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識貨人
大帳內,地圖掛在了邊上的一塊木板上。
簾子揭起來,外麵晨光熹微,微微照著地圖。
烏達點了一隻蠟燭,湊到地圖邊上。
“韓壁上次損失一萬人馬,餘下六萬。此次汴京調派了四萬援軍,加起來便是十萬人馬。十萬人馬不容小覷。”
裴儉先做了開場白,隨後退下。
秦王喝了一口茶水,說道:“我軍當下兩條路,攻打永州,可韓壁十萬大軍在手,與永州城互為掎角,我軍被動。且信州在側,隨時可能突襲我軍右側。此戰,凶險。
其次便是依舊攻打信州。韓壁必然引軍在後,伺機夾擊我軍。更令人擔憂的是,他若是分兵去攻打金州……”
“那便是斷我軍後路!”江存中說道:“殿下,臣以為,唯一的法子便是速戰速決。一旦拖延下去……我軍危矣!”
“看來韓壁謀劃此事許久了。”赫連榮說道:“我軍攻下金州看似得了好處,可接下來卻是進退兩難。”
“錦衣衛那邊可有把握?”秦王問道。
赫連燕出來,毫不猶豫的道:“有!”
秦王點頭,“好!不過,不管有沒有,信州,孤,打定了!”
……
北疆軍在逼近,信州城中的百姓忙著收集吃的,商人們也紛紛提高了食物的價格,趁著戰事發一筆橫財。
馬群剛視察歸來,回到州廨後,有人來稟告。
“知州,有人在外麵散播您的謠言。”
“什麽謠言?”馬群不動聲色的道:“老夫行得正,坐得端,怕什麽?”
“說您……”來人是個小吏,一臉糾結,“說您用公帑包養……包養女人。”
馬群的眼皮子猛的跳了一下,“一派胡言。”
“是。”小吏告退。
馬群冷冷的道:“告知他們,在這個當口散播謠言的,居心叵測。”
身邊的幕僚說道:“怕是和黃馳脫不開幹係。知州,此事若是被捅到汴京,可是醜聞呐!”
南周的士大夫處境很是優渥,比如說嫖妓,大唐有規矩,官員不得進出青樓。雖然規矩早已名存實亡,但規矩依舊沒廢除。
而南周的士大夫們嫖妓卻是雅事。
男人嘛!
沒有女人怎麽能激發文學靈感呢?
老夫上青樓不是嫖,而是去尋找靈感。
南周有刻薄人,把這等文人的文風取了個名字,叫做:大腿派!譏諷這等人唯有躺在女子的大腿上方能吟詩作詞。
嫖妓是交易,交易沒問題。而包養女人這個性質就變了。
這是道德敗壞!
在南周,你可以用口水給帝王洗臉,可以傲王侯,可以出入花街柳巷,可以用公帑吃喝玩樂,但,就是不能讓自己的道德蒙塵。
事兒一旦發酵,馬群的宦途基本上就結束了。
以後最多在某個偏僻的地方為官,在懊悔中度過一生。
這是馬群所不能接受的。
“那個賊配軍,真當老夫好欺嗎?”馬群眼中閃過厲色,“叫了他來!”
馬群隨即去了大堂。
“弄了茶水來。”
馬群坐下,神色平靜,“無需點茶。”
茶藝是南周士大夫們必備的技能,後來傳播開來,連百姓也愛上了鬥茶,沒事兒一人弄一杯茶,大夥兒比比誰調出來的圖案更妙。
一杯茶還沒喝完,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北疆軍的斥候不斷逼近,切斷了我軍的耳目,接下來便是大軍壓境……”
黃馳一邊說一邊進了大堂。
“此刻我滿腦子都是守城之事,知州若是無事,可自便。”
“什麽叫做自便?”
馬群正想抓他的把柄,聞言冷笑,“老夫乃是信州知州,這信州的一切,都在老夫的管轄之下。老夫令你前來,乃是要商議城防之事,可你卻百般推脫,萬般不耐。真當老夫好欺?來人!”
呯!
茶杯被砸了下去,茶水濺在了一臉懵逼的黃馳腳上。
“我何嚐百般推脫?”黃馳怒了。
十餘小吏和軍士進來,馬群指著黃馳,“拿下!”
黃馳大怒,“誰敢?!”
“你敢抗令!?”馬群冷笑,“還是說,你想謀反!”
黃馳猶豫了一下,就被人控製住了。接著五花大綁。
“令州廨官吏來。”
州廨官吏集結在大堂外。
“打!”
黃馳被按在長凳上,兩個小吏揮舞板子拚命責打。
啪啪啪!
當眾被褪去下裳本就是羞辱,再行杖責之事,更是令人顏麵掃地。
啪啪啪!
二十杖後,兩個行刑的小吏看了堂內一眼。
再打下去,可就要出事了。
馬群坐在堂上,冷笑道:“難道你等是他的同謀?”
啪啪啪!
老狗這是要弄死我……黃馳心中絕望,努力抬頭看去,想求救。
可那些官吏看向他的眼神中有憐憫,有幸災樂禍,有鄙夷,有樂嗬……就是沒有同情和憤怒。
文武殊途!
就在他絕望時,一個軍士急匆匆跑進來,見他受刑,先是一怔,然後喊道:“北疆軍來了。”
堂內的馬群安之若素,“慌什麽?看好城頭。老夫馬上就來。”
他起身走出來,看了黃馳一眼,“今日暫且饒了你,還不快去城頭?”
那個軍士撲過來,把繩子解開,攙扶著黃馳起身遊走。
軍中時常杖責犯事兒的將士,醫者總結出了一套經驗,若是外傷不重,杖責後就趕緊架起來走幾圈,活動一番,這樣好得快。
馬群帶著人走了,軍士見黃馳咬牙堅持,不禁怒了,這時丁卓進來,見狀大驚失色,“這是為何?”
黃馳咬牙切齒的道:“老狗隨意尋個借口,便當眾杖責我。且不說杖責數目。”
不說杖責數目,便是要活活打死他。和另一個世界的杖責時監刑的內侍外八字和內八字的暗示異曲同工。
丁卓眼中含淚,扶住了黃馳的另一側,“北疆軍來了,若是此戰獲勝,老狗定然要再尋個由頭活活打死您。”
若是戰敗,要麽被俘,要麽戰死。
黃馳呼吸急促麵色漲紅。
“防禦使……”丁卓輕聲道:“無論勝敗,您難逃一死。”
“老狗為何如此?”黃馳痛苦的問道。
“小人方才來的時候聽到了外麵有些傳言。”丁卓說道:“說知州用公帑包養女子。”
“這是道德敗壞之事,我雖知曉,卻並未對外說……老狗這是覺著是我在散播?”黃馳怒了,接著麵色慘白,“此刻大戰在即,如何能查找散播之人?”
您死定了!
丁卓和軍士都低下頭。
“先去城頭看看。”
黃馳沒法騎馬,隻能被二人架著緩緩走到城下。上台階時,每一步都格外痛苦。他咬牙忍著。
還未走上城頭,就聽到外麵山呼海嘯般的呐喊。
“殿下千歲!”
“殿下千歲!”
“殿下千歲!”
黃馳走上去,走到城垛邊,眼前全是軍陣。
無數北疆軍將士身披玄甲列陣,步卒,騎兵,井井有條。
中軍大旗下,有人策馬而來。
來人是個文官,他的身邊有兩個修士,各自拿著盾牌,隨時準備擋住城頭的弩箭。
文官扯著嗓子喊道:
“殿下說了,大唐南周同文同種,本是一家人。年胥窺探大唐,羞辱殿下,殿下大怒,當即起兵南下……”
這番話把南下的理由說的很清楚。
“殿下心存一統天下之誌,滅北遼,一統大唐,天下僅存南周。此刻歸降,除去反對新政的官員之外,其餘人等,照品級錄用。你等可仔細思量,莫要自誤!”
文官回撤,兩個修士盯著城頭,在那裏,十餘守軍手握弩弓,卻沒發射。
“不對,怎地都在看著馬群?”一個修士訝然道。
“是啊!”
守軍都在看著馬群,眼神複雜。
馬群,便是反對新政的文壇幹將之一。
按照秦王的規矩,一旦守軍歸降,大夥兒都能獲得一個不錯的前程,就馬群不能。估摸著是要回家啃老米飯吧!
馬群冷笑道:“韓相領軍在外,我軍隻需謹守,隻等韓相出擊就是了。”
這番話說的沒一點氣勢,黃馳幹咳一聲,下意識的想補充。但隨即垂眸,眼神陰鬱。
丁卓低聲道:“照品級錄用呢!”
黃刺是防禦使,若是歸降,地位不低。
“馬群有些失望。”丁卓幸災樂禍的道。
馬群在城頭為守軍打氣,還作詩一首,慷慨激昂的回去吃午飯。
當日,北疆軍並未攻城。
第二日淩晨,黃馳一瘸一拐的上了城頭。
晚些,馬群也來了。
他看到黃馳後,冷哼一聲。“賊配軍!”
黃馳雙手撐著城頭,仔細看著遠方。
遠方,北疆軍正在接近。
一排排軍士整齊向前,腳步聲攝人心魄,令人覺著自己的心髒也在跟著這個節奏一起跳動!
大軍止步。
那個文官又在兩個修士的陪同下來了。
喊道:“你等可想清楚了?”
城頭沒人吭聲。
“南周文官把你等視為豬狗,而在大唐,若是文官敢羞辱武人,上官自然會為你等做主。上官無法做主,還有殿下!殿下說了,不能讓將士們為國流血又流淚!”
黃馳身體一震!
低聲道:“不能讓將士們為國流血又流淚!”
馬群拔出長劍,指著文官罵道:“我大周將士對陛下忠心耿耿,你這等挑撥徒惹人笑,哈哈哈哈!”
嗆啷!
一把長刀擱在了他的脖頸上。
身後,傳來了黃馳的聲音。
“我的忠心,隻給識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