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逆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年氏在造孽

韓壁在城頭默然良久。

隨即進宮求見皇帝。

“葉州三日失陷!”

韓壁低著頭,“臣,無能!”

他的推算錯了。

這讓後續的部署有些被動。

“三日嗎?”

年胥平靜的道:“其實,朕的使者半道被北疆軍驅逐後,朕便有了這個覺悟。”

“陛下,文武之爭,該結束了。至少,該在此刻停下來。”

韓壁誠懇的道:“值此關乎大周生死存亡之際,臣以為,當捐棄前嫌,聯手禦敵。”

年胥看著他,微笑道:“韓卿能如此想,朕心甚慰。來人。”

“陛下!”

侍從上前。

“召集宰輔們。”

晚些,君臣齊集。

“葉州三日失陷!”

年胥平靜的道:“朕這陣子把輿圖幾乎看爛,此刻無需琢磨便知曉,北疆軍距離汴京越來越近了。唯一的屏障便是三州。葉州三日而破,那麽,金州等三州能堅持多久?”

方崇已經回來了,在進城前他便得知自己在清河的言行泄露了,故而當即進宮請罪,說了一番話……

——臣隻是想揚我大周威風,誰曾想秦王卻處心積慮要南征。

言下之意,老夫隻是撞槍口上了,就算是老夫不吭聲,秦王依舊會尋找借口南下。

這個道理誰都懂。

但官場不是這麽算賬的。

事兒發生時,隻要你在那裏,你便有責任。

年胥是真的想把方崇趕到地方去,可他知曉,在這個當口一旦驅逐方崇,必然會引發一係列變化。

隨後,朝中將會波瀾再起。

北疆軍大舉南下的當口,大周和他,都折騰不起。

方崇被削爵,罰了十萬錢,一個官銜被剝,也算是戴罪立功。

“陛下,臣以為,當出兵牽製。”

保守派大佬們最近時常聚會,探討當下戰局。得出的結論是葉州不可守,最終還得要靠金州等三州來護衛汴京。

所以,加強金州等三州的防禦力量刻不容緩。

增援是必須的。

還有一個,便是出兵牽製北疆軍。

這個方案中規中矩,更難得的是,方崇並未趁機攻擊韓壁判斷失誤的過錯,令年胥心中微喜。

但隨即又微愁。

老年家的規矩,朝堂之上必須要有幾幫人,這幾幫人不管是做戲還是真的矛盾重重,必須要對立。

如此,帝王的位置才穩固。

若是方崇等人與韓壁等人合流……這個念頭在年胥的腦海中閃動了一下。

彭靖說道:“隻是,此後當料敵以寬。”

這是在譏諷韓壁,枉為宰輔中唯一知兵的人,卻錯估了戰局。

年胥心中一鬆,隨即又有些煩惱,覺得這樣的對立讓大周無法合力應對外敵。

人就是這樣,得隴望蜀。

韓壁麵色微冷,這是發飆的前兆,但最終他卻忍住了。

韓壁,有宰輔肚量!

朕往日錯了。

年胥此刻想著,若是讓韓壁為首輔,想來朝局會更好些。

但此刻卻不能動。

隻等此戰結束!

年胥暗自下定決心。

“三日下葉州,這是秦王給大周的回應。葉州三日,金州等地能支撐多久?當北疆軍兵臨汴京城下時,誰能抵禦?”

韓壁說道:“這是打擊士氣的一戰!”

秦王稱之為心理戰。

“大周必須做出回應。”

韓壁朗聲道:“一味固守隻會助長北疆軍威風,臣以為,當牽製!”

“大軍出擊?”彭靖問道。

“不,偏師!”

眾人一陣默然。

哪怕是不知曉武事的臣子都知道,用偏師去牽製,便是去自殺。

眾人看著年胥。

大周皇帝默然一會兒,點頭。

……

五千騎兵出發了。

城外,一壇壇酒水一字排開。

大碗一碗碗裝滿美酒。

“這是宮中的禦酒!”

韓壁說道。

這些騎兵在出發前便得知此行有去無回,此刻下馬,一人一大碗美酒。

幹掉美酒,劈手把大碗砸在腳邊。

回身,衝著汴京城叩首。

“耶娘,孩兒永別了!”

韓壁閉上眼睛,久違的感到了鼻子發酸。

“不去不成嗎?”身後,一個文官顫聲道。

捫心自問,若是得知自己將去赴死,誰能如此從容?

這一刻,幾位文官動容了。

“這是回應,告知大周軍民,告知天下人,我大周,有悍不畏死的勇士,有願為帝王效死的臣子……”

將士們上馬。

“有,不屈的魂魄!”

韓壁的膝蓋一軟。

跪下了。

“一路,走好!”

那些文官驚愕不已。

可那些即將去赴死的將士卻在馬背上拱手。

“韓相,切記把我等的魂魄領回來!”

“好!”韓壁顫聲道。

“出發!”

韓壁跪送五千騎兵的消息傳到了年胥的耳中。

他默然良久,看著太廟的方向,捫心問道:“列祖列宗,年氏壓製武人數百年,對嗎?”

……

五千騎兵度過汴京最後的屏障穎水。

第二日,他們就遇到了王老二的遊騎。

“生意來了,二哥!”

胖長老歡喜的道。

“殺!”

王老二最近準備買禮物送給阿梁,正在攢錢。

按理,南周騎兵哪怕人馬更多,也該撤離。

這是慣例。

可這五千騎卻排著整齊的陣列衝了過來。

“好生意!”

王老二這兩日遭遇了南周十餘股斥候遊騎,都是見到他就跑。此次竟然有人主動發起進攻,讓他歡喜不已。

可甫一接觸,他就差點吃了大虧。

他一刀準備梟首對手,可對手竟然不躲不避,奮力一刀。

你砍死我沒問題,我就隻求砍你一刀!

王老二的刀更快,搶先斬殺了對手。

接著第二個對手依舊如此。

不管不顧就是一刀。

來啊!

殺了我!

這種氣勢一下就壓住了北疆軍。

……

大軍正在葉州休整,等待出擊。

秦王忙裏偷閑,帶著兒子便裝在城中轉悠。

“殿下!”

韓紀急匆匆趕來。

正在看傀儡戲的秦王父子遺憾的回頭。

“老二敗了!”

“啥?”

王老二敗了。

他帶著兩千餘遊騎出擊,被五千南周禁軍趕鴨子般的趕著跑。

“那些禁軍悍不畏死,老二扛不住。”

“有舍古人那等悍不畏死嗎?”秦王問道。

“有!”

韓紀麵色肅然。

“他們可是跑了?”秦王有些遺憾。

“沒有,一路追來了。”

……

秦王率軍出擊。

按理,這等數千人規模的廝殺無需他出馬,可他有些好奇,想看看這股敵軍是如何瘋狂。

不到十裏地,就看到了狼狽的王老二和他的麾下。

“殿下,那是一群瘋子!”

除去早年和秦王、老賊三人被好手截殺之外,這是王老二最狼狽的一次。

“是嗎?孤見識見識!”

秦王舉起手。

身後,步卒整列整列上前列陣。

遠方,敵軍騎兵出現。

他們勒住戰馬。

“這是想撤了吧!”有人說道。

秦王不動。

這是在歇息!

一刻鍾後,敵軍動了。

四千餘騎兵依舊排著整齊的陣列,在高歌。

歌聲雄渾。

“殿下,這是南周的軍歌。”屠裳有些唏噓的道:“臣的先祖當年便是高唱著這支歌衝向敵陣。那時的南周軍……便是這般悍不畏死。”

“準備迎敵!”

韓紀說道:“莫非有什麽手段?”

兩側的北疆軍已經包抄過去了。

秦王搖頭,“這是尋死來了。”

“三日下葉州,南周軍民震怖。這是……臣以為,這是想用五千騎兵的慨然赴死來震懾我軍,激發南周軍民士氣。”裴儉蹙眉,“不知是誰的手法。”

“唯有韓壁!”秦王在戰前就深入了解了南周君臣,對韓壁印象頗深。

“弩箭……放!”

密集的弩箭飛過去,正在加速的南周騎兵中,不斷有人落馬。

人馬在慘叫,但剩下的騎兵卻依舊昂首唱著軍歌,衝向北疆軍陣列。

他們又挨了一輪弩箭後,終於逼近自己的對手。

此刻,戰馬的速度提升到了最快。

長槍平放!

眼神中都是驕傲。

“我等是大周捧日軍!”

噗!

這些騎兵撞在了長槍陣之前,人馬飛出去,而北疆軍也好不到哪去,連續兩排陣列被衝垮。

“殺!”

後續的長槍手們奮力出槍。

兩翼包抄到位,開始合圍了。

可那些禁軍騎兵卻依舊不管不顧的衝殺。

呼喊聲響徹荒野,一個個禁軍騎兵前赴後繼的衝向林立的長槍,哪怕是被掛在長槍上,依舊張牙舞爪的抓撓;哪怕是倒在地上,依舊爬向對手……

那眼神啊!

都是瘋狂!

“殿下,可要出擊?”裴儉問道。

萬餘騎兵從四麵已經圍住了這股禁軍,隻需秦王一聲令下,便能絞殺他們。

秦王平靜的看著那些在衝殺的禁軍。

“不了。”

剩下的兩千餘禁軍就在北疆軍的眾人的注視下,一一倒在陣前。

致死,沒有一人哀求,沒有一人請降。

當最後一個禁軍倒下時,四周寂靜。

“孤希望你等能從這一戰中領悟些什麽。”秦王說道:“莫要輕敵!”

這便是他沒有下令合擊的緣故。

他需要讓麾下能因此提高警惕。

“殿下,是捧日軍!”有將領過來稟告。

“這是禁軍中的精銳。”薑鶴兒說道:“專職拱衛皇城,人數不過一萬。這一下丟了一半。”

“老夫感受到了一股子驕傲之意!”韓紀難得讚道:“果然是南周勁旅。”

“這等勇士,在南周地位如何?”赫連榮問道。

薑鶴兒低下頭,默然不語。

秦王歎息:

“年氏在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