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社區蓮蓬鬼話版主:莊秦懸疑驚悚作品集(共18冊)

第二章踏上不歸路

1

周淵易有著異於常人的良好記憶力,當他站在山崗上頂著寒風接通電話時,盡管聽筒裏充斥著雜亂的電流聲,但他還是立刻辨認出,打電話來的人就是那個上月與他同住一間病房裏的策劃專家藍若海。

因為地處偏僻,通話隻持續了幾秒就中斷了。但周淵易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並且很快就把藍若海打來的電話徹底遺忘了。

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麵對。

就在幾分鍾前,一個男人在他眼前喪失生命,鮮活的一具軀體倏忽墜入無盡的深淵之中,轉呀便不見了蹤影。四下黑暗,深夜的荒郊寒冷無比,冷風掠過時,如尖刀一般,仿佛要活生生剜下他臉頰上的血肉。

此刻周淵易感覺自己正一步步邁入未知前途的泥沼之中。

據他事後回想,自己被迫卷入眼前這樁事件,似乎正是從一個月前他住進醫院開始拉開帷幕的。現在偏偏這時又接到同室病友藍若海打來的電話,莫非冥冥中真有無形的命運之手正主宰著這一切,讓事態如咬合的齒輪一般,將無法遏製地向著不可預料的方向進行發展嗎?

這一定是命運的安排。

但在那時,周淵易根本沒有想到這麽多。

再回到山崗上,周淵易站在一輛開著車前燈的白色救護車旁,忽然發覺似乎有什麽東西掉落在肩膀上。側過頭,伸手從肩頭摘下。

在車燈的照耀下,他看到那是一片樹葉,淺綠色,嫩嫩的,葉脈在近似透明的葉片中清晰可見。

2

一個月前,周淵易剛從一場發生在西川大學裏的與木偶有關的連環謀殺血案脫身而出,之前已經熬了好幾個通宵。警局領導格外開恩,“慷慨”地給了他一周假期,讓他調適一下疲勞的身心。雖然這時又發生了一樁富豪離奇失蹤案,但領導還是把那樁案子交給了其他同事,囑咐周淵易一定要好好休息。

去槍械室繳槍時,領導又跟了過來,神神秘秘塞給周淵易一張卡片,眨巴著眼睛小聲說:“我們警局的文明共建單位西川市人民醫院,前幾天為一線幹警送來一批免費體檢卡。聽說人民醫院裏有不少漂亮的年輕女護士,都穿粉紅色製服呢。小周呀,你也該考慮考慮個人問題了。先去把這張免費體檢卡用了吧,順便瞅瞅醫院裏有沒有看著順眼的女護士,記下名字,回頭我讓醫院的李院長幫你牽牽線。”

周淵易笑了笑,收下了免費體檢卡。瞅瞅年輕女護士倒在其次,由於前段時間他一直撲在工作裏,乍一輕鬆下來,身體很不適應,常覺得眼前直冒金星,起床後也是渾身無力,需在**躺很久才能恢複。半年前才有一位一線幹警不幸逝世,就是因為過勞死。周淵易可不想步那位戰友的後塵,現在他還年輕呢,連戀愛都沒談過,死早了就太冤了。

離開槍械室時,領導眯著眼睛似笑非笑地叮囑了一句:“麵對美豔護士的‘製服**’時,頂得住就頂,頂不住就投降吧,我絕對不會批評你的。”

“哈!”周淵易忍不住笑了一聲。美豔護士?製服**?領導從哪裏學到了這兩個新名詞?這老家夥最近在研究什麽?看來有必要抽時間向領導夫人匯報一下,讓大姐注意一下老公的新動向。

休假期間,周淵易把平時開的越野警車也交回了警局車隊——他一向是個公私分明的警員,從不惹人閑話。熬過通宵再疲勞駕車,那是對自己和他人的雙重不負責任。

離開警局後,他就招了一輛出租車直奔人民醫院。他知道,要是不馬上去,回家先睡一覺,或許醒來後就會徹底忘記還有免費體檢卡這件事。

在人民醫院裏,周淵易接受了一番全麵體檢,血被抽了不少,又被送進CT儀裏把全身照了個遍,原本就很疲勞的身體,變得更加接近極限。他赤紅著一雙眼睛走進醫生辦公室,一位慈眉善目戴著老花眼鏡的老太太,瞄了一眼周淵易的體檢單後,立刻變了臉色,厲聲嗬斥道:“你有嚴重的低血糖,心率過快,淋巴結腫大……這是典型的因為過度疲勞產生的相關症狀。你必須馬上住院,打點滴,輸葡萄糖,輸營養液,待兩個晚上。還有,你是不是熬夜太多?你的腎髒長期超負荷運轉,已經出現了異變的苗頭!”

這麽嚇人?周淵易禁不住吐了吐舌頭。

辦理入院手續的時候,周淵易無比鬱悶,原本七天的假期,轉眼就變成隻得五天了。

好在住院部的護士們都穿著漂亮的粉紅色護士製服,看上去煞是養眼,住院樓裏暖氣也開得很足,這才讓周淵易稍稍感到了幾分安慰。不過,美豔護士每次出現在病房裏,都戴著遮住大半張臉的口罩,還拿著粗粗的針管,這也讓周淵易覺得有些難以消受。

與周淵易合住在雙人病房裏的,是位疑神疑鬼擔心自己得了惡性腫瘤的商業策劃專家,叫藍若海。明明醫生已經確認那隻是對健康毫無影響的脂肪瘤,藍若海卻依舊賴在病房裏,要求醫生再為他做一次複查。好在他有個當住院醫師的表妹,所以醫生才沒向他投來太多的白眼。

不過,藍若海談吐倒也頗具水準,周淵易在病房裏和這位留著齊肩長發的病友聊得很開心。

藍若海口若懸河聊起他以前做過的商業策劃成功案例,這讓周淵易了解到了一個以前他不知曉的行業。周淵易暗自心想,以後如果遇到這個行業發生的案件,他一定可以與相關當事人找到話題,拉近彼此關係,為破案創造更多的機會。

所以說,有句名言說得很好,“知識總是多多益善”。

當然,周淵易也投桃報李給藍若海說了一些他所經手的允許公開的案件。雖然周淵易的口才不算好,但畢竟是自己親自偵辦的案件,案子中的某些細節是旁人難以想象的,所以也讓藍若海過足了聽書的癮。

兩天很快就過去了,醫生終於允許周淵易出院。

那天是個冬日裏很難得的晴天,陽光透出雲層,曬在肩頭上,暖洋洋的,讓每個人的心情都變得很愉悅。

周淵易離開住院樓,沿著林蔭道向牌坊式的醫院大門走去,剛走了幾步,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周警官,請留步。”

回過頭去,周淵易看到一個身穿粉紅色製服的年輕護士,沒戴口罩,大約二十四五歲,一頭秀發很規整地塞在護士帽裏,正快步向他走來,臉上掛著親和的燦爛笑容。

“周警官,我叫林雲兒,是人民醫院的護士。我有點事想要麻煩您。”護士微笑著說道。

周淵易愣了愣,他不知道這位林護士為什麽會認識自己,她又有什麽事能麻煩到自己呢?

林雲兒顯然看出了周淵易的困惑,立刻以銀鈴般的聲音麻利地說:“是這樣的,我們醫院剛接到一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轉來的社會公益項目,但這個項目需要得到一點警方人員的支援。剛才我們醫院的李院長給你們警局的領導打了個電話,警局領導說今天正好有一位優秀幹警,會從我們醫院出院。所以……”

周淵易明白了,原來是領導把他的聯絡方式給了眼前這位漂亮的林護士。那老家夥啊,壓根就沒打算能讓他好好休假,又找了點亂七八糟的事分給他做。

不過,什麽樣的社會公益項目需要勞動警方出麵支援呢?而且還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有關?

周淵易剛提出疑問,林雲兒護士就微笑著答道:“這是一個為流落街頭的流浪者進行免費健康體檢的公益項目,資金全由聯合國提供。當然囉,醫院方麵也為周警官準備了一點微薄的酬勞,不會讓您在休息時間白辛苦的。”

周淵易當了多年刑警,在工作中自然也沒少與街頭的流浪漢們打交道,他很清楚,許許多多因為各種原因流落街頭的可憐人,都有著健康上或精神上的問題。他們風餐露宿,吃著泔水桶裏撈出的殘羹剩菜,生病了也隻能買最便宜的藥片,有人甚至連最便宜的藥片也買不起,隻能撿幾顆生蒜生薑嚼爛了吞進肚子裏——因為他們認為,生蒜有消毒功效,而生薑能迅速提升體溫。

很多流浪漢都是因為自身有殘疾,無法自食其力,隻好走上街頭乞討這條無奈的道路。

當然其中也混雜了一些期盼不勞而獲的健全人,甚至還有拐賣兒童的犯罪團夥,強迫拐騙來的兒童在街上行乞。周淵易與他的夥伴們一旦遇到這樣的情況,向來都是厲行打擊的。但大部分流浪漢,都是亟需關懷的可憐人。

總而言之,周淵易知道在街頭巷尾有著太多這樣的可憐人。如果有一個機構可以對他們進行定期健康體檢,並提供相應醫療援助,那絕對是一樁大好事。

所以周淵易當即表示:“不用給我報酬,我可以為你們的公益事業義務勞動,也算我獻愛心吧。不過,你需要我提供什麽樣的支援呢?”

3

林雲兒所希望的警方支援,其實很簡單,就是想讓周淵易領著她,在街頭巷尾搜尋那些亟需健康方麵援助的流浪漢們。畢竟對於林雲兒這樣柔弱的醫院護士來說,街頭是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多多少少擔心會遇到安全上的問題,但身邊多了位身手敏捷的警察,那就不一樣了。而且周淵易身為刑警,本來對街頭的熟悉程度就很高。

接下來的五天休假期,周淵易領著身穿粉紅色護士服的林雲兒,在西川市內各處街心花園、公共綠地、鬧市街頭,麵對麵地逐一與流浪漢們進行交談甄選。林雲兒的口才相當好,言談舉止頗具親和力,麵對懷有戒心的流浪漢,她總能三言兩語化解對方的敵意。每當她發覺某位流浪漢或許需要救助時,就會用數碼相機拍下對方的照片,然後體檢,提取流浪漢的血液樣本,留下聯絡方式,並約定時間複查。

當然,讓流浪漢們進入裝修豪華的西川市人民醫院進行體檢,還是不太方便的。雖說人人平等,但讓渾身肮髒並且散發著難聞氣味的流浪漢們走進醫院,無疑會為其他患者帶來某些困擾。所以林雲兒特意在市郊安排了一家中型私人診所,在那裏對流浪漢們進行複查。

而周淵易也在這次為期五天的走訪中,了解了更多這個街頭世界的不為人知的另一麵。在這個地下世界,其實也存在一些不成文的規章製度。

比如說,一些流浪漢會聚集在一起,他們有著自己的首領,有著自己的等級。周淵易就在走訪中認識了好幾個各自管轄片區的乞丐領袖。那些領袖並非地痞流氓,流浪漢的世界其實也很簡單,隻要他們認為誰能讓他們信任,就會推舉這個人成為他們的領袖。

也不是所有流浪漢都是依靠身體的殘疾來乞討錢財。周淵易在市郊廣場上遇到了用粉筆在地上畫立體圖的中年落魄藝術家,在地鐵通道遇到吹布魯斯口琴的老人,在公園外遇到把自己全身塗上金色粉末裝扮成金屬人的小男孩,在學校附近看到用腳丫夾著毛筆寫書法的年輕殘疾人。他們用不失尊嚴的另類方式,維持著自己的街頭生活,自食其力。

此次調查,可謂效果顯著。但因為按照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要求,這項公益項目相當低調,並沒在媒體發布相關消息,隻是在流浪漢群體之間相互傳播,但流傳速度卻非常快,甚至連附近其他城市的流浪漢也收到了消息。

事實上,一旦流浪漢們隻要知道有這麽一個免費體檢的機會,都會主動找到那家市郊的中型診所,請醫生護士為他們進行體檢,反正他們都有著大把的時間。所以到了最後兩天,周淵易基本上就是和林雲兒呆在那家診所裏,等待著流浪漢們主動上門。

五天時間,林雲兒與她的團隊總共為超過一千位流浪漢進行了免費體檢,其中隻有一小部分是本地的,而大部分則是得知消息後趕來的外地流浪漢。整間診所裏始終漂浮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那是流浪漢們身體所散發出的臭味與來蘇消毒水混合在一起的怪異氣味。不過診所裏的醫生護士倒也毫無怨言,一方麵是救死扶傷的醫學獻身精神使然,一方麵則是因為聯合國提供的資金也令他們無話可說。

檢查時,林雲兒也向各位流浪漢們坦承,即使查出了他們其中有人得了重病,也不是每位病人都有機會得到免費治療的。畢竟聯合國提供的資金有限,隻能選擇部分患者進行治療。當然,流浪漢們也對此表示了理解,這次的免費體檢,已經足夠讓他們感覺得到了社會的關懷。

在這五天協助工作中,周淵易發現這位年輕漂亮的林護士,其實是個幹練果斷的女孩,有著與其年齡不相稱的成熟。即使麵對最肮髒的乞丐,林雲兒也能溫柔耐心地為其檢查身體、抽取血液樣本,毫無厭惡之情。說心底話,周淵易漸漸對這個女孩產生了一些好感。

有時候,周淵易甚至會想起在放假第一天,領導曾經提過讓他考慮一下個人問題,難道他與林護士的相識是領導刻意安排的嗎?

隻可惜時間過得實在太快了,五天很快就過去了,周淵易的假期也到此為止,所以他隻能念念不舍地與林護士告別。離別的時候,兩人相約今後一定要多加聯絡。

回到警局的第一天,周淵易來到領導的辦公室,領導笑盈盈地問:“小周呀,你在醫院看到有什麽對眼的女護士沒有?要不要我去給他們李院長說說。”

周淵易總覺得領導皮笑肉不笑的,似乎在暗暗揶揄自己,於是趕緊說:“不用了,我這麽帥,自然能靠本事搞定漂亮女護士,就不用勞煩您和李院長費心了。”然後一把抓過擺在領導桌子上的自己的證件,轉身出了辦公室,絲毫沒提及協助林雲兒護士為流浪漢們做免費體檢的事。

4

一回到警局,周淵易就接到了新的案子——領導絲毫不會給他任何休整的機會,罪犯也不會!

這樁案子發生在周淵易回歸警局的前夜。案件相當奇怪,一家商場深夜被盜,金飾櫃台損失慘重,金條、鑽石、白金戒指,幾乎被席卷一空。

盜賊是個年輕的男人,商場內的監控攝像頭記錄下的當時的一切。那男人相當膽大,根本沒戴頭套,更沒戴麵具,甚至連手套都沒戴。他於淩晨兩點,下了一輛出租車後,徑直走到商場的玻璃櫥窗前,伸出拳頭,使勁朝櫥窗玻璃砸去,“砰”的一聲,櫥窗玻璃就被他砸碎了,那家夥邁腿衝入了商場之中。

那櫥窗的玻璃並不薄,所以可想而知那家夥的拳頭又多硬,出拳速度有多快。

從監控錄影來看,盜賊的拳頭應該受了傷,但他卻絲毫不顧,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隨後,這膽大包天的家夥,以最快速度衝到金飾櫃台前,又用拳頭砸碎了櫃台玻璃,把裏麵所有值錢的玩意兒裝入隨身攜帶的挎包裏,趁著商場保安還未趕來前,便轉身從砸毀的玻璃櫥窗逃出了商場。整個過程,隻持續了不到三十秒中,想必在作案前,盜賊曾經踩過很多次點,對商場中的櫃台布局十分熟稔——事後周淵易查看商場前段時間的監控記錄,也證實了這一點。

即使出了商場,那家夥也依然毫無顧忌,揚手招了一輛路過的出租車,就大搖大擺地離開了。也正因為這個年輕男人絲毫沒有遮擋自己的容貌,一點也不像罪犯,所以出租車司機並沒生出任何疑心,徑直將那盜賊送到一家電影院外。此時恰逢一部海外引進大片的零點首映式結束散場,觀影的人流正從電影院裏洶湧而出,那盜賊立刻匯入人流之中,轉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以這麽說,盜賊之所以會選擇在海外引進大片零點首映式那天作案,絕對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否則不會將逃遁的時間掌握拿捏得如此精準。

這樁案件雖然算不上血案,更不涉及人命,但因為盜賊實在太過囂張,為了打擊犯罪氣焰,警局特將此案列為掛牌大案,並要求限期破案。加上一禮拜前發生的富豪離奇失蹤案,警局裏的戰友們幾乎全被抽調到第一線,連軸轉地忙碌著。

帶劫匪照片的通緝令很快就印發完畢,張貼在西川市內所有公共場所的醒目位置,同時也在網上進行通緝。所有通往外地的交通要道被即刻封鎖,警方配備大批警力沿街進行地毯式搜索,卻毫無收獲。警方就連城市地下管網也進行了一番大搜查,但除了找到幾十個睡在下水道裏躲避嚴寒的流浪漢,便一無所獲。

商場方麵主動提供了巨額懸紅,獎勵給能夠提供有價值線索的熱心正義市民。但奇怪的是,那男人就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根本沒有任何人再見過他,完全消失了蹤跡。而更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是,居然沒有任何人能夠認出通緝令上這個人是誰,他就像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一般,找不到來龍去脈。

周淵易也曾考慮過,這家夥或許是做過整容手術後,就出來作案了。但想到做完案後,依然找不到那個男人的蹤影,總不至於他作案之後又做了一次整容吧?警局的夥伴們也去各大整容診所進行過調查,也確認了近期並無疑似通緝令上的嫌疑人來做過整容手術。

至於盜賊在櫃台上留下的無數清晰的指紋,在警方數據庫裏進行比對,也找不到匹配的記錄。如果這樁案件不是盜賊第一次作案,那就是以前他所作的案還一直不為人知。他如此囂張,連手套都不戴,是什麽原因呢?是膽大凶悍得絲毫不加顧慮,自信警方不可能找到他,還是他的腦袋被門夾了?

以其在時間安排上的精準度來看,他應該不是腦袋被門夾了吧?

此人沒有過往,也沒有未來。案件卷宗上仿佛蒙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迷霧。

周淵易撲在這個案子上,整整忙了二十多天,不是在辦公室裏通宵看卷宗,就是與夥伴們走街串巷搜集消息。眼看就要到領導定下的限期破案的期限了,周淵易赤紅著一雙眼睛,抽煙抽得嗓子眼都快冒煙了,把能做的全做了,但事與願違,案子卻毫無任何進展。

當然,也不能說完全一無所獲。在偵辦這樁案件的同時,周淵易擔心有人裏應外合,也對這家被搶劫的商場進行了一番調查。沒想到周淵易竟查出這家商場的幕後老板是一個有名的黑幫老大,商場生意完全是黑幫老大用來洗錢的工具。周淵易正尋思著,等案件稍有眉目之後,就來對付這家商場的幕後黑幫老板。

至於林雲兒那邊,這二十多天來,周淵易忙得連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法抽出來。有時,周淵易也在警局衛生間裏對著鏡子刮胡子時,苦笑著對自己說:“看吧,帥有什麽用?警察注定是沒法找到漂亮老婆的。就算娶到了,漂亮老婆也會因為獨守空房太過寂寞而紅杏出牆。”

但周淵易怎麽也沒想到,就在破案期限到來的前一天下午,林雲兒竟然給他打來了電話。

5

“周警官,您今天晚上能抽出一點時間來嗎?最多兩個小時就夠了……”

周淵易吃了一驚,兩個小時能幹什麽?共進燭光晚餐嗎?現在正是破案的緊要關頭,他又哪裏能夠走得開。他支支吾吾想要婉拒,卻又聽到林雲兒說:

“經過二十多天對一千多位流浪漢的體檢結果進行甄別,這次公益項目的特別基金,已經選定四位亟需治療的疾病患者作為先期試點治療對象,準備今天就送入郊區一家醫院接受前期治療。但是……患者沒有固定居住地,有的住在下水道管網裏,有的住在公園綠地的簡易帳篷裏,我需要您協助才能找到那四位患者,把他們送入醫院裏……”

周淵易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麽拒絕了。恰在此時,他的領導背著手走入了辦公室,見到周淵易握著電話聽筒的窘樣,便滿臉堆笑地說道:“在打私人電話呀?要去約會?是不是快要解決個人問題了?好事啊,好事!小周呀,我給你放一晚上假吧。那個案子的限期破案令暫時取消了,你還有充足的時間進行偵辦,所以現在你必須放鬆一下神經,今天晚上好好去玩一下吧!還有,你得先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嗬,你泡在這案子上二十多天了,身上都有味道了。”

聽筒那邊傳來了吃吃的笑聲,周淵易也被搞得哭笑不得,就算給他放一晚上假,他也不是去玩呀。

但不管怎麽說,有了領導的這句話,他就不用再拒絕林雲兒了。於是周淵易與林雲兒定好見麵的時間地點後,便掛斷電話,回家沐浴更衣。

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周淵易聽到領導自言自語地說道:“不錯,從醫院一回來就有約會,下次我得再多安排幾個未婚單身幹警也去醫院做體檢!”

下午六點,周淵易準時來到西川市人民醫院的牌坊式大門外。他穿了一身很合體的黑色西裝,這還是兩年前參加同事婚禮時置辦的,平時周淵易總穿著警服或運動裝,西裝已經在衣櫥裏閑置很久了,幸好還沒發黴。

幾分鍾後,林雲兒身穿粉紅色的護士製服,手裏挽著一件外套,嫋嫋娜娜走出醫院大門。她見到身著西裝的周淵易,不禁噗嗤一笑,說道:“嗬,還真看不出,原來周警官這麽帥呀!”

聽到這句話,周淵易的臉都紅了,這可是以前從來沒出現過的狀況。

為了緩解局促的感覺,周淵易連忙岔開話題,說:“我們到哪裏去接那四位患者?現在都六點了,你不吃晚飯嗎?”這兩句話完全沒有任何邏輯上的關聯,但周淵易卻一股腦問了出來。問完後,他也意識到這個問題,於是臉變得更紅了。

林雲兒卻嘻嘻一笑,說:“其實那四位患者我已經找到了。”

“這麽找到的?”周淵易吃驚地問。

“剛和你通完話,我就到人民醫院附近找到了這片區域裏流浪漢們的首領,把四位患者的名字交給他了。沒想到隻過了半個小時,那位首領就把四位患者全都集中在了一起,就在醫院旁的街心花園那裏等我們。我和他約好了時間,晚上八點去接他們。”

“八點?為什麽要八點?我們現在就可以去接呀。”

“嘁——周警官,你剛才不是問我吃不吃晚飯嗎?我留了兩個小時的時間,就是想和你一起去共進晚餐呀!”林雲兒說完後,又嬌嗔地補充了一句,“真是個大笨蛋!”

這聲嬌嗔的責罵,弄得周淵易渾身又癢又酥的,心裏暢快得不得了。

林雲兒披上外套,領著周淵易來到醫院附近的一家泰國餐廳。吃的是什麽滋味,周淵易完全一點感覺都沒有,他覺得自己仿佛在天上一般。雖然沒喝酒,但也覺得渾身輕飄飄的,連吃飯時和林雲兒說了什麽,他都一點也回憶不起了。渾渾噩噩的,就過完了兩個小時的二人相處空間,結賬時周淵易不禁心想,難道真如愛因斯坦所說的相對論那樣,與喜歡的人呆在一起,連時間都會過得像飛一般快?

走出泰國餐廳,距離與流浪漢首領約定的八點,隻剩十多分鍾了。

走向街心花園的時候,林雲兒向周淵易提起了替她找到四位患者的那個流浪漢首領。

無人知道這位首領的真實名字,附近的流浪漢都管他叫寶叔。據說寶叔以前當過兵,退伍後又做過包工頭,現在年逾五旬,依然體格強健,無論寒暑,每天都會風雨無阻地站在醫院附近的街心花園裏,脫去上衣練上一套詠春拳,打得虎虎生威。據說他還有退休工資,之所以會選擇街頭流浪,隻是想尋找一種不一樣的人生經曆。

寶叔到醫院附近流浪,其實時間並不長,但他來了之後,很快就在附近流浪漢的圈子裏奠定了權威,還帶領流浪漢們趕走了一幫在街心花園裏做毒品交易的小混混,所以被推舉為了這一帶的流浪漢首領。

這次說來也巧,選定的四位患者裏,其中有一人便是寶叔在街心花園裏認的幹兒子,綽號鐵男,二十出頭。此人雖然看著長得五大三粗高高大大,但渾身卻使不出多少勁,稍一使勁就麵紅耳赤,甚至還會體力不支暈倒在地。因為他沒有勞動能力,所以隻能靠沿街乞討為生。但又因為他長得這個樣子,好手好腳又年輕,所以很難得到好心人的施舍,甚至常常被路人責罵為“寄生蟲”、“懶漢”。如果不是寶叔照顧,隻怕說不準哪天鐵男早就餓死在了街心花園裏。

林雲兒在體檢中,發現鐵男有很嚴重的先天性心髒病,不能從事體力勞動,但屬於可以治愈的那一類,所以把他的名字列入了治療者的四人名單中。

另外三位患者,其中一位是懷孕的女流浪漢,綽號瘋女,有輕微精神病史。瘋女是在一所公園的公共衛生間裏遭遇小流氓侵犯,懷上了身孕。她根本不知道腹中胎兒的父親是誰,又因為她的神經本身就不太正常,冬天穿的衣服又多,直到現在懷孕接近八個月了,旁人才知道她懷孕了。自然,瘋女從未接受過孕檢產檢,也沒有得到必要的孕期營養支持。

林雲兒將瘋女列入治療名單,就是想給她創造安全分娩的條件——不管怎麽說,腹中的胎兒始終是無辜的。

另一位患者,是個隻有一條左腿的年輕女人,總是倚著一幅拐杖走路,綽號粉筆。粉筆維生的方式,是拿著一枝粉筆在街頭的地麵上繪畫,獲取路人的施舍。她能在一個小時之內,在地麵上繪出一幅惟妙惟肖的達芬奇名著《蒙娜麗莎的微笑》,還能繪出幾可亂真的透視立體畫,畫出的深淵,幾乎令路人不敢踏步而過。據說粉筆的右腿是她小時候遭遇車禍,而不幸截肢的。林雲兒之所以將粉筆列入治療名單,是準備送給她一幅特製的假肢,讓她可以和常人一樣自如行走——隻要能夠生活自理,她就不用再流落街頭,甚至還能自信地昂首走入藝術殿堂。

正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也是這次聯合國公益援助項目的核心理念之一。

還有一位患者,是個小男孩,八歲,叫丸子,瞎了一隻眼睛,但卻有非凡的音樂才能。丸子每天都在市中心的廣場中央彈吉他、拉二胡。林雲兒把丸子列入治療名單,是準備給他安上一隻假眼。如果條件許可,還想為丸子安排一位監護人,讓他接受應有的教育。

介紹到這裏的時候,林雲兒已經領著周淵易走到了附近的一處街心花園。

冬天天黑得早,視野已經有些模糊,街心花園也早早亮了燈。

在橘紅色的燈光照射下,周淵易看到了兩男兩女與一個男孩站在花園的入口處。其中一個年輕女人的雙手被一個留著銀色長發的老者拽到身後,小腹凸出,想必她就是那個得了輕微精神疾病的瘋女吧。而拽著她手的老者,應該就是寶叔。

寶叔的銀色長發顯然已經很久沒修剪過了,但卻很幹淨,給人一種仙風道骨的感覺。

周淵易眯著眼睛打量了一番,那小孩肯定就是丸子;那個看上起身材健碩但眉宇間卻絲毫沒有神采的蔫男人,是鐵男;最後一個杵著拐杖的單腿女人,是粉筆。周淵易注意到,粉筆的眸子很亮,不時流露出倔強與不信任的眼神。

“對了,我們坐什麽車去市郊的醫院?”周淵易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看附近並沒見到救護車的影子,總不能走路去那麽遠的地方吧?就算招出租車,一輛車也坐不下,而且出租車司機也肯定不樂意搭乘流浪漢吧。

真是個麻煩事呀。

林雲兒也望了望四周,然後略帶疑惑地說:“我讓醫院派了一輛救護車的呀,怎麽沒見著呢?說好八點準時的呀!”

她的話音剛落,周淵易就看到一輛白色救護車急速向街心花園入口處飛奔而至,沒有鳴笛。車停下後,駕駛台走出一個滿臉陰晦的中年男人,他一見到林雲兒,就毫不客氣地叫道:“林護士,你讓你的人都上車吧!”

幾乎與此同時,周淵易的電話也突然鈴聲大作。接通電話,是他的好朋友,技術科的法醫小高打來的。

“周隊,聽說領導給你放假了?真是羨慕你呀!剛才接到最新消息,今天上午駛往西山監獄的囚車路遇車禍,兩個重刑囚犯借機逃脫,躲進了西陵山區。領導要求所有備勤人員全部參與搜山行動,連我們技術科的法醫都不例外。估計領導馬上要給你打電話,通知你參加行動,趕快關機吧,免得他找到你!”

6

周淵易不會關機的,他是一位合格稱職的警察,豈能故意逃避任務?他甚至還主動打了個電話給領導,詢問是否需要讓他回警局參加行動。領導卻毫不含糊地回答:“你就別管那麽多了,搜查行動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你就安心去談你的戀愛吧!”

苦笑著掛斷電話,周淵易卻又聽到救護車車門那邊傳來了爭吵的聲音。

那個滿臉陰沉的司機很不高興地大聲說著:“不是說好隻拉六個人嗎?怎麽現在又多了一個?”

周淵易趕緊走過去,才知道那位流浪漢首領寶叔執意要上車,他氣衝衝地說著:“鐵男要去醫院接受治療,我作為他的幹爹,他惟一的親人,為什麽不能跟著一起去?”

司機卻不依不饒,態度極為惡劣,非要趕寶叔下車。周淵易正要勸說,卻見寶叔突然伸出手來,捏住了司機的虎口,然後使勁向下翻轉。隻聽司機發出一聲慘叫後,整個人便被拽到了地上,身體不住地顫抖著。而寶叔則甩了甩一頭銀色的長發,一言不發地瞪著司機。

鐵男在一旁笑嘻嘻地說:“你一定不知道吧,俺幹爹是詠春拳高手,練了幾十年了,一根小指頭都能把你放翻。你要不要和俺幹爹過上幾招?”司機不敢再答話了,隻是狠狠地盯著鐵男和寶叔。

周淵易趕緊扶起了司機,而那位叫粉筆的獨腿女藝術家則指了指瘋女,小聲對司機說:“師傅,就讓寶叔上車吧。別忘了,我們這裏還有一位曾經得過輕微精神疾病的患者,說不定有暴力傾向呢,萬一發作起來,有寶叔在,還能當場把她控製住。安全第一啊!”

司機無話可說了,隻好同意讓寶叔也上了車。

加上寶叔,五個流浪漢都擠在了救護車裏,車內洋溢著一股流浪漢特有的怪異氣味。據寶叔說,其實他在出發前,也請四位患者去澡堂裏洗過澡,但不管怎麽,還是不能完全清除掉所有異味。周淵易倒也不在乎這麽多,執行任務時,他也經常十多天撲在工作上沒法洗澡,身上的味道也比流浪漢們好不了多少。

林雲兒之前已經請寶叔通知過四位患者,醫院裏什麽東西都準備好了,不用再帶行李,連換洗衣物都不用帶。不過,粉筆還是帶了一盒彩色粉筆,而丸子則揣了一隻口琴在褲兜裏。

司機沒好氣地踩了一腳油門,剛才那段小插曲令他更不開心了。此刻天也已經黑盡,救護車疾速離開街心花園,駛入了深邃的黑夜之中。

出於刑警的敏銳觀察力,周淵易注意到救護車司機的情緒一直低落,一邊開車,還一邊不住歎著氣。周淵易覺得救護車司機這麽開車,會影響到駕駛安全,不由得輕聲問了問林雲兒。林雲兒也隻是攤開手做出無奈的手勢,說:“我也不知道陳師傅是怎麽了,平時他開車總是有說有笑的,和我關係也很不錯。”

周淵易隻好在心裏默念,希望陳師傅能靜下心來,好好開車,千萬不要出事。

車開得很快,大約行駛了半個小時,救護車剛進入郊區,道路也開始顛簸了起來,時起時伏,周淵易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上。

司機陳師傅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雙眼赤紅地直視前方,一隻手扶著方向盤,一隻手從褲兜裏摸出手機。接通後,陳師傅支支吾吾地說起了話,越說越激動,到了後來幾乎與電話對麵吵了起來。

“什麽?你說我被分流了?我憑什麽下崗?這麽多年,我在醫院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又幹了什麽?在辦公室裏不是喝茶,就是看報紙!什麽?少說廢話?出完這趟車就回醫院交車鑰匙?混蛋!你有種就別跑,讓我回來後親手把車鑰匙交給你,順便讓你嚐嚐拳頭的滋味!什麽?你現在下班了?你不想見我?混蛋!”

說完最後兩個字“混蛋”後,陳師傅狠狠把手機砸到了儀表盤上,救護車也跟著顛簸了一下,獨眼男孩丸子嚇得禁不住發出了恐懼的叫聲,而瘋女則驀地睜大眼睛,迷茫地看著車廂裏的其他人。

周淵易與林雲兒不由得麵麵相覷,林雲兒以極微弱的聲音喃喃說道:“醫院正在搞優化組合,實施末位淘汰製,要讓部分員工分流下崗,這幾天正分別談話呢。看來陳師傅剛才在電話裏被分流掉了……”

陳師傅又狠狠踩了一腳油門,車速猛然提升,車廂裏坐著的人都感覺身體被拋到了座椅靠背上。幾乎與此同時,周淵易看到陳師傅再次拿出手機,撥出了一個電話號碼。電話接通後,陳師傅歇斯底裏地衝著話筒高聲狂叫道:

“好!你不讓我好好過,我也不讓你好好過!實話告訴你吧,現在我車上有漂亮的林護士,一個警察,還有五個公益項目的受助者,其中有老人,有殘疾人,有孕婦,有兒童。如果你不答應收回分流命令,我就開車衝下懸崖,讓他們全部陪我一起死!你考慮一下吧,到時候你又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7

“陳師傅,你冷靜一點!”周淵易站起身,緩緩向駕駛台靠近。他朝窗外瞟了一眼,發現救護車已經駛入了山道,道路一側是高聳入雲的山峰,另一側則是黑魆魆深不見底的懸崖。

周淵易作為刑警大隊的副隊長,以前也學習過一些談判技巧,他知道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讓陳師傅盡快冷靜下來。

但陳師傅卻不吃這一套,厲聲喝道:“別靠近我!”他驀地拉開了外套,周淵易立刻看到在陳師傅的襯衣外,綁有一圈用膠帶纏著的圓柱形不明物體。

不好,是雷管!

看來陳師傅早就預料自己會接到辭退他的催命電話,提前做好了殊死一搏的準備。

“陳師傅,你不要這麽衝動……我和你們醫院的李院長關係不錯,我回頭和他說一說,他們一定會收回成命的。”周淵易試著勸說道。

“哼,少來這一套!”陳師傅斥道,“我還不知道你想幹什麽嗎?不就是想讓我暫時放棄抗爭,回頭再來追究我的責任。現在我聽了你的話,隻怕更沒有機會了!”

周淵易無話可說,畢竟陳師傅說得很對,他現在做的事已經觸犯了法律,他注定已經走上一條難以回頭的不歸路。

“回到你的座位上,否則我就引爆炸彈!”陳師傅再次歇斯底裏地大叫道,旋即又以極冷靜的聲音補充了一句,“我不是開玩笑的。我不想讓你們死,但我必須得保留這份工作!我的房子要交按揭,我女兒讀高二了,成績很好,需要學費,我老婆還要我拿錢出來還信用卡。你有壓力,我有壓力,大家都有壓力,請你們理解一下我!”

可是現在事態已經發展到這個程度,就算醫院領導同意不讓他下崗,他還回得去嗎?周淵易深感懷疑。

當然,周淵易不能這麽說,他隻能伸出手向下壓了壓,竭力以沉穩親善的聲音勸說道:“我理解你,但是你能不能先把車停下。你這樣的狀態開車,實在太危險了。”

陳師傅卻咬牙切齒地大笑:“危險?到了這個時候,我還怕什麽危險?”他又踩了一腳油門,救護車重重顛簸了一下,繼續向前高速駛去,車廂裏頓時傳出一片恐懼的尖叫聲。很顯然,他的情緒已經失控了。

周淵易無計可施了,領導給他放了一晚上假,想到隻是陪林雲兒護送幾個患者去醫院,所以他並沒攜帶佩槍,連證件也沒帶。不過,就算帶了佩槍,麵對現在這樣的狀況,他也不知應該如何是好。以前也遇到了類似的挾持案,但都是他站在遠處以客觀的視角來解決問題,而且還有狙擊手協同作戰,還從來沒有親身體驗過被挾持的感覺。

救護車在山路裏如過山車般疾速奔馳,車廂裏不斷傳來瘋女、粉筆和丸子的尖叫聲。天知道陳師傅要把這車人帶到哪裏去,天知道他又會做出什麽樣的瘋狂舉動。

車速終於降了下來,救護車正沿著一條坡道攀登,油門有些轟不上去。

車廂裏也沒剛才那麽顛簸了,周淵易剛緩了一口氣,就突然看到林雲兒站了起來,抓住座椅靠背,羞澀地對駕駛台輕聲說:“陳師傅,你能停一下車嗎?我想小便……”

畢竟以前曾經是關係不錯的熟人,陳師傅沒有厲聲喝退林雲兒,隻是不好意思地回道:“林護士,就請你忍一忍吧,我不能停車!”

“可是……我怕會忍不住的……”林雲兒皺著眉頭,都快哭出聲來了,她想了想,又說,“陳師傅,我不會跑的……要不,你停下車,我就在車門外小便……要是你不放心,我可以把一隻手伸進車門內,你從車裏拽住我……我真忍不住了……”

陳師傅盯著前方的擋風玻璃,沉吟片刻後,歎了一口氣,說:“林護士,你稍等一會吧,現在正上坡,我沒法停車,停了就不好再點火發動引擎了。等我爬完這道坡再說吧。”

過了幾分鍾,爬完了這道坡,陳師傅終於停下了車。他站了起來,轉過身,一隻手死死按在腰間雷管的引爆器上,然後打開了救護車車門,對林雲兒說:“快一點!你下車吧,但真得把手留在車廂裏。”

同時,陳師傅又威逼其他乘客全退到救護車廂的最後一排。

林雲兒羞紅了臉,怯生生走到車門處,下了車,蹲下,然後把一隻手伸進了副駕座的車門內。

周淵易聽到了滴滴答答的水聲,頓時覺得心跳有些加速,臉又紅又燙,估計擱上一個雞蛋馬上就能烤熟。

陳師傅也彎下腰,伸出了原本按著雷管引爆器的一隻手,握住了林雲兒留在車廂裏的手腕。

但僅是一瞬間,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陳師傅的身體突然莫名其妙橫了起來。是林雲兒猛的翻轉手腕,一隻手緊緊拽住陳師傅的手腕,她連褲子都沒拉上來,就站了起來,在車外狠狠向外拉拽著陳師傅。沒想到林雲兒的手勁竟是如此之大,陳師傅活生生被她拽出了車,然後順勢向車外山道一側的懸崖下方滾落。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是太快了,周淵易還沒看清楚,陳師傅的身影就從救護車裏消失了,然後墜下車外的懸崖,轉眼不見了蹤影。

“是分筋錯骨手!不錯,不錯,很好的手法!”坐在最後一排的寶叔捋了捋銀色的長發,大聲讚歎了起來。

林雲兒穿好褲子,鑽進車內,羞澀地朝寶叔抱了抱拳,清脆答道:“寶叔果然是行家,一眼就看出了我這一招的來曆。嗬嗬,我出身在武術世家,從三歲起就開始練武了,到現在還在練。陳師傅絕對想不到自己居然會被一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年輕女孩拽下車來,並被推下萬丈深淵。”

周淵易也被這一幕驚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林雲兒順勢朝上捋了捋袖子,調皮地假扮了一下江湖女俠的豪邁作風。

而周淵易也立刻發現在林雲兒手腕靠上的地方,竟有一處紋身,是一個篆體的“武”字。真是讓人想不到,這位看似文靜的漂亮美豔女護士,竟有著一身好功夫,周淵易過去居然看走眼了。

他不禁問道:“林護士,你有這麽好的功夫,幹嘛不去當警察,而要做護士呢?”

如果林雲兒做了警察,憑借一身功夫很可能會成為刑警隊的一員,那麽周淵易就能有更多機會與她相處,豈不是一件好事?

林雲兒卻苦笑一聲,指著手腕上的“武”字紋身,說:“你見過哪個警察的手腕上有紋身嗎?我以前也報考過警校,但體檢時醫生一看到這處紋身,就在體檢表格上劃了一個大大的叉。”

周淵易無言了,不由感慨有時候警校招生工作也做得太死板了。

這時,寶叔忽然接口道:“那麽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呢?是回城,還是繼續去城郊醫院?不過,司機墜下了懸崖,而我和鐵男都不會開車。林護士,你會開車嗎?”

林雲兒搖搖頭,答道:“我也不會開車。但是我們這裏有一位警官先生,他是刑警副隊長,肯定配了警車的。”

既然剛才沒幫上忙,現在也該是時候體現一下自己的作用了,周淵易當仁不讓坐上駕駛台。“還是去醫院吧,我們得把沒做完的事進行完畢才行。”

說完後,周淵易瞄了一眼儀表盤,卻立刻神情大變。

儀表盤顯示,汽油已經耗光了,存量接近為零。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難道陳師傅出車時竟沒注意到油量嗎?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出車時,正是心煩意亂的時刻,也難免會疏忽了這一點。

周淵易還是發動了引擎,沿著眼前的山路繼續向前駛去。前麵全是下坡路,就算沒多少油,也能關了油門踩著刹車慢慢向下滑行。山路很窄,無法調頭往回駛,就算調了頭,汽油也不夠他們返回城裏了。

沿著坡道下行了約莫十分鍾,車裏的汽油終於耗盡了,刹車片也傳來“嗤嗤”的聲響。沒法再開下去了,周淵易隻好停下車,無奈地望著前方。

但是現在應該怎麽辦呢?呆在車上自然是沒有任何意義,周淵易隻好與另外六個人下了車,站在車外的路邊。

周淵易摸出手機,想要打個電話給警局同事,讓他們派輛車來,但是現在他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一無所知。

就在他摸出手機的時候,手機鈴聲突然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打來的。

接通之後,電流雜音很大,看了看信號顯示,周淵易才發現自己身處的位置,手機信號隻剩半格。雖然隻在聽筒裏聽到了幾句話,周淵易就辨認出電話是一個月前在人民醫院住院部雙人病房裏認識的,那個叫藍若海的策劃專家打來的。不過,由於信號太差,通話持續幾秒就中斷了。想要再打過去,手機已經顯示無信號了,換了幾個位置,都無法接收到一點信號。

他查看手機信號的時候,一片綠葉飄落在了他的肩頭。拂去綠葉後,周淵易不禁暗忖,看來隻有在車裏過一夜了,等明天天亮後再作打算。

就在這時,周淵易突然聽到八歲的獨眼少年丸子叫了起來:“周警官,那邊有光亮。”

周淵易循聲望去,果然正如丸子所說的那樣,沿著他們所處的這條顛簸山道向前兩百米處,有一幢透出了光線的房屋。記得在幾秒以前,周淵易也朝那個方向張望過,卻沒見著光亮。如果沒猜錯,一定是那幢房屋的主人聽到了山道這邊傳來的嘈雜聲,驚醒後點亮了一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