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女生——阿美利加明信片
“女生”是台灣的叫法。台灣的中青年把男的都叫做“男生”,女的都叫做“女生”,蔣勳(詩人)、李昂(小說家)都如此,雖然被稱做“男生”、“女生”的,都已經不是學生了。這種稱呼很有趣。不過我這裏所說的“女生”,大都還是女學生。
我在愛荷華居住的五月花公寓裏住了不少愛荷華大學的學生,男生女生都有。我每天上午下午沿愛荷華河散步,總會碰到幾個。男生不大搭理我,女生則都迎麵帶笑很親切地說一聲“嗨!”她們大概都認得我了,因為我是中國人,她們大概也知道我是個作家。我對她們可分辨不清,覺得都差不多。據說,愛荷華所在的衣阿華州出美女。她們都相當漂亮,皮膚白皙,明眸皓齒,——眼珠大都是灰藍色,純藍的少,但和蛋青色的眼白一襯,顯得很透亮。但是我覺得她們都差不多,個頭差不多——沒有很高的;身材差不多——沒有很胖很瘦的;發式差不多,都梳得很隨便;服飾也差不多,都是一身白色的針織運動衫褲,白旅遊鞋。甚至走路的樣子也差不多,比較快,但也不是很匆忙。沒有濃妝豔抹,身著奇裝異服的,因為她們是大學生。偶爾在星期六的晚上,看到她們穿了盛裝,塗了較重的口紅,三三五五地上電梯,大概是在哪裏參加Party回來了。這樣的時候很少。美國女生的穿著大概以舒服為主,美觀是其次。
在愛荷華市區見到有女生光著腳在大街上走。美國女孩子的腳很好看,但是她們不是為了顯露她們的腳形,大概隻是圖舒服。街上的男人也不注視她們的秀足,不覺得有什麽刺激。
街上看到“朋克”,一男一女,都很年輕。像畫報上所見的那樣,把頭發剃光了,隻留當中一長綹,染成淡紫色。但我並不覺得他們怪誕,他們的眼睛裏也沒有什麽憤世嫉俗,對現實不滿,瘋狂頹廢。完全沒有。他們的眼睛是明淨的、文雅的。他們大概隻是覺得這樣好玩。
我散步後坐在愛荷華河邊的長椅上抽煙,休息,遐想,構思。離我不遠的長椅上有一個男生一個女生抱著親吻。他們吻得很長,我都抽了三根煙了,他們還沒有完。但是吻得並不熱烈,抱得不是很緊,而且女生一邊長長地吻著,一邊垂著兩隻腳,前後搖搖,這叫什麽接吻?這樣的吻簡直像是做遊戲。這樣完全沒有色情、**意味的接吻,我還從未見過。
參觀阿瑪納村,這是個古老的移民村,前些年還保留著舊的生活習慣,不用汽車,用馬車。現在改變了,辦了很現代化的工廠。在懸著一副木軛為記的餐館裏吃飯。招呼我們的是一個女生,戴一副細黑框的眼鏡,穿著黑色的薄呢衫裙,黑淺口半高跟鞋,白色長絲襪。她這副裝束顯得有點古風,特別是她那雙白襪子。她姓莎士比亞,名南希,我對她說:“你很了不起,是莎士比亞的後裔,與總統夫人同名。”她大笑。她說她一輩子不想結婚。為什麽和一個初次見麵的外國人(在她看起來,我們當然是外國人)談起這樣的話呢?她還很年輕,說這個話未免早了一點,她不會有過什麽悲痛的遭遇,她的聲音裏沒有一點苦澀。可能她覺得一個人活著灑脫,自在。說不定她真會打一輩子單身。
在耶魯大學演講,給我當翻譯的是一個博士生,很年輕,穿一身玫瑰紅,身材較一般美國女生瘦小,真是嬌小玲瓏。我在演講裏提到朱慶餘的《近試上張水部》和崔顥的《長幹行》,她很順溜地就翻譯出來了。我很驚奇。她得意地說:“我最近剛剛讀過這兩首詩!”她是在台灣學的中文。我看看她的眼睛:非常聰明。
在華盛頓,在白宮對麵馬路的人行道上,看見一個女生用一根帶子拉著一頭貓,她想叫貓像狗一樣陪著她散步。貓不幹,怎麽拉,貓還是亂蹦。我們看著她,笑了。她看看我們,也笑了。她知道我們笑什麽:這是貓,不是狗!
美國的女生大都很健康,很單純,很天真,無憂無慮,沒有煩惱,也沒有困惑。願上帝保護美國女生。
一九九一年一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