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社區蓮蓬鬼話版主:莊秦懸疑驚悚作品集(共18冊)

Chapter 3絕命巴士站

在他身後的公交車玻璃窗上,掛著一張標語,上麵寫著:自覺維護車內潔淨,請朝窗外吐痰。

1

從我的窗戶望下去,透過密密匝匝的樹葉縫隙,就可以看到一座公交車站。

這條馬路不算繁華,經過此處的公交車也僅有兩條線路,平日很是安靜,這也是我選擇這裏做工作室的原因。

我是個藝術家,一個寂寞的藝術家。

每天我在這兩百平方米由倉庫改建成的工作室裏,手握電焊槍、眼戴護目鏡,在一塊塊巨大的鋼板前通宵達旦地忙碌。我的工作就是用電焊槍創作鐵藝雕塑,這是一個很冷門的藝術行當,但創作出的作品卻深受顧客的喜歡。

鐵藝雕塑,冷硬、堅固,抽象、帶有明顯的符號元素。在街心公園的角落裏,在某些頗具品位的高端人士家中,都可以看到我的作品。在這個城市裏,從事這項藝術創作的人隻有我一個,所以我從來不愁作品的銷路,收入也算不錯。

在鋼板上進行電焊時,會產生強光與噪音,而我又習慣在深夜進行創作,所以為工作室選址時,我特別在意工作室的深色窗簾厚度與隔音條件。

現在我租用的工作室,是一幢五層高的廢棄倉庫,經過房東的改建後,變作了一間間兩百平方米的房間,還特意安裝了隔音板與純黑色天鵝絨窗簾。

我租的是四樓的房間,我的鄰居全是與我差不多的年輕藝術工作者。因為大家都喜歡半夜工作,工作時又愛抽點煙喝點酒,所以樓下的公交車站旁,有一處通宵營業的煙攤,還兼賣冰凍灌裝啤酒,為我們帶來了很大的便利。

煙攤的老板是一對老夫妻,年約六十,我們都管他們叫煙叔與煙嬸。

煙叔與煙嬸交替在公交車站旁守攤,每人守十二小時,無論晴雨,從不收攤。見他們一把年紀還那麽辛苦,所以住在這幢舊倉庫裏的藝術工作者們,也都很照顧他們的生意。

2

那天清晨,我剛完成了一座小型鐵藝雕塑,是幾把按真實比例製造的鐵製手槍模型。嚴格說來,這不算雕塑作品,隻是槍械複製品而已。這次訂貨的,是這座城市的體校射擊隊。為了訓練隊員的臂力,客戶要求我按照真實比例製造出鐵製模型,外觀得與真實槍械一致,而且重量必須遠遠高於真實槍械。

體校要得很急,我忙碌了整整一個通宵,才將作品進行完最後打磨,並且刷上了一道機油。

按照客戶的要求,我必須於上午九點準時把作品交到體校辦公室驗貨收錢。

我沒車,這條馬路又很偏僻,幾乎從來見不到空載的出租車,所以隻能選擇搭乘公交車外出。

因為機油還沒幹,我隻能把幾把手槍模型綁在一起,在外麵裹了一層塑膠薄膜,又放在一隻深色塑膠袋裏,拎在手中下了樓。出門的時候我看了看掛鍾,才清晨七點半。已是深秋了,外麵天還沒亮透,窗外黑魆魆的,滲著一股涼意。

畢竟手槍都是鐵做的,雖然很小,但也挺沉的。隻下四層樓,我卻覺得手臂傳來一陣陣酸痛,渾身是汗,一點也不覺得冷。一來到樓下的公交車站,我就忙不迭地把雕塑扔在了煙攤旁的地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用力甩著胳膊。

現在守在煙攤旁的,是煙嬸。煙嬸滿臉都是皺紋,像幹癟的橘子皮一般。她看到我後,和善地對我說:“小夥子,天涼了,你清晨出門可要穿厚一點哦。”

我感激地衝煙嬸笑了笑,然後準備摸錢在她那裏買了一包煙。可掏錢的時候,我卻意外地發現自己忘帶錢包了。真是糟糕,驗貨收錢的合同還夾在錢包裏。我隻好聳了聳肩膀,對煙嬸說:“不好意思,我得回家去拿錢包。”

不過,我可不想再次拎著這沉重的塑膠袋再次上樓,那會讓我的手臂再次酸痛難忍。於是我指了指扔在地上的塑膠袋,對煙嬸說:“麻煩您幫我看著這塑膠袋,我上樓拿錢包,馬上就下來。”

“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吧?要是一會兒你下樓後說少了什麽東西,我可不負責任!”煙嬸小心翼翼地說道。

我嗬嗬一笑,說:“沒啥值錢的東西,就一堆鐵玩意兒罷了。”不等她再說什麽,我就轉身向舊倉庫走去。要是再不抓緊時間,我就得遲到了。

其實舊倉庫也有電梯,如果我乘電梯上樓,肯定會節約不少時間。可惜租用倉庫五樓的,是一個製作金箔畫的藝術家,他財大氣粗,把整層樓全都租下了。因為金箔畫的原材料價格不菲,那家夥擔心有人見財起意,於是連電梯也一起包了下來。電梯僅能在五樓停靠,直通底層負一樓的停車場裏。而且就連停車場也特意用木板為他隔出了一大塊專用車位,有專用出口,直接與電梯入口挨在了一起。

雖然其他藝術家對此也有頗多怨言,但考慮到樓層並不高,所以大家也就忍了。

我花了七八分鍾,從公交車站跑到四樓的工作室,取了錢包,再跑著下了樓。

剛出了樓道口,我就看到從馬路街口那邊出現了一輛公交車,正快速朝公交車站駛來,真是太巧了。我趕緊準備過馬路,抬眼一看,卻發現煙嬸正蹲在地上,用手摸著我扔在地上的那隻黑色塑膠袋,似乎正思考著塑膠袋裏裝的是什麽硬邦邦的東西,布滿皺紋的臉上寫滿了恐懼。

我頭皮不禁一陣陣發麻,雖然塑膠袋裏裝的是鐵製的手槍模型,但如果隻是摸一摸,說不定煙嬸會以為裏麵裝的是真正的手槍。真是讓人難堪呀,天知道她會不會以為我是販賣軍火槍支的不良青年?

可我也沒時間向她解釋,公交車馬上就要進站了。我三步並作兩步,快步過了馬路,一把從煙嬸手中拎過了沉重的塑膠袋。剛才過馬路前,我就瞄了一眼那輛駛入馬路的公交車,因為這條馬路上行人稀少,車輛也不多,所以公交車的車速很快。以我的推算,當我拎起塑膠袋的同時,公交車也該進站了。

可當我轉過頭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現公交車並沒到站。與此同時,我聽到了“砰”的一聲巨響,然後又聽到煙嬸傳來一聲驚呼:“糟糕,不好了!”

我抬眼望去,發現在不遠的地方,發生了一起車禍。

那輛公交車與一輛廂式貨車撞到了一起。廂式貨車是從舊倉庫的地下停車場裏駛出的,看行駛的路線,正是從金箔畫藝術家的專用出口駛出來的。

3

廂式貨車剛駛出停車場出口,就被疾速駛來的公交車攔腰撞到了側門上。

公交車的擋風玻璃全碎了,好在車上除了司機外,隻有幾個年輕的男乘客,雖然受了傷,但都不嚴重。但廂式貨車就沒那麽幸運了,因為相撞的力度太大,側門擰成麻花狀,滿地碎玻璃,司機滿頭是血地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

公交車司機嚇壞了,跌跌撞撞地下了車,驚慌失措地看著廂式貨車的駕駛台,不知道該做什麽好。

見到這樣的情況,我也顧不上要去體校送貨,立刻摸出了手機,準備報警。這時,我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風聲。隻是刹那間,我就發現手裏的手機被一隻手奪走了。回頭一看,奪走手機的竟是煙嬸。

“小夥子,報警電話還是我來打吧,這裏很偏僻,你給警察說不清來這裏的路線。”

煙嬸說得倒也有道理,於是趁著她撥打報警電話的時候,我也跑到車禍現場,看能不能幫上一點忙。

大概是因為這個點上,舊倉庫的藝術家們都在睡覺,所以沒人下來看熱鬧。

清理掉車窗的碎玻璃,我拍了拍廂式貨車司機的肩膀。側門已經變形,司機睜開眼,發出一聲呻吟,好在腿沒卡在駕駛台裏,還能動彈。我剛把他攙扶下車,他便又暈過去了。

公交車司機是個留著絡腮胡子的大漢,他氣喘籲籲地連聲對我說:“是我的錯,我從後麵撞過來的,是我的全責!我賠錢,賠醫藥費!我這就打電話讓保險公司的人過來!你們快清點一下車上的貨物有沒有損毀?要是有損毀,我也賠!”

我正想對絡腮胡子說,我不是廂式貨車的車主,跟我說這個沒用。這時,我聽到一個怒氣衝衝的聲音:“賠,你賠得起嗎?車裏全是金箔畫,價值上百萬!”

回過頭,我看到一個養尊處優的中年胖子,身著一套故作風雅的唐裝,剃了個光頭,脖子上戴著一根拇指粗細的金項鏈。

我知道這位中年胖子就是著名的金箔畫藝術家曾德江,江湖上人稱曾大師,擅長在高純度的金箔上作畫。

曾大師的話顯然讓那絡腮胡子司機嚇了一大跳,他戰戰兢兢地問:“上百萬?哎呀,就算賣了我也賠不起。”但這家夥話鋒一轉,又說道:“還好我們公交車是國家財產,又保了險,就算損失再大也能賠!”

曾大師卻無意糾纏過多,隻是高聲說道:“金箔畫沒這麽容易損毀的,我得趕著去交貨,沒功夫和你閑聊。”他揮了揮手,對滿頭是血的廂式貨車司機說:“快把畫全取下車,去車庫把我的私家車開出來,用轎車去送貨!搞快一點,要是誤了事,你就別再來上班了!”

司機顧不上擦拭額頭上的血跡,趕緊撬開貨車變形的側門,從裏麵抱出了兩個紙箱,向地下停車場跑去。

“唉,要不要看下你那紙箱裏的貨物損毀沒有呀?”絡腮胡子攔住了貨車司機,連聲說,“還是當著我的麵看看吧,要是本來沒損毀,你拿進停車場裏偷偷弄幾下,再出來說在車禍裏被毀了,那可就說不清了!”

貨車司機無助地望著曾大師,不知道說什麽好,曾大師狠狠瞪了絡腮胡子,說道:“你不用管金箔畫,就算損毀了我也不追究你責任。我們得馬上去送貨,沒時間耽誤了!”然後他一把拉開了絡腮胡子。

絡腮胡子忙不迭地說:“這可是你說的哦,說話要算話啊!”他又偏過頭來對我說,“這位先生,您是目擊證人,可要為我作證哦!”

我也知道金箔畫價值不菲,要是真在車禍裏損毀了,也太可惜了。雖然曾大師無意追究責任,但這對一個視作品為生命的藝術家來說,是極不負責任的做法。所以我也說:“曾大師,您還是看看金箔畫的情況吧,要是真出了問題,可以讓保險公司負責的,又花不了多少時間,何樂而不為呢?”

“小子,這裏沒你的事!”曾大師瞪了我一眼,他在嫌我多管閑事。

看他語氣不那麽和善,我忍不住還了幾句嘴。曾大師別看年齡不小了,火氣還挺大,居然捋開袖子想打我,就連那個滿臉是血的貨車司機也掄起拳頭衝了上來。

我雖然年輕一點,但一個打兩個,肯定占不了什麽便宜。還好,這時那位守煙攤的煙嬸做了一番和事佬。她攔在了我和曾大師之間,一把拽住了曾大師的胳膊。曾大師怎麽也不好對老太太動手的,所以煙嬸隻是輕輕一拽,就把曾大師拉到了一邊。

隻見煙嬸對曾大師說了幾句什麽話之後,曾大師的神色忽然變得緊張,然後又漸漸緩和。過了一會兒,他朝我瞄了一眼,又朝公交車站的站台瞄了一眼。最後,他慢慢走了過來,衝我抱了個拳,不緊不慢地朗聲說:“兄弟,今天的事到此為止,咱們改天一起喝茶聊天。”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如此前倨後恭,但隨後從煙嬸鬼鬼祟祟瞟向公交車站地上那隻黑色塑膠袋的眼神中,我終於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煙嬸剛才就摸出了我那隻扔在地上的黑塑膠袋裏,裝著類似手槍的玩意兒。她當然猜不到塑膠袋裏裝的是鐵製的槍支複製品,還以為我真是什麽混黑道的江湖人士。看到我和曾大師爭吵,她擔心我會跑回車站取手槍,所以趕緊勸住了曾大師。

隻不過看曾大師的心理素質也真是不錯,畢竟是見過大場麵的大師級人物,聽說我有槍後,還能麵不改色地說話。

我正發愣的時候,卻看到曾大師和那個抱著紙箱的貨車司機已經埋著腦袋,走進了地下停車場裏。

看來他們真不準備查看金箔畫的損毀情況了,就算真出了問題,也是他自己的事。

我也懶得再管了,和那絡腮胡子打了個招呼後,便轉身向公交車站走去。恰在此時,又一輛公交車向車站駛來。我不能再耽誤時間了,還得趕緊去體校送貨收錢。

4

這輛才開來的公交車,車速很慢,後麵還跟了一輛警車,一輛拖車。有警車盯著,公交車當然不敢超速行駛,警車和拖車應該都是煙嬸打報警電話後召來的。可惜貨車司機和曾大師都已經進了地下停車場,雙方當事人隻剩了一方,不知道這一下警察該如何處理。不過車禍現場隻要看一眼,就知道是公交車的全責,就算曾大師不在,也沒什麽不好處理的。

我走到公交車站的時候,剛才那輛出事的公交車上的乘客,也紛紛跟在我身後,來到了車站,準備轉乘下一輛公交車。

不過我注意到,並非所有乘客都來到了車站,隻有三個年輕男子走到了我身邊,還有幾個乘客留在了原來的公交車上。我不禁猜度,難道是那幾個乘客都在車禍裏受了傷,需要等待救護車嗎?而身邊這三個年輕人難道不用等待警察做筆錄嗎?

我正疑惑時,公交車已經進站了,恰好將車門停靠在我麵前。

我彎下腰,用右手拎起了地上的黑塑膠袋,上車時,朝剛才的車禍現場瞄了一眼,看到煙嬸站在絡腮胡子身邊,正向趕到的交警大聲說著什麽。她大概是作為目擊證人,向警方描述事發經過吧。

“你幹什麽呢?上不上車?愣在這裏幹什麽?”駕駛台上傳來一個粗暴而又略帶神經質的聲音。

我抬起頭,才看到這輛停在麵前的公交車上,駕駛台坐著一個消瘦的司機,正瞪著眼睛,不滿地對我說道。

這司機年齡不大,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穿了一件雪白的襯衫,外套紅西裝製服,西裝上一點灰塵都沒沾上。在他身後的公交車玻璃窗上,掛著一張標語,上麵寫著:自覺維護車內潔淨,請朝窗外吐痰。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隻顧著遠望車禍現場,竟然忘記上車,堵住了車門。我趕緊拎著黑色塑膠袋上了車,然後伸手摸錢包,準備把零鈔投入投幣口中。可我右手拎著塑膠袋,錢包放在右側褲兜裏,不太好摸,於是我隻好順手將塑膠袋放在了駕駛台裏的引擎蓋上,然後伸手去摸錢。

就在這時,我聽到那身著紅西裝的司機大聲吼了起來:“你幹什麽?為什麽要把東西放在引擎蓋上?哎喲,這黑口袋裏放的是什麽?怎麽油膩膩的?髒死了!”從聲音聽得出,他很激動。

隻見那司機跨出了駕駛座,站在引擎蓋旁,抓住黑塑膠袋,一把扔到了後麵的車廂地板上。塑膠袋裏的鐵家夥落到地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我心疼死了,擔心連夜製好的槍械模型會被這司機砸壞。我正想發火,卻見到司機正用一塊棉紗用力擦拭著引擎蓋。在引擎蓋上,散落在一塊塊淺黃色的油汙。

我這才意識到,出門前我在槍械模型上塗過一層機油。黑塑膠袋在地上放置了過長時間,機油漸漸滲出塑膠袋,所以一放在引擎蓋上,機油便流了出來。

“真是對不起。”我連聲道歉。但司機卻毫不理會,隻顧著自己擦拭引擎蓋,擦掉了引擎蓋上油汙不說,還朝著被弄髒的地方噴了一層香味劑,又拿幹毛巾和濕毛巾反複擦拭。

這司機準是有潔癖吧?

剛才司機還嫌我堵住車門浪費了時間,而現在他卻全神貫注為引擎蓋打掃衛生,根本不理會一車等待開車的乘客,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我不禁苦笑。

我拎著黑塑膠袋在車廂靠後的地方找了個座位坐下,然後把塑膠袋扔在了地上。從前一輛車轉過來的三個年輕乘客也分別坐在了我前後排的座位上。司機依然趴在引擎蓋上打掃著衛生,還不時哈出幾口氣,再接著擦拭。

有乘客發出怨言,但這個有潔癖的司機卻充耳不聞。無奈之下,我幹脆將腦袋伸出車窗外,朝著後邊的車禍現場大叫:“交警同誌,快過來一下呀,這輛車的司機不開車了!”

可讓我鬱悶的是,在車禍現場處理相關事宜的交警,根本不理會我,隻是埋頭鑽進那輛廂式貨車裏,拿著個奇怪的儀器做著檢測。那奇怪的儀器,怎麽看都像是一個超小型的吸塵器。

其他乘客也和我一樣,伸出頭要求交警過來幹涉。這時,我們這輛車上的紅西裝司機終於將擦拭引擎蓋的毛巾收拾好,小心翼翼疊好,放進一個小皮包裏,接著發動了引擎。

他回過頭來,對車廂裏的乘客惡狠狠地說了一句:“誰再弄髒我的駕駛台,我就對誰不客氣了!”他的脖子不停顫動著,似乎快要神經質快要爆發了。

司機的心情顯然很不好,踩著刹車使勁轟著油門,連轟了十多次後,才鬆開刹車,然後猛扭方向盤。

他的野蠻駕駛,立刻讓所有乘客吃到了苦頭,大家東倒西歪,差點全都摔倒在車廂地板上。我忍不住傾斜著身體咒罵了一句,可還沒罵完,身體旋即又是猛一抖動,耳邊傳來“砰”的一聲巨響,緊接著我被一股來曆不明的力量給重重摔倒在地板上。

車窗上的幾塊玻璃全碎裂了,玻璃碎片像一粒粒珠子,來回在地板上跳躍著。

再回頭看,車廂裏所有乘客全都摔倒在地上,車廂甚至還有些微微傾斜。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與身邊一個年輕乘客互相攙扶著爬了起來,朝車窗外望了一眼,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剛才就在紅西裝司機扭動方向盤的一刹那,後麵衝過來一輛小轎車,恰好從側麵撞到了駕駛座。轎車的車速極快,衝擊力也極大,所以在震碎車窗玻璃,也讓所有乘客也摔倒在了地上。

我再朝小轎車望去,轎車的車頭已經七拱八翹,顯然無法再行駛了。坐在駕駛座上的人,還頗為麵熟,竟然是那位金箔畫藝術家曾大師,以及他那位滿臉是血的專職司機。而且那位司機臉上的血現在變得更多了。

5

我們這輛車上,身著紅西裝的公交車司機沒什麽大礙。他跨出駕駛台後,掄著一把鐵扳手下了車,對著曾大師怒吼道:“你們怎麽開車的?我是正常上道,你從後麵撞過來,你們是全責!”他摸出手機,顯然是準備報警。

我連忙探出頭來,對司機說:“不用打電話了,不遠處就有交警。”

真是太晦氣了,短短一條街,不到五十米遠的地方居然連出了兩起車禍。不過,更倒黴的卻是曾大師,兩起車禍受損的都是他的車。

曾大師掙紮著從轎車裏鑽了出來,對紅西裝司機說:“真是對不起,你遭受的損失,我全額賠償。車上的乘客,去醫院檢查的錢,我也全額承擔。你就不用叫交警來了,小事故而已,我們自己協商處理就行了。”

司機卻撇了撇嘴,說:“我開的是公交車,是國家財產,出了什麽事,公司都會負責的。你跟我說這些沒用,我必須叫警察來。”

曾大師從懷裏摸出了一個信封,厚厚的,塞到了司機的口袋裏,低三下四地告饒:“大哥,我有急事,馬上得去送貨……你就幫個忙吧,損失我會負責到底的……”

“不行!必須得讓交警出現場!”這身著紅西裝的司機推開了曾大師遞來的信封。看來他不禁身體上有潔癖,心理上也有潔癖,怎麽都不願意接受曾大師的條件。

曾大師的司機也鑽出了受損嚴重的小轎車,他懷裏還摟著那隻裝著金箔畫的小紙箱。他焦急地問:“大師,現在我們怎麽辦呀?”

曾大師聳聳肩膀,無奈地說:“車是你開的,那就隻有讓你留在現場等待交警處理,我一個人去送貨了!”他瞄了一眼空空****的馬路,除了四輛因車禍拋錨的車輛之外,根本沒有出租車途經此地。這裏實在是太偏僻了,看來隻有等待下一輛公交車了。

我和車上的乘客也隻好紛紛下車,重新回到站台上,我依然拎著那隻沉甸甸的黑色塑膠袋,袋中滲出的機油已經弄濕了我的手。

下了車後,我才發覺剛才和我一起上車的那三個年輕人,一前一後地把我夾在了中間,令我感覺頗為不爽。

他們想幹什麽?難道想打劫?可惜選我作打劫對象,他們真是看走了眼。我不禁翻了翻白眼,懶得再理他們。

都兩輛公交車了,我還一直呆在站台上,沒離開這條馬路。我隻希望下一輛駛來的公交車,千萬別再出什麽事了,我還得抓緊時間去體校送貨呢。

曾大師也捧著小紙箱走了過來,他老人家也打算乘坐公交車離開這裏了。他是藝術圈裏的前輩,所以我側身讓了讓,請他排在了我前麵。他看了我一眼,又瞄了瞄我手裏拎著的黑色塑膠袋,什麽也沒說,隻是微微一笑。

在他瞄我的時候,我發覺他的身體似乎微微戰栗了一下。嗬嗬,他一定還以為我那黑色塑膠袋裏裝著的是手槍吧?我也不由得啞然失笑。

就在曾大師站到我身前的時候,一件奇怪的事突然發生了。

站在我身側的一個年輕男人突然衝了過來,一把抓住曾大師手裏的小紙箱,奪了過來,撒開腳丫就朝街道的另一側狂奔而去。

啊,這家夥是搶劫犯!他搶走了價值約百萬的金箔畫!

這條街上有處理事故的交警,還有警車,他居然還有這麽大的膽量,敢於當街行搶!

我高聲喊著:“抓賊呀!”而曾大師則滿臉蒼白,遲疑了片刻之後,忽然轉過身來,一把抓住我手中的黑色塑膠袋,猛地一拖。在他的力量之下,塑膠袋頓時被撕破了,裏麵幾把鐵製手槍模型摔落在了地上。

身邊傳來一陣陣尖叫聲,站在車站的乘客們紛紛朝後退去,而曾大師則拾起一把手槍,怒氣衝衝地揚著槍朝那輛仍然拋錨在站台邊的公交車跑去。他抬起手,對那個穿紅西裝的司機叫道:“快把車鑰匙給我!我要去追那個搶劫犯!”

看著黑洞洞的槍口,紅西裝司機隻好把褲兜裏的鑰匙扔給了曾大師。

曾大師上了公交車後,又對他那位滿臉是血的專職司機說:“你還愣著幹什麽?快上來給我開車!”

專職司機這才如夢方醒,連滾帶爬地上了公交車,接過鑰匙準備發動引擎。他的動作實在是太猛烈了,頭上的鮮血再次淌出,滴得駕駛台到處都是殷紅的血跡。

6

我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曾大師和他的司機都上了公交車,我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真是糟糕,我製作的手槍模型,被曾大師當作真正的手槍,拿走了一把。過一會兒我去體校交貨,少了一把可怎麽交差呀?

我隻好無奈地俯下身,準備拾起掉落在地上剩下的手槍模型。

就在我剛彎下腰的時候,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向我襲來,我被這股力量壓倒在地上,絲毫不能動彈。

是兩個年輕的男人突然衝到我身邊,扭住了我的手,把我壓倒在地上。我的雙手被他們反剪到身後,一把冰涼的手銬拷在了我的手腕上。

一個男人在我耳邊狠狠地說道:“我們是警察,你被捕了!”

“被捕?為什麽?”我歇斯底裏地叫道。

“那還用說嗎?你非法持槍!是不是販賣軍火的不法分子?”

嘿,真是邪門了,這兩個家夥竟然是警察?他們一直跟著我,難道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塑膠袋裏裝著槍?他們怎麽會知道?

忽然之間,我猛然醒悟。

一定是守煙攤的那位煙嬸,借我電話報警的時候,順便說我身上有槍,進行了舉報吧!

這位頗具正義感的老太太,可把我害慘了。

咦,對了,既然他們兩人是警察,那麽剛才一直和他們走在一起,後來又搶走曾大師金箔畫的那個家夥,豈不也是警察嗎?警察為什麽會搶走曾大師的東西?

我被一個個疑問,弄得搞不清狀況了。我被兩個年輕人壓在馬路上,掙紮著趴在地上抬起頭。

這時,我又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曾大師和他那專職司機控製的公交車已經啟動了,慢慢向前滑去。而公交車原來的司機,那位有潔癖、身著紅西裝的司機,則手握鐵扳手,跟在公交車一側,一隻手抓住了車窗。他猛一蹬地,輕輕一翻身,竟然翻進了車裏。

“這家夥想幹什麽?”一個壓住我的警察,詫異地問。

另一個警察遲疑地答道:“莫非他想做次見義勇為的孤膽英雄?”

隻是幾秒之後,另一件更奇怪的事發生了。

公交車突然失去了控製,歪扭著竟向馬路一側的花台撞了過去。

“砰”的一聲,公交車撞到花台,停止了前進。而前方那個抱著小紙箱狂奔的年輕人也停下了腳步,詫異地朝後看著。

7

在第一樁車禍現場進行處理的交警,聞聲也趕了過來。不過,我看到他們手裏都握著手槍,不禁感覺有些詫異,交警怎麽會佩槍呢?而且就連第一樁車禍事件的肇事方,那位開公交車的絡腮胡子也跑了過來,在他手裏也握著一把手槍。

我已經被兩個便衣警察控製住了,他們扭著我,來到了那輛撞在花台上的公交車旁。

前門已經被打開了,曾大師坐在地上,腦袋耷拉在一邊,正汩汩地冒著血。他抬著手,手中握著手槍,食指正用力地扳動著扳機。可惜那把槍隻是把模型,隻能發出“吧嗒吧嗒”的空響聲,卻射不出子彈來。

他那專職司機更慘,不禁臉上是血,就連衣服也到處都是血。

那位穿紅西裝的公交車司機則握著扳手,一言不發地看著跪坐在地上的兩個人。

警察一擁而上,給曾大師和他的專職司機戴上了手銬,又把穿紅西裝的公交車司機請了下來。

當他們發現我攜帶的手槍都是模型,又在我的錢包裏找到了體校與我簽訂的合同後,立刻解開了我的手銬,還連聲向我道歉。

麵對他們的道歉,我當然得說沒關係啦。畢竟他們也是因為接到了煙嬸的報警後,才趕到了這裏。不過,我還是疑惑地詢問,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曾大師為什麽會被捕?肇事的第一輛公交車,為什麽司機也帶著手槍?他們的同事為什麽會突然假扮搶劫犯,搶走曾大師的小紙箱?

警察很快就給了我答案。

曾大師以製作金箔畫為由,租下了舊倉庫的整個五層,還包下了一半地下停車場與電梯。因為製作金箔畫,需要使用到大量電鍍技術,不可避免會產生汙水與廢棄,所以房東還為他修建了單獨的下水道與煙囪。

不過,警方卻一直在注意曾大師的行蹤,懷疑他在從事製造軟性毒品的勾當,製毒地點就是他的金箔畫工作室中。

警方也提取過下水道裏的廢水,但廢水早已經過曾大師的處理了,查不出任何毒品成分。

因此警方不得不采用非常規舉動。

曾大師每個月都會選擇一天外出送貨,名義上是送金箔畫,實際上卻是送軟性毒品。不過,因為沒有確實證據,也不想打草驚蛇,所以警方無法直接檢查他那輛用作送貨的廂式貨車。

於是,在今天清晨,也就是廂式貨車外出送貨的時候,警方製造了一起車禍。

第一樁車禍的時候,駕駛公交車的絡腮胡子就是警方辦案人員。他故意撞到廂式貨車上,令其拋錨,逼使曾大師與司機換乘私家車外出。

如果裝盛金箔畫的小紙箱裏真有毒品,車禍時劇烈的碰撞必然能使毒品的粉末發生搖晃,微量毒品會溢出紙箱。等曾大師離開後,警方再用類似超小型吸塵器的專用設施,采集廂式貨車內的微量粉末顆粒,拿回化驗室檢驗是否存在毒品成分。

而今天清晨發生的第二樁車禍,就完全出乎警方的預料了。

多次發生車禍,警方擔心曾大師嗅出不利於他的企圖,於是當機立斷,決定臨時讓一位原本來追查非法販賣槍支案件的警員,假扮劫匪搶走曾大師手中的紙箱。反正紙箱上有曾大師的指紋,如果能直接在紙箱中找到毒品,那就是指控他的鐵證。

哪怕曾大師狗急跳牆劫走公交車,警方也會派警員嚴密監控他的去向,令他逃無可逃。

但誰也沒想到,還沒等到安排監控曾大師,那位身著紅西裝有潔癖的公交車司機就見義勇為,如美國動作大片中的孤膽英雄,用一柄鐵製扳手製服了曾大師和他的專職司機。

真是太富有戲劇性了。

而那位假扮劫匪的警員,隻跑出幾步,便打開了紙箱。當時就有一大袋裹著綠色膠囊的小藥丸,映入了他的眼簾。不用說,那就是俗稱安非他命的軟性毒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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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今天的大英雄,非那位身著紅西裝,還有潔癖的公交車司機莫屬。

已經有電視台的記者趕到了現場,出了這樣的特大新聞,又有一位孤膽英雄橫空出世,想不讓記者來都不可能。

我也擠進了人群,想聽聽這位司機會說出怎樣一番豪言壯語。

一個漂亮的女記者,向勇敢的司機伸出了話筒,溫柔地問:“請問在當時如此緊急的情況下,您為什麽會選擇翻入車廂中,獨自與兩個毒販搏鬥呢?”

司機靦腆地笑了笑,揚著手中的鐵製扳手,說:“在開車之前,我就說過,誰再弄髒我的駕駛台,我就對誰不客氣。”

然後他抬起頭,望著遠處正被警方帶走的曾大師和他的專職司機,神經質地惡狠狠說出了一句話:“我讓你們把鮮血滴在駕駛台裏,我讓你們把鮮血滴在駕駛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