收到消息,他們如何知曉?”

“國公,這大概是北疆軍的密諜在散播謠言。”賀尊說道:“當嚴查。”

石忠唐點頭,當即有人去搜捕花花等人。

到了皇城前時,石忠唐說道:“李玄的用意我知曉了,長安丟失,皇帝遁逃,天下人近乎於絕望。他想重振天下人的心氣,為大唐續命。我自然不能讓他如意。”

他回身,看著朱雀大街,一種自己便是這座城池的主人的感覺油然而生,很是宏大的感覺,令他心神一振。

“嚴肅軍紀。”

“是!”

“抓緊追擊李泌。”

“是!”

“令人去市井傳話,道州依舊在我軍手中。”

“是!”

石忠唐微笑道:“阿史那燕榮的謀劃我看了,很是周全。這一戰,至少有七八成把握。當初我領軍征戰時,有三成把握便敢出擊。七八成把握,近乎於必勝的局麵……”

“國公!”

十餘騎風塵仆仆的來了。

石忠唐抬眸,“是信使。”

賀尊微笑,“別是道州大捷了吧!”

石忠唐深吸一口氣。

若是道州擊敗北疆軍,天下大勢就定了。

他隨即便能稱王,接著準備稱帝……

信使下馬,疾步而來。

皇城中的官吏們止步看著信使。

信使行禮。

“國公,道州……大敗!”

賀尊的笑容僵硬了。

石忠唐的微笑依舊,但雙拳緊握。

“……李玄將計就計,伏擊了建州軍,大敗越州軍,隨後破道州,並殺光了守軍,築京觀……”

……

“隼鳥此次損失了一隻,要小心。”

回到落腳點後,曹穎先看了隼鳥,很是心疼。

花花也回來了,曹穎問道:“如何?”

花花說道:“原先百姓很是絕望,得知道州大捷後,我看的分明,他們的眼中多了希望。”

“希望啊!”張霸說道:“在這個至暗時刻,道州大捷便是一道光!”

“要讓百姓知曉,殿下還在!”曹穎低聲道:“偽帝昏聵,丟棄長安南逃,無人敢回頭。就在這個時候,殿下卻率軍南下,這是在逆行!逆勢而行!”

花花雙眸中多了光彩,“挽天傾!”

“對,挽天傾!”

……

隼鳥還帶來了一道指令。

李玄令花花等人盯著皇帝的逃難隊伍,若有重大變故,隨時稟告。

曹穎說道:“皇帝年歲不小了,若是半道倒斃,天下大勢將再度變化。”

“如今衛王是太子啊!”花花說道。

“他就數百人馬,你覺著這樣的監國太子能繼位?”曹穎搖頭。

“那我現在就出發。”花花收拾東西,隨即走了。

曹穎送她出門,回身,虔誠的祈禱,“神靈在上,保佑李泌父子平安無事。”

……

花花等人散播的大捷消息令百姓半信半疑,可隨即道州之戰的消息零星傳來。

敗了!

叛軍慘敗!

秦王殿下從容擊敗了所謂的叛軍名將阿史那燕榮。

第一次,長安百姓忘記了皇帝。

他們在家中點燃三炷香,虔誠的祈禱著。

“神靈在上,懇請護佑秦王殿下吧!”

“神靈啊!讓秦王殿下戰無不勝吧!”

一炷炷香火,仿佛就是一道道光芒,從無數人家散發出來。

漸漸匯聚成了一個信念。

——大唐還沒亡!

……

“大唐要亡了嗎?”

南逃的路上,一行人正在歇息。

趙三福站在高處,看著一眼看不到頭的逃亡人群,搖頭歎息。

辛全淡淡的道:“皇帝都丟棄了江山,還有什麽大唐?”

趙三福看了一眼禦駕所在之處,放低聲音說道:“他哪怕是抵禦幾日也能振作天下人心。”

“那是天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能享受權力,卻不敢直麵危機……”辛全臉上的皺紋中仿佛都是閱曆,“往日的威嚴在漸漸消散。三福,你沒發現嗎?那些將士看向皇帝的眼神不對。”

“什麽意思?”趙三福精神一振。

“少了敬畏!”辛全說道:“這一路逃亡,不斷有人被丟下。一同丟下的還有威望。”

這對於趙三福來說算是好消息。

他尋到了鄭遠東。

鄭遠東的官服看著有些髒汙,他自嘲的道:“一到水源地,那些人就霸占了地方,沐浴,洗漱,還有洗馬子的,老夫看著那些髒汙,頓時沒了清洗的興致。”

“懶就懶吧!”趙三福看看左右,“軍中將士對皇帝失去了敬畏。”

“這是怨氣。”鄭遠東比他知道的更多,“隨行的將士們看不到希望,覺著憋屈。人一絕望就會尋找絕望的由頭。”

趙三福敏銳的聽出了弦外之音,“叛軍清君側的理由?”

“沒錯。”

……

雖然是逃亡,可皇帝等人依舊享受著一群人的侍奉。出行時帶了不少東西,雖然和宮中時沒法比,但衣食住行依舊奢華。

帷幔在草地上圍出了一個空間,貴妃就在裏麵歇息。

貴妃懶洋洋的吃著點心,身邊的女官在嘀咕,“那些人大膽的很,看到是奴去取東西,依舊敢直勾勾的看著奴。以往在宮中時誰敢?”

“娘娘!”

一個女官進來,“梁相求見。”

梁靖進來,“可有吃的?”

貴妃不解,“阿兄斷糧了嗎?”

從長安出行時帶了不少糧草,一路上也有各地補給,但隨行人數太多,糧食依舊供不應求。

“那些人做的飯菜太難吃。”

梁靖吃慣了美味,而此刻逃亡的人太多,廚子稀少,故而都是大鍋飯。

貴妃令人弄了吃的,梁靖一看多是肉食,不禁讚道:“阿妹真是賢惠。”

他覺得貴妃是給皇帝準備的。

貴妃也不解釋,看著他狼吞虎咽不禁有些心疼,“阿兄吃慢些。”

梁靖啃著羊腿,拿起羊湯幹了一口,愜意的歎息道:“舒坦!”

羊腿是塗抹了蜂蜜烤製而成,極其美味。

貴妃等他吃的差不多了,才問道:“外麵如何了?”

梁靖麵色黯然,“不大好。叛軍一直在緊追不舍,右武衛已經接敵數次了,仗著這邊地形險要,擊退了叛軍。可再過去一段路,地勢便平坦了。我聽那些老將說,到了那個時候,就看誰跑的快……”

“這般凶險了嗎?”貴妃不禁花容失色。

“陛下沒告訴你?”梁靖訝然。

貴妃搖頭,“他沒說。”

梁靖撓撓頭,“這些事你莫管,就算是叛軍追上了,陛下和你都能逃出去。”

“可……”貴妃說道:“可若是狼狽而逃,哪還有帝王的威嚴?”

帝王失去了威嚴,就是落地的鳳凰,不如雞。

“安心。”梁靖說道:“咱們是去蜀地,我這些年一直和那些兄弟有聯絡。隻要靠近了蜀地便能護著你。”

“你還和那些惡少有聯絡?”你是宰相啊!竟然還和當年的小弟們勾搭……貴妃不禁絕倒。

“阿妹,你看那些重臣,滿嘴仁義道德,實則都是口腹蜜劍。論義氣,他們遠遠不及那些兄弟。”

梁靖起身,“你換身衣裳,方便行走的。”

貴妃知曉他的意思,“那些老將久疏戰陣,興許說的不準。”

“我去尋黃春輝問問。”

貴妃眼前一亮,“也好。”

梁靖走到帷幔外,突然回頭,輕聲道:“阿妹,忘記他吧!”

貴妃一怔,然後臉上緋紅,“你說什麽呢!”

梁靖歎道:“女子皆慕強者,陛下倒黴了,子泰卻依舊強大。可,你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胡言亂語!”貴妃瞪眼。

“就逗你玩!”梁靖莞爾,“別悶著。”

“知道。”

目送兄長遠去,貴妃回身,眼中的笑意漸漸消散。

“我如何能忘的了他!”

……

梁靖雙手籠在袖子裏,看著就像是個無所事事的惡少,沿著車隊往後。

黃春輝家的三輛大車就在中後段。

這裏是危險區域,一旦叛軍追上,這些大車就是盾牌。

黃春輝坐在馬車邊上,背靠著車廂,眯眼看著藍天。

天色很藍,萬裏無雲,旁人覺得很熱的陽光,黃春輝卻倍感愜意。

孫兒在邊上讀書,兒媳在邊上監督。

“黃相!”

一個文官路過,行禮問好。

“好。”黃春輝耷拉著眼皮子。

從出了長安後,他便是這個模樣。

“阿耶!”

黃露打飯回來了。

飯菜很簡單,就是餅子,肉是沒有的,好在現在菜蔬多,幾種菜蔬和一點肉幹亂燉,味道說不上好,但至少能下咽。

黃春輝把那幾條肉幹挑出來,夾給孫兒。

“阿耶,他小小的人,哪裏吃的了那麽多。”兒媳說道。

“長身體呢!”黃春輝幹咳一聲。

他咬一口餅子,感受著餅子在鬆動的牙齒上緩緩磨動的滋味。

麵香,牙齒酸痛。

來一口菜,頓時就多了些別樣的香味。

每一種菜蔬的味道都很清晰,這種久違的感覺讓黃春輝歎道:“粗茶淡飯才是活著。”

黃露說道:“阿耶說的是食物的本味吧!”

黃春輝點頭。

“黃相。”

梁靖來了。

“梁相。”老年人用飯時不喜被打擾,那樣他們就無法仔細的品味食物的滋味。

不過這一路出行,梁靖暗地裏幫了黃家不少,比如說私下令人給了吃食,黃家的馬車壞了之後,也是梁靖令人來修好的。

“梁相坐。”黃露是個恩怨分明的人,起身讓座。

“不必不必。”梁靖蹲在黃春輝的身邊,看著活脫脫一個市井惡少的形象,“黃相,我來,就一個問題。”

黃春輝默然。

梁靖說道:“當下關中淪陷,南方淪陷,說實話,咱們這一逃,估摸著再無反攻關中的機會。”

這話,倒也坦誠。

黃春輝咬了一口餅子,緩緩咀嚼著。

“黃相,我就想問問,北疆軍那邊,可有逆轉局勢的可能?”

“你為誰問?”黃春輝問道。

李玄是皇帝口中的叛逆,談及他犯忌諱。

梁靖苦笑,“當初我與子泰交好,這些年雖說風雲變幻,可我從未針對過他。”

這一點倒是真的。

故而朝中有人說梁靖這人不學無術,但極其講義氣。

黃春輝眸色微暖,幹咳一聲。

當下,唯一能判斷北疆軍動向和前途的人,唯有黃春輝。

梁靖支起耳朵。

黃春輝咽下了餅子,開口。

“當世能逆轉局勢的,唯有子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