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筆談 語言
在西單聽見交通安全宣傳車播出:“橫穿馬路不要低頭猛跑”,我覺得這是很好的語言。在校尉營一派出所外宣傳夏令衛生的牆報上看到一句話:“殘菜剩飯必須回鍋見開再吃”,我覺得這也是很好的語言。這樣的語言真是可以懸之國門,不能增減一字。
語言的目的是使人一看就明白,一聽就記住。語言的唯一標準,是準確。
北京的店鋪,過去都用八個字標明其特點。有的刻在匾上,有的用黑漆漆在店麵兩旁的粉牆上,都非常貼切。“塵飛白雪,品重紅綾”,這是點心鋪。“味珍雞蹠,香漬豚蹄”是桂香村。煤鋪的門額上寫著“烏金墨玉,石火光恒”,很美。八麵槽有一家“老娘”(接生婆)的門口寫的是:“輕車快馬,吉祥姥姥”,這是詩。
店鋪的告白,往往寫得非常醒目。如“照配鑰匙,立等可取”。在西四看見一家,門口寫著:“出售新藤椅,修理舊棕床”,很好。過去的澡堂,一進門就看見四個大字:“各照衣帽”,真是簡到不能再簡。
《世說新語》全書的語言都很講究。
同樣的話,這樣說,那樣說,多幾個字,少幾個字,味道便不同。張岱記他的一個親戚的話:“你張氏兄弟真是奇。肉隻是吃,不知好吃不好吃;酒隻是不吃,不知會吃不會吃。”有一個人把這幾句話略改了幾個字,張岱便斥之為“傖父”。
一個寫小說的人得訓練自己的“語感”。
要辨別得出,什麽語言是無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