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逆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魂

大軍開拔。

那些將領神色肅然,來去匆匆。而且脾氣仿佛都變壞了。

早上看著笑吟吟的江存中,此刻板著臉,眼神淩厲,仿佛要弄死幾個人來立威。

“不對。”

趙永敏銳的察覺到了氣氛不對勁。

“這是發生了大事?”他蹙眉想著。

這可是大戰之前啊!

萬萬不能出岔子。

他回首看看麾下,大多神色興奮。

擊破鬆州和尚州,就逼近了叛軍的老巢。

平叛,那種驕傲和自豪的感覺很難言喻。

仿佛自己一手拯救了這個世界。

一個相熟的將領過來,趙永招手,“是發生了何事?”

將領看著有些憤怒,“剛傳出來,先前殿下震怒,說大唐立國數百年,黃州屠城開了先例。”

“那殿下……”趙永沒想到秦王會一直記著黃州。

“殿下說了,沒人在乎黃州那些死於叛軍屠刀之下的軍民,他在乎。”

將領拍拍趙永的肩膀,“主辱臣死,殿下受辱,我等自當奮勇殺敵。前麵見。”

“黃州見!”趙永說道。

將領一怔,見他雙眸炯炯,莞爾道:“好,黃州見!”

消息漸漸傳了下去。

“黃州!”

“黃州!”

“黃州!”

在哪裏跌倒的,便在哪裏站起來。

一隊隊將士昂首挺胸,帶著怒火走出了大營。

李玄就在城外。

一隊隊將士出城,對他行禮。

李玄舉起手。

“黃州屠城,孤怒不可遏。可孤為何此刻才提?”

韓紀說道:“殿下這是想激勵士氣?”

李玄搖頭,“若想激勵士氣,孤有的是法子,犯不著揭傷疤。”

秦王竟然把黃州屠城比作是自己的傷疤,眾人心中一凜。

“自古以來名帥勁旅無數,那些勁旅或許能縱橫十年,二十年,最多五十年,便漸漸頹廢。為何?”

秦王看著那些麾下,“便是因為沒有魂!”

眾人不解。

軍隊要什麽魂?

大唐立國時,那群驕兵悍將的魂是殺出來的。

殺人,立功受賞,封妻蔭子。這便是那支勁旅的魂。

很現實,也很殘酷。

“功賞自然得有,可靠著功賞來支撐的軍隊,強大不了多久!”

李玄說道:“要讓他們知曉為何而戰。”

眾人若有所思。

“在北疆時,孤一直強調要為捍衛北疆,捍衛家園而戰。”

韓紀抬頭,想到了些什麽,眼中多了異彩。

“可如今大軍南下,將一統江山。那麽,之後這支勁旅將為何而戰?”

“山河破碎,冤魂無數。要讓他們知曉家國天下的道理,靠著所謂文人的詩詞歌賦不能。唯有讓他們知曉廉恥。”

“對於武人而言,要想讓他們知曉廉恥,首要讓他們知曉責任。”

“孤一再說,是農人麵朝黃土背朝天,辛苦勞作養活了他們。是那些商旅輾轉萬裏,辛苦掙錢養活了他們。是那些工匠塵垢滿麵,勞作經年強大了他們。是那些婦人在紡機前熬壞了眼睛養活了他們。”

秦王沉聲道:“可那些養活了他們的人,卻被異族人屠了。一個不剩。丟不丟人?”

“丟人!”

秦王目光深邃,“要讓他們憤怒,憤怒之後才能反思。知曉自己該做些什麽,知曉自己的責任是什麽……守護。”

他看著長安方向,仿佛看到了那年,兩個年輕人站在長安城頭上許下了諾言。

“與孤,一起守護這萬家煙火!”

秦王輕喝一聲,戰馬衝了出去。護衛們緊緊跟著。

寧雅韻淡淡的道:“殿下誌存高遠啊!”

赫連榮看著秦王遠去,看著那些將士在歡呼,不禁讚道:“這一番話,便是我北疆軍,不,是大唐軍隊的奠基石。”

“殿下這番話高瞻遠矚,當傳遍全軍上下!”裴儉搖頭,眼中多了唏噓之意,“阿耶當年曾說統領大軍要靠將領的本事,要愛惜將士,要賞罰分明,要指揮得當,否則,將士的心便散了。如今看來,這些都得排在後麵。”

“沒錯。”

江存中說道:“知曉了為何而戰,才能主動去操練,主動去廝殺,而不是讓將領絞盡腦汁去琢磨,去激勵。嘖嘖!不知石忠唐與偽帝知曉了這番話會如何。”

裴儉想了想。

“顫栗!”

……

“殿下以守護萬家煙火為武人職責,可若是異族不足以威脅大唐時,將士們必然會懈怠。”

老賊跟在李玄身後問道。

“好戰必亡,忘戰必危。”

李玄指指遠方,“這個世界很大,孤居廟堂之高,當為這支大軍源源不斷尋找對手。”

薑鶴兒心中一驚,“源源不斷?”

“對,源源不斷。”

“那要到什麽時候?”

“直至孤的大軍踏遍這個世間的每一寸土地!”

“直至這個世間的所有王朝,都向東方俯首稱臣!”

煌煌長安城,宏大的宮殿群外,一群異族使者躬身請見。

樂聲中,宮門打開,皇帝高居九重天,一個個異族使者渾身顫栗著跪下,高呼萬歲……

皇帝目光所向,無數大軍奮勇衝殺……

“萬國來朝!”薑鶴兒這才知曉秦王的目標。

“對,萬國來朝。”

秦王策馬急速。

“萬歲!”

他從大軍的左側疾馳,在行進中的將士看到統帥,不禁振臂歡呼。

秦王舉起手回應,微笑著。

“老賊,你說殿下的願望能實現嗎?”薑鶴兒問道。

老賊第一次嚴肅的道:“殿下行事堅韌不拔。老夫敢說,殿下有這等令萬國來朝的願望許久了。此願,定然能實現。”

“那便是盛世了。”薑鶴兒憧憬的道。

“前所未有的盛世。”老賊說道。

“萬歲!”

歡呼聲中,前方的斥候發力,把叛軍斥候驅趕的和狗一般狼狽。

……

“北疆軍出動了。”

消息飛快傳到了清河。

石忠唐看著又胖了些,據聞,最近他喜歡吃。

“北疆軍出動了,鬆州與尚州聯袂禦敵,當有一員大將去統禦。”

這一戰不會是單純的防禦戰,這一點所有人都知曉。

“鬆州尚州若是有失,我大軍清君側以來的成果盡喪。南疆軍民將會質疑本王,將會質疑你等。到了那時,過街老鼠,說的便是本王與你等。”

石忠唐厲聲道:“魏明!”

眾人都在等他點將,可沒想到他竟然點了魏明。

兵敗後,石忠唐和魏明之間微妙的關係大夥兒都看在眼裏,大家都在揣測,這二人之間的矛盾何時會徹底迸發出來。

可在這等關鍵的時刻,石忠唐依舊點了魏明為主將。

這……

魏明同樣沒想到,他出班行禮,:“大王!”

“你去。”

“領命!”

魏明當即帶著千餘騎出發了。

石忠唐看著眾人,“抓緊操練麾下,把心,都收了!”

眾人仿佛嗅到了血腥味。

心中一凜。

有人低聲道:“秦王不接受我軍投降。”

……

魏明一路疾馳,當距離鬆州還有三十餘裏時,鬆州的使者來了。

“北疆軍的遊騎已經到了城下,正在耀武。”

魏明眯眼看著遠方,“誰領軍?”

“王老二。”

那麽,尚州呢?

叛軍正在招兵買馬,正在拚命收攏糧草,拚命操練。

秦王不會給他們多少時間,尚州距離不遠,必然會同時攻打。

……

大軍在行進。

江存中尋到了裴儉。

“看來殿下是要坐鎮攻打鬆州,那麽尚州之戰,必然是你我之間的一人去主持。老裴,無論是誰,不可傷了和氣。”

裴儉淡淡的道:“老夫聽從殿下吩咐。”

“你這人特別沒意思。”

裴儉從不參加江存中等人的‘活動’,桃縣青樓的門往哪個方向開都不知曉。

裴儉默然。

數騎疾馳而來。

“殿下召見。”

二人趕緊打馬過去。

秦王就在官道左側,身後一群侍衛,身邊圍著一群文武官員。

烏達拉著地圖,秦王指著地圖在對韓紀等人說著些什麽。

江存中二人下馬過去行禮。

“見過殿下!”

“來了。”

秦王看著二人,微笑道:“剛得的消息,鬆州守將王世明放話要讓孤飲恨城下,那麽孤自然要成全他。”

那個蠢貨!

江存中仿佛看到了一座景觀,上麵擱著一顆頭顱。

“拿下洪州之後,我軍已然成山嶽壓頂之勢,此刻當以兩股人馬,同時攻打尚州與鬆州。鬆州孤去會會那位王世明,尚州……”

秦王目光掃過麾下大將們。

所有人都昂首挺胸。

該我了!

該老夫了!

“聞戰則喜,好!”

秦王微笑,頷首道:“楊略!韓紀隨行。”

竟然是他?

從回歸秦王身邊後,楊略寡言少語。他本就看著穩重,話一少,讓眾人也沒法接近。

可誰也想不到,關鍵之戰,秦王竟然點了他的將。

這人,成嗎?

不少人心中冒出了這個念頭。

楊略自己也沒想到。

他隻想看著自己的小郎君一統天下,隨後去恭陵陪伴孝敬皇帝,了此殘生。

可秦王不許。

那麽就跟著吧!

看著他直衝雲霄。

楊略如是想,好歹,自己的修為了得,也能幫襯一把,保護秦王。

但沒想到,今日秦王竟然點了他的將。

這孩子……

楊略心中苦笑,知曉這是秦王想把他卷入這場**平天下的大戰中去。

他此刻就像是一個勘破紅塵的方外人,秦王卻在拚命把他往紅塵中拽。

這是要讓他重新品味人間煙火的意思。

“臣,領命!”

楊略行禮。

秦王擺擺手,眾人告退。

看到秦王有和楊略單獨說話的意思,韓紀等人也尋個借口散開。

“殿下……”

楊略苦笑。

“別想著去守陵。”

李玄看著他,“你為孤空耗半生,你以為孤便能熟視無睹嗎?你以為孤能心安理得的把你丟在恭陵?孤做不到!”

“跟著孤!”

秦王伸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拍了下去。

這是他此生第一次拍楊略的肩膀。

第一次拍著自己童年和少年時期的守護者的肩膀。

“你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