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社區蓮蓬鬼話版主:莊秦懸疑驚悚作品集(共18冊)

第九章

01

四年前的吳畏,剛過三十,身材勻稱,英姿颯爽,精力旺盛。小腹上盤踞了八塊標準的肌肉,胳膊上的老鼠肉塊塊凸起,哪像現在中年發福的模樣。事實上,在那個時候他除了是江都市刑警大隊的隊長外,還是健身城的業餘健美冠軍。

而作為刑警隊長,他屢破大案,被上級看作了最好的培養對象。他的前景看似一帆風順,一路看高。可是,一切的轉變都來自於四年前的那個冬天。

江都的那個冬天並不冷,一點也不冷,暖和得一點也不像是冬天。按照犯罪心理學的說法,凡是異常的氣候,往往都會刺激原本心態正常的人做出平時不敢做的事。比方說有一個案子,是一個平時很老實的教師,突然在不知從何而來的欲望中奸汙了自己的未成年學生。又比方還有一個案子,兩輛自行車發生了微小的擦掛,兩個車主在一番口角後,其中一個突然抓出三棱刮刀一刀向對方捅去。而當他們清醒過來的時候,都根本不記得自己到底做過什麽事。

那個冬天,吳畏一直都在處理一些莫名其妙的凶案,這些凶案往往都是從一件小事突然迸發出**,出人意表地發生。每個凶手都在歇斯底裏地痛哭流涕,悔不當初。這些事都讓吳畏感覺了無半點意思,心裏一直像是堵著什麽東西。

他知道,他在期待一起真正的案件,一件可以讓他激動的案件。

那個時候,江都市的警局還沒有翻修,幾座破舊的四層紅磚樓東倒西歪地修在了一片平地上。因為天氣的暖和,走廊上散發出一股黴味,陰冷潮濕的走廊牆角長滿了暗綠色的地衣與苔蘚。每次走在這裏,吳畏的心裏都會生出一絲煩悶,堵得慌!

那天,正當他穿過走廊,即將進入自己的辦公室時,忽然聽到屋裏的電話大聲作響,震耳欲聾。

拾起電話,放在耳邊,沒有人說話,隻有長久的盲音。當吳畏放下電話的時候,電話鈴又大聲地響了起來。

這個聽電話的細節,吳畏一直都記得很清楚,因為他後來才意識到,這個電話竟會影響到他的一生。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也許他更本就不會接這個電話,而是直接接上電話答錄機,聽過後就交給相關的人,自己就不需要為此改變所有的生活。可是,那個時候吳畏根本沒有想到這麽多,他隻是把電話放在了耳邊,很有禮貌地問了一句:“請問哪位?”

一陣微弱的電流聲後,是一個很沙啞的聲音,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大概是因為感冒了關係,對方的聲音很低沉,辨認不出年齡。這聲音低沉得不像是在站在電話那頭,而像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遙遠得仿佛是來自地獄。

“吳隊長?你的膽量大嗎?你敢去調查一件事嗎?也許這件事會嚴重到你不敢想象。”

這聲音很幹澀,澀得幾乎可以讓吳畏想象到對方幹裂的嘴唇,一隻同樣幹裂的舌頭正在舔著它。

“什麽?你說什麽?”吳畏沒有聽懂對方是什麽意思。

“我是說,你敢去調查一件事嗎?你敢去調查一下昨天晚上江都大學附屬醫院裏發生的事嗎?人命關天!”這聲音依然幹澀。

吳畏的心裏咯噔一下,江都大學附屬醫院?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人命關天?他隱隱嗅到了一股犯罪的味道,這讓他很興奮。他大聲追問:“你說什麽?江都大學附屬醫院昨天晚上發生的事?究竟發生了什麽?”

不等他說完,對方已經掛上了電話,聽筒裏隻剩下嘟嘟的盲音聲。

吳畏放下了電話,因為冬日裏異常的燠熱,讓他心裏像是堵著什麽東西,耳朵邊上也因為這個電話而顯得有些發燙。他竟覺得有些恍惚,這個電話就像是在夢裏接到的一般,那來自遙遠地方的聲音,有一種不真實感。

也許是在夢中嗎?後來他一次又一次地詢問自己,如果真是在夢中就好了,這一切就不會改變他的生活了。

可惜,吳畏從來都不是一個知道害怕兩個字怎麽寫的人。他放下了電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外衣,向門外走去,他決定去一躺江都大學附屬醫院,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奇怪的是,當吳畏走進江都大學附屬醫院,一點也沒看到異常的現象。走進急診科,除了幾個打架鬥毆頭破血流的小青年,看不到任何犯罪的陰影。

吳畏來到了醫教科,找到了科長,一個長著胖臉的老頭,說明了來意。當然,他隻是說接到了一個匿名舉報電話,據說醫院裏昨天晚上出了事,他到這裏來調查一下。

但是,這個胖老頭斷然回答,說醫院裏絕對沒有出任何事。語氣堅定,眼神裏流露著閃爍的光芒。他還多次查看吳畏的證件,妄圖證明吳畏隻是個冒充警察危言聳聽妄圖敲詐一把的小流氓。這讓吳畏很不舒服,於是轉身出門。

走出醫教科,吳畏對自己說,也許那個電話,隻是一個無聊的惡作劇吧。他想走出醫院大門,可是忽然他覺得自己的背後熱熱的,像是有隻眼睛在盯著他。

轉過頭去,除了幾個在聊天的閑人,卻並沒有什麽其他人。這怪怪的感覺是怎麽了?難道在這看似平靜的醫院裏,真的發生了什麽事?

吳畏轉過身去,又向醫院深處走了進去。

後來回想到這裏,吳畏都在思考,究竟是什麽力量驅使他又走進醫院的。如果沒這重新進醫院的舉動,也許他永遠也不會接觸到那些肮髒到每個毛孔都滴淌鮮血的事物,也許他會順利再破幾個平常普通的案件,然後一步步高升,說不定現在已經坐到了副局長的位置。但是現在再思考這些,已經是馬後炮了。事實上,那天他鬼使神差回到了醫院,從他跨入醫院的那一刹那起,他的生活就發生了徹底的改變,這改變是他無法逆轉的。

不過他時常捫心自問,自己是不是真的後悔了,他總是對自己說,沒有!從來都沒有過!

02

當吳畏重新走進了江都大學附屬醫院,他聳了聳肩膀。他根本沒有想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匿名電話,而來到這裏。在通常意義上,匿名電話常常都是一些無聊的惡作劇。可吳畏卻抓住了這個電話開始調查,也許這是他天生敏銳的直覺吧。

他剛走進醫院的一刹那,一輛黑色的廂式貨車從他身邊擦過。這是一輛黑色的貨車,是由一輛麵包車改裝的。在黑色的貨車兩側,寫著五個白色的粗體字:江南殯儀館。

這是一輛靈車。

這輛靈車無聲無息地駛過吳畏的身邊,然後向一個有著拱頂,爬滿常春藤的大門裏駛去。那大門裏是哪裏?

吳畏邁步向那邊走了過去,他還沒有踏進門,就被一個老頭攔了下來。這老頭咧著嘴唇大聲說:“裏麵是太平間,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太平間,整個醫院裏最陰森可怖的地方!隻有冰冷的屍體,躺在一格一格的冰棺裏,無聲述說著他們的故事。吳畏禁不住莫名其妙打了一個寒顫。

這時,吳畏才想起了那個匿名電話。

“人命關天!”

一定是死了人!死了的人一定與太平間有著什麽關係吧?於是吳畏亮出了證件,這老頭露出了奇怪的神情,但他還是讓吳畏進了大門。

太平間是一排靠著圍牆而建的紅磚平房,爬滿了常春藤。這個冬日異常暖和,常春藤葉片呈現出了一種沒有生機的墨綠色,葉片的一麵因為雨水的經常衝刷而顯得有一點點亮,而朝下的一麵則全是塵土,肮髒不堪。在潮濕陰冷的牆角邊長滿了幾乎接近黑色的地衣與苔蘚,這裏是平常很少有人駐足的,被人遺忘的角落。隻有當有病人去世的時候,這裏才會間或出現幾個人影。

殯儀館的靈車就停在這排紅磚平房外,兩個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正抬著一具擔架向車裏裝,旁邊隻有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默默垂著淚水。

“可憐啊……”吳畏身後傳來了一聲歎息。回過頭來,不知道什麽時候,這守門的老頭也跟著進來了,低聲對吳畏說,“這孩子可憐啊,他爸爸因為心髒病,昨天手術搶救失敗,去世了。這孩子才十六歲,他爸爸也不過四十歲。聽說他媽媽一聽到這消息就精神恍惚,暈倒在了地上。可憐啊……”

吳畏跟著垂下頭歎了一口氣,他知道,這個世界上,生命真的太脆弱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一陣嘈雜聲,還有此起彼伏的腳步聲,正向他所處的位置衝了過來。

他抬起頭來,一吃一驚。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衝到了他麵前,赤著一雙腳,臉上滿是汙穢。這女人站在吳畏麵前,定住了,然後張開了嘴,大聲尖叫了起來。

“啊——”

叫聲淒惶到了極限,無比悲涼。

吳畏目瞪口呆,他不知道出了什麽事,眼睛梭巡了一下四周,他隻看到幾個醫務人員正以一種警惕的目光注視著他。

良久,這女人因為過度勞累,終於停止了尖叫。當她安靜了不到一秒鍾,突然抬起了頭來,很冷靜的,一字一句地對吳畏說:

“會死的,都會死的,會死的,全都會死的。”

一說完,她就歇斯底裏地狂笑起來。她的雙手扶住了吳畏的肩膀搖晃著,非常用力,幾乎用盡了她全身所有的力量。幾個身穿白衣的醫生和穿粉紅色製服的女護士衝了過來,力圖分開他們。

吳畏在這笑聲裏,感覺全身無力,頭暈目眩。一口氣憋在嗓子眼裏,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讓他有了一種無法呼吸的感覺。

當醫生護士拉開了這女人時,吳畏雙肩生疼。這女人的力氣真大,兩隻手就像一對鋼鉗一般。

“這個女人就是昨天那位病人的妻子,聽說她瘋了。”身後的老頭一邊歎氣,一邊無限同情地說道。

醫務人員架走了這瘋女人後,吳畏覺得這或許是一條線索。他決定查一下昨天的這個心髒手術。

這個心髒瓣膜修複手術是急診手術,是由醫院院長李漢良親自動的刀。李漢良是江都市乃至整個西南地區的胸心外科神經外科的權威,而且醫德有口皆碑。

那位去世的病人叫蕭建,長期都有心髒病史,這次因為散步的時候突然捂著胸口倒在了路邊而被送進醫院,急診室醫生檢查後,認為需要立刻動手術搶救,於是打電話叫回了李院長。

在手術室裏搶救了三個小時後,蕭建終於因為心力衰竭而去世。

病曆說明上毫無破綻,李院長在手術過程中一點失誤都沒有,也許這真的隻是因為蕭建病入膏肓吧。

吳畏有氣無力地走出了醫院,以他現在的狀態,根本不願意再開車回家,所以他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

當他一坐在座位上的時候,忽然覺得胸前的西裝內袋裏硬硬的,好象有什麽東西咯住了他。

吳畏伸手從內袋裏拿出了一張紙條。

這是一張病曆紙寫的紙條,折得四四方方。是誰放在口袋裏的?是那個瘋了的女人嗎?看上去不像,她明明是兩隻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那又是誰呢?是後來拉走那個女人的醫生或者護士嗎?

回憶一下那幾個穿白大褂的醫生,還有穿著粉紅色製服的護士,可是在吳畏的記憶裏,已經想不出那幾個醫生護士到底長什麽樣了。

這很正常,因為當時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那個瘋女人身上,即使那幾個醫生護士用了很大的力氣把她分開,吳畏也沒有去注意這些醫務工作者們。

在醫院裏最多的就是身穿白色製服或者粉紅色製服的醫生護士,因為見得太多,反倒對他們熟視無睹,忽視了他們的存在。

記得以前在警校曾經講過一個關於集中注意力的著名案例,在一群學生聽課的時候,突然衝進兩個人,一邊咒罵一邊打架,但是隻是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同時出了教室。老師馬上提問,問學生們這兩個打架的人穿什麽衣服,長什麽樣子,可居然沒有一個學生能夠回答。因為當時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打架的動作上,而沒有去注意他們穿什麽衣服長什麽樣子。據說,這叫注意力的盲點。

今天吳畏遇到的,正是注意力的盲點,他根本就想不起究竟是誰把這張病曆紙放進了他的西裝口袋。

吳畏慢慢地打開紙條,這紙條折疊了很多折,他打開了一層又一層。這看似不大的病曆紙,竟折疊了好幾折。

吳畏小心翼翼地展開了紙條,然後垂下眼簾,仔細看看上麵到底寫了什麽字。

03

紙條上一片空白,一個字也沒有寫,卻不知道這張紙是怎麽折的,白紙上出現了九道明顯清楚的折痕。

吳畏睜大了眼睛,又將手中的紙條來回看了好幾遍,可是紙上還是一個字也沒有。

有沒有搞錯?這究竟是什麽意思?是誰放了這麽一張空白的紙條在自己的西裝內袋裏?難道是一個無聊的惡作劇嗎?可這惡作劇的用意又何在呢?

吳畏覺得頭有點疼,叫前排的司機將車窗搖下來一點。吳畏覺得應該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緒。

疊出九道折痕的白紙,是什麽意思?難道這個九折,有著特定的意義嗎?那又是什麽一樣?

九?九月?九日?九點?

又或者,什麽意義都沒有,就是一個無聊透頂的惡作劇。

說實話他都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居然會因為一個莫須有的匿名電話,就跑到醫院來查找。可究竟要查找什麽,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除了在醫院裏看到一個因為丈夫去世而顯得瘋瘋癲癲的女人外,就沒再見到一點奇怪的事。

唉,別管它了。吳畏這樣對自己說,他閉上眼睛仰著頭,靠在了柔軟的出租車後座上。

就在這時,他的身體一抖,一股巨大的力量差點把他從座位上拽了下來。這是因為司機突然猛地甩了一下方向盤,一個急轉,巨大的慣性使然。

吳畏緊緊拽住了前排的靠椅,大聲對司機叫道:“怎麽了?你怎麽著開車?”

司機無奈地回答:“不好意思,沒辦法,前麵那輛車突然左轉,連轉彎燈都沒有打,我也沒辦法。”

吳畏深深呼出了一口氣,望了望已經超過了的那輛停住的車。

司機說:“那輛車的司機一定是在酒後駕車,現在這些新考了駕照的司機,真的不要命了。”

吳畏搖了搖頭說:“他們不要命,我還想要命呢。”

司機笑了笑:“就是,像我們這樣的老司機,就絕對不敢喝酒的。自從我開車以來,基本上三十年沒沾過那玩意了。現在我的酒量也一定不行了,別說喝酒會醉,就是說話說到九的時候,我也會頭暈的,嗬嗬。”

“哈……”吳畏也跟著笑了起來。但是他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他皺緊了眉頭,似乎想起了什麽。

九等於酒?

難道這個疊了九折的紙條,是要對吳畏說明這一點嗎?那酒又與人命關天有什麽樣的聯係呢?

在吳畏的眼中漸漸放出了一絲光亮。

吳畏拍了拍出租車司機的肩膀,和氣地說:“師傅,麻煩您換個方向,我們回醫院去。”

下了車,吳畏並沒有走進醫院,而是在醫院的圍牆外隨意走動著。他一邊踟躇而行,一邊陷入了沉思。

他一直都埋著頭,當他走到醫院後的一條狹窄的馬路邊時,忽然聽到了一陣喧鬧聲。

抬頭一看,這是一家裝潢得還算不錯的飯館,幾個夥計卻正在用力地向下拉著卷簾門。他們是在準備關門停止營業嗎?

這家飯館吳畏以前曾經來光顧過的,味道還不錯。這裏的老板是一個獨身的老頭,有四五個夥計,他親自下廚,手藝蠻好。這裏的東西就是貴了一點,當然,在醫院旁開飯店,價格都便宜不了,反正是賺病人與家屬的錢。在醫院裏已經花了不少錢了,隻要味道好,再多花點錢在吃飯上,病人與家屬也不會太在乎的。所以這家飯館的生意一向不錯,想必那獨身的老頭也狠賺了一筆吧。

不過,現在正是晚飯時間,怎麽這老板生意反倒不做了,這會正忙著關門呢?吳畏不禁心生疑竇。古怪的事一樁接著一樁,就連這飯店也不同尋常地打烊了。

他走上前去,問了一下正在往下拉卷簾門的夥計:“這是咋的了?怎麽不做生意了?”

這夥計一臉精明地答道:“先生,您要用餐的話,就請換一家吧。我們老板另有新發展,他不做生意了。”

“哦?!為什麽呢?”

這夥計撓撓頭,說:“誰知道呢?老板的事,我們做夥計的人,哪能知道他的想法?我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

吳畏啞然失笑,他正要轉身離開時,卻聽到了夥計的一句話鑽進他耳朵中。

“嘿嘿,林子大了,什麽樣的鳥都有,居然有人花大價錢盤下了老板的店,卻把我們這裏的廚師、夥計全開銷了,一個也不留。他也不怕味道變了,老顧客全跑光。”

吳畏心念一動,回身問道:“你們的店被別人盤下來了?是誰呀?幹嘛連你們的廚師都沒留下來呢?”

“嘁,誰知道那人想幹什麽,這家夥昨天晚上還和幾個白大褂在我們這裏吃飯喝酒,還不住誇我們這裏的味道好。沒想到今天一大早,他就來和老板商量,盤下了這裏。”說完,這夥計就一邊罵著,一邊拉下了卷簾門準備離開了店麵。

吳畏連忙上前一步,問:“這個盤下店麵的人叫什麽名字呢?”

夥計想了想,說:“好象是姓沈吧?哦,對了,是叫沈建國。”

吳畏大吃一驚。這沈建國的名字,吳畏倒是聽說過的,據說是江都市藥品行業中新嶄露頭角的一個厲害人物。上次,吳畏曾經因為一個經濟糾紛案子,在暗中調查過他,不過那個案子沒調查幾天,就被上級命令交給了經濟犯罪科的同事。但是後來那個案子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反正,吳畏知道。沈建國絕對不是一個簡單人物,錢也不少。他為什麽會突然盤下這家小飯館呢?真是奇怪。

吳畏抬頭看了看,然後走進了對麵的另一家飯館。

坐在桌子前,他索然無味地吃著一盤炒麵,眼睛透過落地的玻璃窗,望著那家已經關了門的飯館,招牌在風中微微搖晃著,緊閉的大門顯出了幾分蕭索。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醫院裏如果真發生了怪事,那這件事一定與他遇到的那個瘋女人有關係,畢竟那張紙條是在他遇到這個女人後才塞進了西裝內袋的。那麽這到底是要告訴他什麽呢?

那個女人是因為丈夫病重去世而發瘋的,而他丈夫生前接受了心髒手術。

手術?!

酒?!

難道酒與手術有關?

不會是在暗示動手術的醫生,是在酒後做的手術吧?

一想到這裏,吳畏不由得心生一陣寒意,兩隻腿不又自主地顫栗。

難道電話裏所說的人命關天就是指的這個?吳畏不敢再去想象了。

動刀的是李漢良,江都市乃至全西南,都稱得上外科第一把刀的權威,會做出這樣的事嗎?不可能吧?是自己在疑神疑鬼吧?

俗話說,一個人不喝酒,兩個人不玩牌。李漢良如果真是在手術前喝了酒,那和他一起喝酒的人是誰呢?

望著對麵已經關了門的飯館,吳畏心中咯噔一響。

難道李漢良是在和這個沈建國一起喝酒嗎?難道是因為他們怕喝酒的事被人知道,所以趕緊盤下了飯館,趕走了所有曾經目擊的夥計與廚師?如果真是這樣,那該是多大的一件瀆職行為!李漢良與沈建國得為那個病人的死付上全部的責任!

一想到這裏,吳畏感覺到了事件的重大性,他連忙扔下筷子,扔下幾張鈔票,向外跑去。他必須要找到那個關門打烊的夥計,也許他就是一個目擊證人。

04

結果很令吳畏鬱悶,當他推理出這個飯館裏的人也許會是目擊證人的時候,那夥計已經消失得不見蹤影。

他歎了一口氣,心說,隻有想辦法找到這個夥計。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發現有幾個值得注意的地方。

首先是醫院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匿名電話裏說,這事件是關於一條人命的,而昨天醫院裏,一個病人在手術中死亡。這條人命真的就是指的這個死了的病人嗎?雖然牽強,但是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性。畢竟那張紙條是在遇到了病人的家屬後,才收到的。

第二個問題就是,紙條究竟是誰給的?

那個發瘋的女人,隻是兩隻手抓緊了自己的肩膀,並沒有將手伸進自己的西裝內袋。隻是後來,幾個醫生護士來分開他們時,才有人觸碰到了西裝。一定是那個時候有人將紙條放進了內袋中。

第三個問題,紙條疊出九道折痕,真的就是在暗示有人喝了酒嗎?

就現在看來,這隻是一個假設。作為一個警員,不能放過任何一條線索,這也是為什麽吳畏在接到匿名電話後回來到醫院的原因。現在沒有其他的線索,所以看來隻能把喝酒當作唯一的偵察方向。

不過,這所有的推理都沒有牢靠的事實根據,還需要去尋找。吳畏決定馬上就開始細致的調查。

他先來到了附近的派出所,從暫住證上查到了飯館所有店員的姓名與暫住地址。這些店員們合住在一套破舊的三居室裏,離飯館並不遠。

當吳畏來到這裏的時候,卻吃了閉門羹,敲了很久的門都沒有人開門。

聽鄰居說,這些夥計們一回了家,就收拾行李,大包小包地離開了這裏。據說還有一輛中巴車在樓下等著他們,他們一上車,車就往火車站的方向開去。

吳畏又去了飯館老板住的地方,那是不遠處的一個花園小區。卻從小區物管那裏聽到,一早他就回家說,賣掉了店鋪,回鄉下養老去了,至於這老板的老家在哪裏,卻沒有人知道。

線索一下全斷了,不過吳畏卻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斷。如果沒有問題,為什麽會這麽急著將所有那家飯館的人全都送走?這裏一定有問題!

不過,就算處理完飯館這邊的事,還有醫院那一邊呢。如果真是酒後手術,那麽當時手術在場的護士肯定不會不知道這事。

但是,怎麽才能知道醫院當時是哪幾個護士在場呢?吳畏犯起了難。

第二天,吳畏還是開著吉普車來到了醫院,他知道,醫院方麵一定會隱瞞這件事的。酒後手術簡直就是一件醫療醜聞,捅出來後會令醫院名譽掃地,特別是當時主刀的,還是醫院院長,全市的外科權威。如果揭開這個傷疤,露出裏麵肮髒的內幕,後果會是驚人的。

他不停地在醫院外科大樓裏徘徊著,他不知道該從哪個方向去調查其中的內幕。

就在他來回乘坐電梯上上下下,困惑不已的時候,電梯在二樓手術室停住了,進來了兩個護士。她們竊竊私語著,根本沒有把還站在電梯裏的吳畏放在眼裏。

電梯本來就是個讓人放鬆警惕的地方,裏麵的人進進出出,你來我往,誰也不認識誰。在電梯裏,人們往往會放下自己的假麵具,露出不易被人察覺的一麵。所以,這幾個護士的話題也吸引了吳畏的注意力。

一個護士唧唧喳喳地對另一個護士說:“你知道嗎,手術室的小王和小李辭職了?昨天晚上就收拾東西走了。”

“哦?!”另一個護士詫異地說,“是嗎?她們怎麽會辭職呢?”

“誰知道啊?大概是他們與李院長關係好吧,嘻嘻。”

“啊?關係好還辭職啊?”

“嘻嘻,這個你就不懂了,聽說李院長是個大色鬼呢,說不定是他把她們弄到哪裏的行宮去了,嘻嘻,不用上班了……”

話說到這裏,電梯門開了,這兩個護士也到了想去的樓層。

當她們走出電梯後,吳畏若有所思。

看來連當時手術時,協助的護士也被醫院收買了。辭職是假,拿了一筆錢息事寧人才是真。

線索又斷了。他們做得可真夠幹淨。

怎麽辦?現在該做什麽?

還不如直接去接觸李漢良吧?不過,現在手上一點證據也沒有,怎麽單刀直入呢?吳畏突然想到了一個突破口。去找盤下了飯館的沈建國!

沈建國在醫藥界算得上是知名人物,他為什麽會盤下這麽一個小飯館,而且還送走了所有的員工夥計。聽聽他怎麽解釋,一定會露出破綻。

結果又很令吳畏失望。

沈建國笑嘻嘻地解釋說,在飯館中,他的確和幾個醫生朋友在吃飯,他提供了名單,裏麵沒有李漢良,隻是幾個普通的住院醫師。他之所以要盤下這飯館,隻是因為一句氣話。

他在吃飯時,吃到了一盤魚香肉絲,糖醋加得太多了,泡椒卻太少,口感很是差勁。於是他就叫來了老板,問,你這到底是魚香肉絲還是糖醋肉絲。

那老板一向對自己的手藝自信,鍋鏟砸到桌子上,怒道,你覺得不好吃就別吃。

於是兩人爭執了起來。

在氣頭上,沈建國說,要是你不會做菜,你就別開這店了,這店還不如我來開,我一定可以讓這裏的生意好上一百倍。

老板圍裙一扔,說,好,你隻要馬上拿十萬塊出來,我就把這店盤給你,讓你來做。

十萬塊肯定是獅子大張口了,不過對於沈建國來說,卻隻是毛毛雨。他笑了笑,拿出黑色的皮包。在皮包裏,正好有剛從醫院收回的錢,十萬整。

於是飯館就歸了沈建國。

不過,沈建國也為這飯館頭疼。他對餐飲業一點興趣也沒有,正不知道怎麽處理。他決定利用這裏離醫院近的優勢,開一家醫藥超市。而以前的廚師夥計都不可能用來做營業員,所以隻有送走他們。

這些夥計廚師都有意去南方發展,所以沈建國為他們買了去鄰省省會的汽車票,並給了一筆買去南方火車票的錢,遣走了他們。

走出沈建國的辦公室,吳畏皺了皺眉頭,心裏對自己說,這家夥,做得可真夠絕,幾乎把所有的線索全掐斷了。

以後該怎麽做,吳畏一點主意都沒有。

上了吉普車,吳畏覺得頭有些暈,於是靠在座椅上陷入了沉思。

就在這時,他的電話響了起來,看了看來電,是警局的上司李副局長打來的。

他一踩油門,向警局開去。他覺得有必要向李局匯報這件事。

05

李副局長坐在辦公桌後,嘴裏吐出了一嫋淡淡的煙霧,眼睛半眯著,注視著吳畏,慢慢地說:“這就是你的懷疑?就因為一個不知什麽人打來的匿名電話,以及一張沒寫一個字的紙條?”

吳畏有不好的預感,但是他還是說:“是的,雖然我現在的證據不夠充分,但是我相信一定可以找到更詳盡的證據來支持我的想法。”

李副局長站起了身,走了吳畏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小吳,怎麽說呢,你調查的事呢,到現在還隻是空中樓閣。沒有人舉報,更沒有人來報案。李漢良李教授也算得上是我們江都市醫學界的一塊招牌,治好了很多人的疾病。如果你繼續調查下去,會引來上麵很大的壓力。你看,今天你才去了醫院,又找了國風醫藥公司的沈建國,馬上我就接到了一大堆的電話。我看,這事你就緩一緩。馬上有個去公安大學進修的名額,我已經向上麵報了你的名字,上級也很支持你去學習。就這麽辦吧,你把手上的事交出來,我安排其他人去處理。你準備一下,後天去北京的火車。這是一個機會啊,小吳。我馬上就要退休了,身體也不好,等你進修兩年回來了,這個位子還不是留給你的……”

吳畏抬起眼皮,冷笑了一聲,說:“李局,先是飯館的廚師夥計,然後是護士,現在輪到我了。您大概也是準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別忘記了這裏麵可能牽涉著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啊!”

李局臉色一變,瞪著吳畏,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小吳,你什麽意思?你不要在這裏含沙射影的。什麽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什麽又叫一條人命?莫名其妙亂彈琴!”

吳畏什麽也沒說,隻是瞪著李局,眼中全是堅毅。

李局惱羞成怒地說:“吳畏,我給你兩條路。要嗎,你去北京讀書,要嗎,你就卷鋪蓋走路。”

吳畏嘿嘿一笑,站了起來,摸出了腰間別著的槍放了在麵前的辦公桌上,又掏出警官證遞給李局,冷笑著說:“好吧,我選第二條路。不過,我不會放過這件事的,我會繼續調查下去的。”

李局目瞪口呆之間,吳畏已經瀟灑地走出了潮濕而又長滿了苔蘚的警局走廊。當他走在了大街上時,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的口氣,然後長長地呼出。

他對自己說:“好了,現在我該去進行我的調查了。我會讓這些人不好過的!”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看了看號碼,很陌生。

吳畏沒有想到,這個電話竟然是李漢良打來的。李教授約了吳畏在醫院附近的一家茶樓見麵。

“真是對不起,沒想到我的事竟讓吳警官憤然辭職了。”李漢良握著吳畏的手,有些局促地說道。

吳畏冷笑道:“你怎麽會認為是你的事讓我辭職的呢?這麽說來,你真的有事?”

“咱們明人就不說暗話了。”李漢良很大氣地招呼吳畏坐下,然後說:“我這裏當然有事發生,不然你也不會一直盯著我想要尋找蛛絲馬跡了。”

吳畏一屁股坐下,說道:“那你就說說,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吧。”

李漢良嗬嗬樂了,他把他的食指豎在嘴唇上,說:“吳警官,你認為我會說出來嗎?我隻是想告訴你,如果這事我不願意說出來,你是怎麽都查不到結果的。另外再給你說一句,如果你執意要想查出所謂的結果,那麽就算你懲罰到我了,又能怎麽樣?害到的隻是生病的患者。我每年可以拯救大約兩百條生命,如果你把我投進監獄關上五年,那麽你間接害死了一千個病人。如果我以後不能再繼續我的醫學事業,那麽你害死的病人就更多。”

吳畏啞口無言。他不能否認李漢良說的不是假話,但是他也無法容忍罪案就在他的眼前發生。他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陷入沉思,甚至沒有注意到李漢良是什麽時候離開茶樓的。

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裏,他的調查一無所獲,他甚至連一個醫院的人都見不到。那個去世的病人,妻子瘋了,兒子還在讀書,一點線索也找不到。

吳畏心想,也許他陷入了困境,但這困境不會太長久了。可他怎麽也想不到,他不僅僅是在幾個星期找不到半點線索,而且在接下來的整整兩年裏,他還是沒有找到更多的線索。

好象每個人都在幫李漢良,也的確,在他監視李漢良的這幾個月裏,李漢良起碼救了幾十個人的性命。

吳畏在考慮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就算他找到了李漢良瀆職的證據,那又能怎麽樣?

他於是陷入了無可自拔的泥沼之中,左右為難。於是,他隻好用酒精來麻醉自己,整天在酒館裏喝酒,喝得天昏地暗。

其間,警局的李副局長也曾邀請他重新回職,但是自尊心卻讓他生硬地拒絕了李局的好意。他幹脆自己辦了一家信息谘詢公司,也就是所謂的私人偵探社。

還算好,他曾經的名聲為他帶來了不少案件。可惜,這當中大多數都是調查婚外情,或者商業糾紛。從來沒遇到真正的罪案,這令吳畏感到很沒意思,在他的血管裏流動著渴望的血液,他渴望解決真正的犯罪案件。

直到他遇到了謝依雪,直到他看到了簫之傑的照片。他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個簫之傑正是當年死在醫院那個病人的兒子。因為他們實在是太像了,就如同在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

他想,這大概是個真正的罪案吧。一想到這裏,他的血液開始沸騰了起來。

也許,從謝依雪的這個委托中,他甚至可以查到幾年前的那起事件的真相。

於是,他通知了周淵易,當年,周淵易正是他的下級,而如今,周淵易已經做上了當年他的位置。

所以今天到謝依雪家裏來,他也請來了周淵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