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人的“價值”
千瘡百孔的禦林宮號中。
馬奇思正攙扶著那位輔帝一級級向上。
那些被皇帝派來的帝國的戰士被輔帝屏退，於是便隻有他和輔帝兩個人一級級向上。
禦林宮號的內部殘破不已，已沒有真正向上的道路了，馬奇思便為她開辟出一條道路。
馬奇思問道：“陛下，臣可以帶您飛上高處。”
輔帝緩緩搖頭，琉璃的麵甲覆蓋之下，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似乎已經從剛剛的激動重新歸複了平靜：“我要腳踏實地地站在高處、站在這艘飛船的高處。”
馬奇思沉默片刻，緩緩點頭。
他隱隱覺得，這也許是他人生中做的最後一件有意義的事情了。
他便低垂著頭顱、小心翼翼地攙扶著輔帝，向高處而去。
便在這時候，馬奇思聽見輔帝說道：“你為什麽要保我呢？”
馬奇思微微怔住，然後他才是笑了笑，一字一句，震聲道：“因為當時在祈靈宮號上，陛下您問臣，要不要效忠於您，臣當時沒有真正應您，但……臣，心裏其實已經應了的。
“而且，剛剛您不讓那些帝國軍人護送您來，而是讓臣來。
“臣，倍感榮幸、感激涕零。”
輔帝嗯了一聲，不再開口。
她仰頭看著高處，目光顯得有些悠遠而夢幻，像是思考著什麽必要的問題，又像是思緒早已飄**到了遙遠的世界之外。
馬奇思卻仿佛是被這一句話打開了話匣子。
從今天這一戰開始，他就狼狽倉皇的像是喪家之犬，他的幻夢被現實撕扯的支離破碎，而他的所有夢想都在今天破滅，他立而為人的一切仿佛都崩塌了。
他為自己找到的意義，就是保護輔帝。
而在當時，輔帝不願意跟他走的時候，馬奇思感覺自己仿佛一度連這個目標都要失去了，因此他跌坐在輔帝宮殿的門前，看見帝國的軍人到來也是隻求一死。
直到剛剛，輔帝欽點他陪同登高，他的心中，才又一次煥發出光芒。
那也許是馬奇思心中最後的光芒。
馬奇思低聲道：“陛下，臣的出身，您是知道的，臣生在帝國最大的家族之一，馬家之中，卻是家族裏的次子，我的母親是酒吧裏銷售，我的父親是家族裏不爭氣的偏房、戰死在外甚至沒有一個體麵的葬禮，一出生，我就注定是馬家龐大齒輪裏麵充當一個不起眼的馬前卒，就像是那些電影裏隨處可見的雜牌軍。
“然後我得到了一個機會。
“我們馬家這一代的天啟騎士候選人夭折了，下一代的候補又太過年輕，馬家需要在家族之中緊急遴選出一個新的天啟騎士的駕駛員來。
“而幸運的是，我成為了那唯一的幸運兒。”
不知不覺間，馬奇思對自己的稱呼，從“臣”變成了“我”。
“我以為那是一切的轉折，成為天啟騎士，我將是馬家的希望、帝國的天之驕子。
“然而我錯了。
“我隻是一個替補而已。
“當我成為天啟騎士的第二個月，馬家就告訴我，我隻是暫時填補空缺的存在，一旦等下一屆的天啟騎士成年，就將立刻從我手中接過【鹿蜀】，而我，將直接退役，可笑的是，我的家族、我的家人在通知我之前，就已經向全帝國公布了這一個消息。
“我馬奇思，隻是一個替補的消息，就這樣被帝國的所有人所知曉。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一個隻當幾年天啟騎士的替補。
“於是，我就從天之驕子變成了一個笑話。
“所有人都瞧不起我，所有勢力都懶得接觸我。
“那些真正天啟騎士應該用的資源，一個也沒有，本來在我成為天啟騎士第一個月裏，想要結交我的那些人統統都仿佛忘了那一切，都對我敬而遠之。
“甚至皇帝陛下，都不肯見我一麵。
“就連帝國的市井之間，都開始流傳我的傳聞。
“他們說我是給馬家上一代夭折的天啟騎士擦屁股的人，是假的天啟騎士、是帝國曆代天啟騎士之中的恥辱。
“我的母親終日憂慮、我原本那些朋友甚至都離我而起。
“我為馬家當牛做馬，撐起天啟騎士應該撐起的所有臉麵。
“但我沒有得到哪怕一點我應該得到的東西。
“我做錯了什麽嗎？
“陛下，我……臣心中不甘啊……
“我比所有人都努力、我比所有人都用心……
“每一次戰鬥我都衝在最前麵。
“每一次調試我都全力配合。
“我沒有天啟騎士的架子。
“我也從不欺壓別人耀武揚威。
“我竭盡全力去營救每一個帝國的人民……
“但我明白，帝國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
“我的家族，為什麽要棄我如敝履？
“我也不想走到今天這一步啊！
“我不想叛出帝國。
“我不想讓千夫所指說我是叛徒說我毀掉了這一切。
“我其實也根本不想要什麽大家族的拉攏、不想要讓家族或者陛下重視我……
“我隻是……
“我隻是想要別人能夠認可我。
“我隻是想要別人能夠認可我啊……認可我的努力、認可我是一個合格的天啟騎士、認可我是帝國的驕傲。
“為什麽，我想要得到的、這簡簡單單的東西，就如此艱難？
“隻要有人認可我。
“我願意為他肝腦塗地、萬死不辭啊！”
年輕騎士的呐喊在空**而殘破的禦林宮號之中久久回**。
那是一聲“肝腦塗地萬死不辭”在層層疊疊的回**之中，仿佛是對他的無情嘲笑。
於是騎士的身軀越發佝僂，曾經的意氣風發、野心勃勃，都已成為夢幻泡影。
琉璃的麵甲轉動，輔帝看向身邊的騎士。
馬奇思早已涕淚橫流。
但他仍在帶著這位輔帝一步步向上、向上。
片刻之後，他才低聲道：“陛下，臣……臣失態了，還請陛下不要見怪……”
“我不會怪你。
“馬奇思。
“你，並沒有錯。
“大家都隻是想要好好活著、想要活出一個人樣罷了。
“想要活出人樣來，又有什麽錯呢？
“人活著，隻有找到自己的‘價值’，才能好好的活下去不是嗎？”
輔帝抬起頭來，他們已經快要來到殘破的禦林宮號的高處，順著遠處殘破的結構向外看去，甚至能看見巴薩洛姆之眼黯淡的天空，她歎息著說道：
“馬奇思，我也有一個秘密。
“其實，我根本不是帝國人。
“我也不是皇室血脈。
“在輔帝、劉靜榮這兩個被你們所熟知的人生定義和名字之外。
“我還擁有一個屬於我自己的真正的人生和名字。
“那才是真正的我。
“那才是真的、屬於我的名字——
“葉曉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