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什麽也不說的圓通法師
01
趙麻子的模樣,就和他的名字一樣,臉上坑坑窪窪。不過呢,那些坑窪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麻子,而是無數連在一起的膿皰,黑紅混雜,很是可怖,讓人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他的眼神倒很是銳利,一眼掃過來,就仿佛可以看透人的五髒六腑,心中有鬼的人當即就會雙腿發軟,四肢打顫。而在他的手上,則戴著一雙白色的手套。
陳郎中讀過洋學堂,也看過時興的程小青霍桑探案小說,明白偵探帶手套的目的,就是為了不破壞犯罪現場的指印。他不禁心想,趙麻子果然是名不虛傳的神探,即使在辦案之餘,也敬業地戴著手套。
趙麻子一見到從鎮公所旁西醫診所走出來的王大爺和陳郎中後,就朝王大爺抱了抱拳,摸出那枚戒指,問:“您就是王鎮長吧?來的路上我已經聽說了這裏有具死狀怪異的屍體,還請王鎮長帶我去義莊看上一看。”
王大爺接過了戒指,套在手上,趕緊回禮道:“先別忙去義莊,剛才這裏又發生了一起離奇的密室命案。”當他戴上戒指的時候,陳郎中注意到,王大爺的另外一隻手指上,還戴著一粒綠玉戒指,指環已經深深陷入了他的骨節中,想必已經戴了很長的年頭。
“密室命案?”聽到王大爺的話後,趙麻子臉上乍一變色,但隨即恢複了常態,說道,“命案現場在哪裏?快帶我去看看!”
進了西醫診所的病房裏,細細聽陳郎中敘述完整個情況,又聽王大爺講完黑貓奪魄的傳說後,趙麻子蹲在了地上,仔細檢查起地上這具隻剩一層皮包裹著的白骨。他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指,拈起了那層還保持著濕潤的人皮,捏了捏,又將手指放在鼻翼前嗅了嗅,緊蹙起了眉頭。
接著,趙麻子檢查了一下倒在地上的房門,仔細看著那把從裏麵關上的門鎖,又站起身扳了扳窗戶上的鐵柵條。柵條很堅固,底部全是完整的鐵鏽,沒有任何被取下後重新安裝的痕跡。他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趙麻子又仰起頭,望著屋頂的房梁,足足看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垂下了頭,重新打量著張禿子的屍體。
最後,他費力地移開了地板上張禿子的屍體,凝神注視著地上的血泊。良久,他的臉上終於露出了詭秘的微笑,浮現出了然於心的神色。
一看到趙麻子的微笑,王大爺立刻問:“趙神探,您看出了什麽蹊蹺?”
趙麻子麵有神色地說道:“你們之所以會認為這起命案的黑貓奪魄,就是因為這間屋的房門是從裏麵緊鎖的,鐵柵條也沒人可以鑽出去。那個照看張禿子的鄉民離奇失蹤了,屋裏卻莫名其妙多了一隻黑貓,所以你們就覺得黑貓應該是那個鄉民幻化的。或者說,鄉民是黑貓幻化的。而這所有的論斷,都是基於惟一的線索——這間發生命案的病房,是一間密室。”
“對!密室!”王大爺和陳郎中同時大聲叫道。
趙麻子沉聲說道:“在偵探的眼光中,無論什麽時候,都要拋卻幽魂殺人的論調。在我所偵獲的無數起案件中,每一樁都是人為的,從未遇到過什麽鬼怪作祟的怪事。即使有些案子看上去像是鬼魂幹的,但經過嚴密的邏輯演繹以及細致調查後,最終都能確定是有惡人偽裝成了鬼魂。所以,當我聽說黑貓奪魄的傳說後,第一個反應就是,在辦案的過程中,絕對不要受到黑貓傳說的影響,首先考慮這起案件是人幹的!”
“那麽,又怎麽解釋密室呢?”
趙麻子望了一眼提問的陳郎中後,說:“密室,其實並不是真正存在的。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麽真正的密室殺人案,所謂的密室都是偽裝出來的。如果找不到偽裝的破綻,那隻能說是我的功夫不到家。”
他走到了門板前,指著門鎖,說:“門鎖沒有設置機關的痕跡,窗戶的鐵柵條也沒有被破壞的痕跡,這就說明了,殺害張禿子的凶手,不是從這兩個地方逃走的。”他又抬著頭,望了望房梁,說,“房梁很高,屋裏也沒有足夠高可以踩踏攀援的家具。另外,房梁的木柱上全是灰塵,沒有繩索捆綁的痕跡,所以現在也可以排除凶手是從屋頂離開的可能性。”
“那凶手是從哪裏逃出去的?”陳郎中迫切地問道。
“房門、窗戶、屋頂都被排除了,那隻有一個可能性——凶手是從地下逃走的!”
趙麻子指著地上張禿子屍體旁的血泊,說:“你們發現了嗎?這些血正在減少,因為它們在流動,流入了地下。這屋子的地板是三合土打的,很堅硬,按道理說血液不應該流入地下。這就說明了,地板下很有可能存在一個地道。不管工匠的手藝再是巧奪天工,隻要有地道,都會存在縫隙的。血液就是順著地道的縫隙,流入了地下!”
聽完趙麻子的話後,王大爺趕緊一聲大喝:“來人啊!拿鐵鍬和鏟子來,那病房的地板全掀了!”
02
正如趙麻子所分析的那樣,幾個團丁挖開了病房地麵的三合土後,果然發現了一處地道。地道上方,有人用一塊木板塗成了三合土的顏色,惟妙惟肖,幾乎可以亂真。如果不是神探趙麻子的推理,眾人根本無法在病房紙上用肉眼發現這個地道的入口。
而在地道的入口下,橫陳著一具白骨,白骨之外,覆蓋著一層鬆弛的人皮。從這具白骨上披覆著的衣衫顏色來看,正是那個陳郎中請來照看張禿子的鄉民。
這倒也說明了,張禿子並不是死在了邪惡的黑貓手中,隻是有人借用這個恐怖的鄉野傳說,偽裝了密室殺人的現場。
凶手定然是趁著昨天夜裏,帶著一隻象征著恐怖的黑貓,從地道潛入了病房,然後用極其邪惡的手法殺死了張禿子和那個照看他的鄉民。之後,凶手將變作白骨與人皮的鄉民拖入了地道,再將黑貓留在了病房裏,關好了地道的入口。一切看上去,就像是那個鄉民在密室裏殺死了張禿子,然後幻化成黑貓的真身,一如黑貓奪魄的傳說。
王大爺不由得高聲讚道:“神探果然名不虛傳,隻是靠眼觀八方,便堪破了凶手的伎倆,真是高人啊!”
不過,趙麻子卻並沒有露出得意的神色,反而轉過滿是膿皰的臉來,朝著王大爺望了一眼,眼中爆出兩道寒芒。王大爺頓時一個哆嗦,隻覺得渾身透體冰涼。他發現,自己竟陷入了一張看不見的黑網,處境相當的微妙。
凶手使用的地道,是在病房的地底發現的,而這間病房又是陳郎中租用王大爺自家宅院的一間屋改建而成。陳郎中請工人改建西醫診所,隻是封了內院的門,然後又破牆開了一扇麵朝長街的大門,並未對地麵進行任何改建。這一點,所有參與改建的鄉民都可以作證。
那麽,地道是誰修的?王大爺作為房屋的主人,無疑成為了最有嫌疑的一個人。
當然,王大爺是鎮長,手中又掌控著保安團,旁人即使想到了這一點,也不好徑直質問他。不過,王大爺已經注意到,除了神探趙麻子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就連陳郎中的眼色也有點不對勁了。
在這個時候,為了能夠撇清嫌疑,同時證明清白,王大爺立刻大聲叫道:“我的宅子是歸來寺的圓通法師在出家前主持修建的!這條地道一定與他有關!”
“圓通?”趙麻子驀地愣了愣,沉吟片刻,臉上的神情很是古怪。陳郎中注意到,王大爺也不說話了,他臉上的表情也同樣古怪。病房裏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每個人都不說話,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又像塞滿了火藥,隻要一說話就會爆炸。
良久,趙麻子才抬起了手腕,用帶著白手套的手指指著地道的入口,沉聲說道:“我們先下地道去,看看這條地道究竟通向哪裏?”他竟已不再追問有關圓通法師的事。
點了一隻火折子,趙麻子第一個跳進了地道中,將那具鄉民的骨架踢到一邊,清理出了甬道。隨後,陳郎中也跳了下來,王大爺跟在了最後。趙麻子舉著火折子沿著黑暗逼仄的甬道緩慢前移著腳步,搖晃的火苗映射在他那張坑坑窪窪的臉上,顯得甚是猙獰可怖,一如傳說中的妖魔鬼怪。
甬道並不長,隻行進了片刻,三個人便已找到了出口。出口又是一塊向上可以翻轉的木板,推開之後,頓時見著了朗朗晴天。鑽出甬道,陳郎中才發現,這裏原來是王家宅子的庭院,出口恰在一片梅花林的一端。盡管還是初冬,但梅樹已經綻出了朵朵黃花,清香撲鼻。
在回過頭來看地上這塊地上的木板,被塗成了泥土的顏色,甚至還有鬆軟的突起,與梅花林裏的土壤別無二般。由此可知,不管修建地道的人是不是圓通法師,這個人的手藝都稱得上巧奪天工,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
不過,神探趙麻子與王大爺就像是約好了一般,仍然隻字不提圓通的名字,反而張望起四周,看附近有無可疑人等出沒。陳郎中不禁暗笑,現在在這梅花林裏張望一番,又能有什麽用?張禿子是在昨天夜裏被殺的,凶手從地道逃到王家宅子裏,難道還會一直留在這裏等著被抓?
說來也巧,陳郎中正在暗自尋思的時候,三個人突然同時聽到梅花林的另一端傳來了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因為隔著密匝匝的梅樹,聲音聽得不是很真切,但也能分辨出那是一男一女正在小聲說這話。
趙麻子使了個眼色,然後踮起了腳掌,輕輕向說話聲傳來的地方慢慢走了過去,所經之處,一點聲響都沒有發出來。陳郎中和王大爺也有樣學樣,跟在了趙麻子身後,靠近了梅花林的另一端。
說話的聲音逐漸清晰,當陳郎中分辨出究竟是哪兩個人在說話的時候,他頓時感覺到心中隱隱作疼。說話的人,正是他暗中思慕的王家小姐王嬌嬌,而另外一個則是剛回到黑貓嶺的李莫展!
隻聽到李莫展畢恭畢敬地向王嬌嬌問道:“不知王家小姐這麽早把我叫到梅花林來,是為了什麽事?”
王嬌嬌發出一聲嬌笑,反問:“難道找你出來,就一定得有什麽事才行?”
顯然李莫展有些局促,此刻竟答不上一句話來。這時,王嬌嬌才說道:“聽說李家少爺不僅有著一手好槍法,而且還能武能文,讀過城裏的洋學堂。”
“嗬嗬,王小姐過獎了。”李莫展謙虛道。不知道為什麽,一聽到李莫展謙虛回答的聲音,陳郎中就覺得心裏堵著慌。
王嬌嬌又說道:“我們閉塞地方的小女子,從來沒見過大市麵,聽說城裏流行時代曲,我在鄉下還從來沒聽過呢。不知道李少爺能不能為我唱首時代曲來聽聽?”
“這個……”李莫展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而就在這時,王大爺突然從梅花叢中走了出來,大聲叫道:“莫展啊,你就給小女嬌嬌唱首歌來聽聽吧。”王大爺抱著的是另一門心思,如果能將王嬌嬌和李莫展撮合在一起,黑貓嶺鎮上的兩家大戶就算的聯姻成了一家,這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雖然西醫診所的陳郎中還對李莫展的身份有所懷疑,但張禿子已經死了,一切懷疑都沒有確實憑據,隻是空穴來風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王嬌嬌看到父親從梅花林中走了出來,不知道他老人家在梅花林裏呆了多久,也不知道剛才自己與李家少爺的話有沒有被聽到,所以頓時羞紅了臉,扭扭捏捏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隨後,她又看到緊跟父親走出梅花林的陳郎中,不禁感覺到了一絲尷尬。她知道過去父親常想著撮合自己與這位陳醫師,但陳醫師似乎並不領情,但多多少少也讓她心裏有了一點別樣的情愫。
而當王嬌嬌看到梅花林還走出一個滿臉膿皰的陌生醜八怪時,情不自禁尖叫了一聲,嚇得花容失色,差點暈倒在了地上。
03
李莫展讀過洋學堂,畢竟見多識廣沉得住氣。經由王大爺之口,他得知了趙麻子的身份後,不由肅然起敬。盡管他還不知道張禿子死在陳郎中西醫診所病房的消息,但他還是明白能引動趙麻子現身黑貓嶺鎮,定然有著天大的案子。
李莫展向眾人抱了抱拳後,朗聲說道:“既然王鎮長都說了這話,那我就獻醜了。”
話音落下,他深吸一口氣之後,開始唱起了一首動聽的情歌。
“我是天空裏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訝異\更無須歡喜\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這是詩人徐誌摩的一首《偶然》,歌詞纏綿悱惻到了極點,李莫展低沉的嗓音也充滿了憂傷。**氣回腸的歌聲中,王嬌嬌竟聽得有些醉了,眼眶中也不由自主盈出了一汪淚水。而陳郎中則有些自慚形穢,埋下了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一曲終了,幾位聽眾都有些癡了,李莫展輕聲道了聲謝後,才將幾人拉回到了開滿了黃花的梅花林裏。王大爺連聲讚道:“莫展的歌喉實在是出人意料地好啊!”
李莫展的臉上卻沒有露出得色,反倒幽聲歎了口氣。
“莫展為何歎氣?”王大爺趕緊問道。
李莫展答道:“我剛回到黑貓嶺鎮,父親屍骨未寒,家中三十餘口人盡數罹難,正應該是我悲慟欲絕的時候,我卻在花前月下唱著不著調的靡靡之音,真是罪過啊!”
聽了這話,王大爺也不知道該怎麽勸說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莫展又說道:“如果我是一個孝順的兒子,本應該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全家人的屍骸,殮裝入土,而我卻尋思著先給自己蓋一座碉樓。我簡直是個禽獸不如的畜生!”一邊說著,他竟一邊狠狠抽了自己幾個耳光。聲響很是清脆,想必他根本就沒有留力。
王大爺趕緊說:“莫展,人死不能複生,你還是節哀順變吧。”
李莫展兩頰已然紅腫,他又抱了抱拳,說:“王鎮長,我剛才失態了,真是抱歉。但這真的是我的肺腑之言,我不能一錯再錯下去了,房子可以不忙著蓋,但法事卻一點也不能耽誤。我想請王鎮長幫忙,今天就把藏龍山歸來寺的圓通法師請來,為我慘死的全家老小做最次最隆重的法事。”
王大爺握住了李莫展的雙手,說:“好的,我馬上就派家丁趕到藏龍山延請圓通法師,你就放心吧。”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甚是誠懇,但站在一旁的陳郎中卻發現王大爺的眼神很是閃爍,心中似乎藏著什麽難以言說的秘密。他同時也發現,神探趙麻子那滿是膿皰的臉上,也浮現出古怪的神情,仿佛哭笑不得一般。
為什麽當話題牽涉到圓通法師的時候,王大爺和趙麻子的表現都是如此詭異呢?難道他們之間存在著什麽秘密?陳郎中的心中,不由生起重重疑竇。
王大爺當即就召來了一個信得過的家丁,吩咐他立刻動身前往藏龍山的歸來寺。而趙麻子則去了義莊,探查那具在野狗溝裏發現的無名男屍的情形。李莫展回了李家大宅,請來佃戶為他掘地搜尋家人的骨骸。
尋思著再呆在王家宅子裏也沒有什麽意思,於是陳郎中回到了西醫診所。剛處理完幾個頭疼腦熱的鄉民,收了一點散碎銀子之後,診所的布簾忽然一揚,從外麵走進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王大爺。
陳郎中趕緊站了起來,作了個揖,說:“王大爺,您找我有事?”
王大爺點了點頭,然後努了努嘴,示意換個隱秘的地方談話。陳郎中隻得將王大爺帶入了張禿子慘死的那間病房中,此時張禿子和那個鄉民的骨骸已經被團丁送到了義莊,但屋裏依然彌漫著一股怪異的血腥氣息。
王大爺直接開門見山道:“郎中,我知道你的觀察力很是敏銳,想必剛才從我和神探趙麻子的神色中,看出了一點蹊蹺?”
“呃……”見王大爺如此直接,竟有些讓陳郎中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確實,王大爺找到陳郎中,正是想談談關於圓通法師的事。其實,王大爺明白,陳郎中冰不清楚他和趙麻子與圓通法師之間究竟存在何種關聯,他之所以會如此開誠布公,正是想讓陳郎中不要再胡思亂想。
現在這個時候,王大爺最怕有人胡思亂想,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十年前圓通削發為僧前,是遠近聞名的能工巧匠,同時也是王大爺最好的朋友。圓通遁入空門前,設計並主持修建的最後一幢宅子正是王家大宅。
他作出出家的決定很是突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提前知道這個消息。當王大爺聽說後,趕緊跑到了圓通家,詢問詳情。圓通什麽都沒說,他隻是從手指上摘下一粒綠玉戒指,交給了王大爺。他說:“王大爺,你是鎮長,想必日後鎮裏一定會發生古怪的案子。如果遇到了連你都無法解決的案子,就讓人帶著這粒戒指去省城找一個叫趙麻子的人。隻要他到了黑貓嶺,絕對可以替你解開一切難題。”
在那個時候,趙麻子並不出名,王大爺根本就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但出於對好友的信任,他還是接過戒指,戴在了手指上。之後,圓通走進自己家裏的密室中,半個時辰後,王大爺覺得有點不對勁,踢開了密室的鐵門,才發現圓通已經用鋼針刺了自己的眼睛、耳朵,並喝下了啞藥。圓通遁入空門後,王大爺還派了幾個親信去省城打聽趙麻子的消息,卻沒有一個人知道省城裏有這麽一個人。
但讓王大爺沒想到的是,僅僅隻過了一年,省城那邊就傳來消息,說一個剛來到省城警局的外鄉人,竟連破大案,成了警局裏的神探。而這個人,正是趙麻子。
說完之後,王大爺正色說道:“郎中,我想你一定也猜到,圓通與趙麻子之間,肯定有著非同尋常的關係。不然,我也不能用圓通給我的綠玉戒指請來日理萬機的神探趙麻子。但是我沒想到張禿子的死竟會牽扯出病房下的地道,地道又牽扯出圓通,現在我也不知道趙麻子會不會秉公處理這起案子……”
04
圓通法師是接近傍晚的時候,才被那個親信家丁背來黑貓嶺鎮,直接送到了點著油燈的鎮公所中。圓通五十多歲,很瘦,瘦得皮包骨頭。要不是他還喘著氣,乍一看上去,就和那三個死狀慘烈的死者沒什麽區別。兩個眼眶中一片空洞的圓通,身披一件很是肮髒的紅色袈裟,袈裟很大,看上去不像是他穿著袈裟,倒像是袈裟穿著他。
一看到圓通,王大爺就不由得歎了口氣,對陳郎中說:“這十年,圓通過得太苦了。出家前,他可是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啊。現在瘦成這個樣,他真的是以身在伺佛啊!”
這還是陳郎中到黑貓嶺五年來第一次見到圓通,不由向王大爺問道:“圓通又聾又啞又瞎,你的家丁是用什麽辦法把他叫來的?總不至於一到歸來寺,就將他背在背上帶回來吧?”
王大爺笑了笑,說:“家丁隻要用手指在圓通法師的手掌上寫字,就能讓他知道要做什麽事。”
原來如此。陳郎中走到了圓通身邊,雖然明知圓通看不見他,但他還是畢恭畢敬行了個禮,用手指在圓通的掌心寫了幾個字:“法師您好,我是鎮裏的西醫師陳郎中。”
圓通的麵上卻毫無表情,隻是微微點了點頭。陳郎中本還想問問圓通,是否知道王家宅子地底的秘道,這時他卻聽到身後傳來趙麻子嚴厲的喝斥:“圓通是最有嫌疑在王家宅子裏修建地道的人,陳先生,你不能單獨和他用指畫的手段說話。所有的問題都得由我親自來問!”
本來趙麻子這麽說倒也是無可厚非,畢竟他才是偵探。但他的語氣卻是太過於嚴厲了,這讓陳郎中心中很是不舒服,他沒好氣地回敬道:“誰都知道你和圓通法師頗有淵源,讓你一個人問,誰又敢肯定你能夠秉公執法?”
這一句話就像是捅了馬蜂窩一般,趙麻子悖然大怒道:“真是豈有此理,我在省城混了近十年,就算是皇帝老子我也敢拉下馬,從來沒一個人說過我貪贓枉法。人正不怕影斜,就算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嗬嗬,我們都知道張禿子死在了你的病房裏,誰又能肯定不是你在租下了王鎮長的偏院後,沒有偷偷挖一條地道呢?”
“那王大爺能夠憑借圓通給的一枚綠玉戒指請到你這大名鼎鼎的神探到偏遠的黑貓嶺鎮來,你和圓通法師又有什麽關聯呢?”因為知道圓通法師聽不見自己所說的話,陳郎中說起話來也是毫無顧忌。
“哼!”趙麻子拉長了臉,他滿臉的膿皰頓時顯得更加駭人。他頓了頓,朗聲說道:“不錯,我以前是認識圓通法師,他出家前是我的表哥。幼時我父母雙亡,正是靠他做泥瓦匠掙錢撫養我長大。不過,我趙麻子向來都是認事不認人,如果王鎮長宅子裏的地道確實是圓通修建的,幾起命案也與他有關,我定然會親手捉拿他,絕不會顧及半點麵子。最多不過在他伏法後,我自斷雙腕,以補償他的撫養之恩!今日在場的所有人都可以為我趙麻子做個見證!”
此話一出,倒讓陳郎中感到了不好意思,他趕緊道歉,說自己隻是基於公正的立場上,才誤會了趙麻子,請神探收回剛才所說的話。趙麻子卻冷冷地望了一眼陳郎中,擲地有聲地說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當著王大爺和陳郎中的麵,趙麻子坐在了圓通法師的麵前,用手指在圓通的掌心寫著字,一邊寫,一邊對王大爺和陳郎中解釋道:“我這是在問他,知不知道王家宅子的地底有一條地道。為了避嫌,我並沒有告訴他我的身份,他並不知道我就是他的表弟。”
話音落下之後,他也停下了手指的動作。而這時,圓通忽然露出了笑容,盡管他不能說話,但也能看出那是一種欣慰的笑容。但隻是一刹那,他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激動的表情。他滿臉通紅地一把捉過趙麻子的手,使勁寫著什麽。
趙麻子凝神分辨著圓通所寫的字,等圓通寫完後,趙麻子才悠悠長歎了一口氣,說:“圓通告訴我,他早已一心伺佛,過往的事他都記不得了。”
王大爺和陳郎中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趙麻子又伸出手指,在圓通的掌心上寫著什麽。他說道:“我現在告訴圓通,這條地道或許關係著三條人命,希望他看在人命關天的份上,告訴我真相。”
三個人都在等待著圓通的回答,可圓通卻驀地縮回了手掌,藏在了肮髒的袈裟袍子中。他本來就沒有眼珠,此時眼皮耷拉了下來,不再理會趙麻子了。
趙麻子無奈地歎了一聲,說“唉,要是換了旁人,或許我早就大刑伺候了,饒是再剛強的漢子,在我設計的大刑之下,也不怕他不說出心底的秘密來。可惜,就算圓通不是我的表哥,我也不能對一個又聾又啞又瞎的老人動刑,那是會觸犯天顏折壽的。”
這句話在陳郎中耳中聽來,倒是別有一番滋味。他認為趙麻子所說的大刑應該不是什麽酷刑,而是用坊間傳說的安眠針來誘問。不過圓通是啞巴,注射了安眠針也沒法說話,更不能用手指寫字,安眠針對於他來說根本就起不了任何作用。趙麻子並非他口中的“不願為”,而是“不能為”。
眼看再問也問不出什麽名堂,陳郎中隻好和王大爺、趙麻子走出了鎮公所,就在出門的時候,聽到從長街東頭李家大宅那邊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抬眼望去,長街上出現若幹火把,由遠及近,正是李莫展帶著一群幫他修房子的佃戶向鎮公所走來。
見到鎮公所外的三人,李莫展連忙抱拳道:“剛才聽包子鋪的李二娘說,她看到圓通法師已經被請到了鎮公所,我在李宅那邊已經準備好了一桌豆油炒製的素齋,想請法師過去。”
“哦?這麽快就修好了廚房?”王大爺問道。
李莫展波瀾不驚地答道:“一想到圓通法師今天會到黑貓嶺,我就讓佃戶們沒有急著建碉樓,倒是先修好廚房和飯廳,買來了豆油和素菜,又請李二娘幫忙烹飪。不管怎麽,我都不能虧待了法師才是。”
王大爺還是略感有點失望地說:“嗬嗬,本來我讓小女嬌嬌為法師準備了一桌精致素食,還想請你和郎中、趙神探一起來吃的。不過既然你已經準備好了,那還是讓法師到你那裏去吧,千萬別浪費了好菜。”
說話之際,王大爺看到了穿著一身黑衣的包子鋪老板娘李二娘,提著一個竹籃,正從鎮公所外經過,向鎮口她自己的包子鋪走去。他不禁向李莫展努了努嘴,暗示怎麽他沒留李二娘在大宅裏一同晚餐。
李莫展明白了王大爺的意思,隻好無奈地說:“李二娘做好了飯食執意要回她的鋪子裏,她還要為婆婆煮晚飯,怎麽也不肯在我那裏一起吃晚飯。”
王大爺歎了口氣,說:“唉,李二娘真是個苦命的人,十年前土匪攻打黑貓嶺鎮,也就是前任鎮長羅大爺死的那時候,他的丈夫李二哥神秘失蹤了。那時我還沒到黑貓嶺,她還被鄉民們稱為李二姐呢。聽說李二哥是個老實人,大棒都敲不出一個屁來,鄉民們都說他被土匪拉去不是做了下等苦力,就是當了土匪練馬刀的活靶子。”
這事陳郎中倒也有所耳聞,知道李二娘為了照顧李二哥的母親和與李二哥所生的兩個小孩,才在鎮口開了一家包子鋪,每日起早貪黑。如今兩個小孩都已十五六歲了,李二哥的母親也還健在。鎮裏人都說,日後一定要為李二姐立上一麵貞節牌坊。
圓通法師去李家大宅的時候,是李莫展親自背著他的。李莫展在離開鎮公所的時候,對王大爺說:“王鎮長,我那邊現在隻修好了廚房與飯廳,臥室與廂房還沒有修建。一會兒吃完了素餐,我還得叨擾一下您家。請您為我準備一間臥室,還為圓通法師也準備一間。”
“沒問題!當然沒問題!”王大爺豪氣爽朗地答道。
陳郎中無意中朝李莫展背著的圓通法師望了一眼,忽然發現圓通此刻渾身正劇烈地顫抖著。似乎心中充滿了無法言說的恐懼。
圓通心中究竟是恐懼著什麽?陳郎中不禁暗自猜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