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傷口在他慘白的皮膚上綻開, 如同一朵朵含血玫瑰,血從花瓣深處流淌而出,在淡藍色的冰窟內顯得格外觸目。
“沈辛!”
宋悅扔下東西,跪在側躺著的沈辛麵前。
他雙目緊閉, 眉頭用力皺著, 滿是鮮血的右手上握著一把水果刀,刀上橫亙著一條條彎彎曲曲的血流。
——沈辛割的自己。
——可是為什麽?
宋悅看不明白, 隻好上左手, 欲要把他手中的水果刀抽出。
地上的人瞬間睜大眼。
墨色將整個眼球都暈染, 沒有眼白, 隻有濃濃的深黑。
宋悅手抖了一下,但依然用兩指捏住刀片, 一邊往外拔一邊試探著輕語:“沈辛,是我, 宋悅,我把早飯帶回來了,起來吃飯吧~”
那對像是玻璃般的無機質眼球直勾勾盯著她, 像是對她的話很感興趣。
但接著下一秒,宋悅便意識到不是對方對她的話感興趣,而是對她這個人有興致。
沈辛的腦袋緩緩歪向一側,嘴角咧起一個弧度, 一雙黑色眼球一眨也不眨,像極了SD玩偶, 精致,靈活, 卻又詭異。
突然, 宋悅看到他的眼珠在眼眶裏瘋狂轉動!
不, 不對!
不是眼球,是眼球裏的東西在轉!
宋悅心底咯噔一聲。
這是什麽?
為什麽會出現在沈辛的瞳孔裏?
難道剛才沈辛用刀,就是為了對付它嗎?
可問題是這鬼玩意兒附在他的眼球上啊,她……她總不能一刀紮進去把!
像是聽到她的心裏話,忽然,一隻冰涼至極的手握住她的左手腕,幹澀的嗓音從喉嚨吃力擠出。
“……剜掉它……”
宋悅難以置信地瞪著臉色蒼白的沈辛,嘴唇有些發抖:“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沈辛,那可是你的眼睛!”
然而身下人態度不變,語氣甚至變得更加強硬:“……我說……剜掉它……現在……!”
宋悅腦瓜子嗡嗡響,左手就這麽握著小刀,顫顫巍巍不肯下手。
大概感受到她的抵觸,身下人咬著牙,猙獰且吃力的說著:“……它對你……很感興趣……如果你不剜……下一個遭殃的……就是你!”
“……隻是眼睛……而已……死不了……快點動手……”
下一個遭殃的是她……
隻是眼睛而已……
動手……
宋悅從未覺得自己的腦子如此亂如麻,她緊繃著臉,大氣不敢喘,握著小刀的掌心全被汗水浸濕。
“……快啊!還在猶豫什麽!”
“……你想我們都死在這兒嗎……!”
不想!她一點都不想沈辛出事!
強大的電流從心髒竄到四肢百骸,宋悅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和力量,她狠下心,將沈辛一下子摁在地上!
雙膝跪在他腰間,上半身似有若無地坐在腹肌上,空空如也的右手腕抵住他的下半張臉,左手舉起刀光。
刀尖刺入眼眶,直搗入深處。
伴隨著她的動作,身下人因為劇痛而強烈抽搐。
宋悅從未感到自己的心如此痛過,這一刀下去,剜的仿佛不是他的眼,而是她的心。
淚水從臉頰滑落,在下巴尖上匯聚為晶瑩的淚珠。
身下人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明明那麽痛苦,卻還要反過來安慰她。
“……不要哭……哭花了不好看……像小花貓……”
宋悅扯出一抹笑意,嚐試用對話轉移他的痛楚:“那我不哭的時候像什麽?小白貓?還是大臉貓?”
能感覺到身下的胸腔上下起伏了幾次,虛弱的笑聲從他嘴裏飄出:“……像好看的貓貓……”
心髒驀地一緊。
與此同時手中刀也快起快落。
噗嗤、噗嗤!
兩顆沾著血的眼球被她剜出來,滾落在地上。
裏麵的黑色東西發出微弱的鳴叫,接著快速消失,如一縷煙霧,再也找不到痕跡。
宋悅從沈辛身上撤下來,終於能大口大口喘氣。
她將刀扔到一邊,撐著發軟的身子到沈辛跟前:“我去給你找藥,你撐住!”
誰知對方一把拉住她,嘴角用力扯出一抹笑:“……不用……你陪著我……我就能好……”
她又不是神丹!怎麽可能陪一陪就好了!
宋悅想斥責他,可下一秒,對上他那雙空洞洞、血淋淋的眼眶,她的心一下子軟下去。
喉頭哽了哽,她終是乖乖躺下,呈側臥姿勢,蜷縮在他身邊。
“好,我在這兒陪你。”
你千萬要好起來啊。
冰窟內無比安靜,很快隻剩下她和沈辛均勻的呼吸聲。
宋悅卻明白,她的呼吸都是騙人的。
她一點都不平靜,相反,她現在心如刀絞。
她和沈辛是麵對麵躺下的,沈辛看不見她,她卻能看見沈辛。
沈辛長得很好看,這種好看不是因為他的五官有多驚豔,而是每一個地方都生得恰到好處,既有吸取天地靈氣的俊朗,又不失山水畫的秀美。
很少有人能同時將二者完美結合,但在沈辛這裏,卻能同時看到。
他的美更多的來源於他的骨相與氣質,無論站在何處,都是無法挪開眼神的存在。
這也能解釋為什麽冉煙和袁靈很欣賞他。
他是那麽的清晰直白,幹淨冷雋,對待下麵的調查員又是那麽耐心溫和,再加上出眾的能力,在調查局中一騎絕塵般的存在。
宋悅覺得,應該很難有人不注意到他。
然而就是這樣出類拔萃的一個人,卻從天堂墜入地獄。
他失去了人類賴以生存的雙眼,隻留下一對空洞洞又血淋淋的眼眶。
宋悅咬著下唇,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
她已經很努力地控製呼吸,沒想到仍舊被沈辛察覺出。
他笑著揚起薄唇:“看來還是想當小花貓呀~”
宋悅笑著抽抽鼻子,用力憋下酸澀:“我覺得小花貓也很好看!”
沈辛伸出手,慢吞吞摸到她的腦袋,輕輕rua了rua:“嗯,都好看。”
宋悅輕輕別過腦袋,讓最後一行淚水流過,然後深吸一口氣,問起別的事:“那個黑色之物是什麽?”
邪氣?邪物?還是什麽病毒?
沈辛收回手,麵色平靜:“什麽都不是。”
宋悅:?
沈辛:“我們沒有一個確切的名詞去形容它,但有一個術語專門解釋這種狀態——理智墜落。”
“你可以理解為一種心魔。”
“越是經常接觸邪物的調查員,越容易進入理智墜落。”
宋悅攥了攥拳:“有解決辦法嗎?”
“沒有。”
宋悅卻不死心:“那難道局裏對你們這種情況熟視無睹嗎?”
調查員拚上性命為世人換來安寧,結果自己纏上負麵狀態卻得不到醫治?這合理?
聽出她語氣裏的焦躁,沈辛安慰她:“不是熟視無睹,而是確實沒有根治措施。”
“邪物對人類理智的影響是不可逆的,調查局成立至今已有上百年,像我這樣墜落的調查員數不勝數,局裏曾掏空家底為大家尋求醫治手段,結局全都失敗,甚至還加速了調查員的墜落過程。”
“從那以後,我們便知道,一旦染上這個狀態,都無藥可醫。”
沈辛說得輕描淡寫,就好像這條命不是他的一樣。
宋悅又氣又無奈,著急間,眼眶竟然又紅了。
該死,原主是小哭包嗎?怎麽情緒稍微激動一點就落淚!
宋悅怒自己不爭,狠狠擦掉眼淚。
她咬著牙,想了想,忽然心生出一個念頭。
“沈辛。”她望著眼前人,眉眼裏滿是心疼。
“嗯?怎麽了?”
——如果我說,我能找到解決辦法呢?
她在心中默念。
麵上卻是淺淺一笑:“沒什麽,就是想喊喊你。”
以沈辛目前的狀態,宋悅不會再會讓他繼續接觸那些黑線。
用他的話來說,接觸得越頻繁,越容易加速墜落。
他是調查局的中流砥柱,宋悅不可能再讓他冒生命危險。
反正她閃避速度快,那些黑線也還沒完成再生,她覺得自己並非沒有勝算。
是夜,沈辛眼眶裏的血已全部幹涸,身上的刀傷也愈合大半。
“這是我的被動技能,愈合。”沈辛沒打算對宋悅隱瞞,直言道。
宋悅嗯嗯兩聲,理解了為什麽白天沈辛不讓她找草藥,因為他自己便能恢複。
倒是讓她放下心來。
“黑線的事你不用擔心,等我傷口徹底恢複,我就去斷它們的再生。”
宋悅眼中眸光微閃,旋即莞爾一笑:“好,我知道了。”
不多時,她攙扶著沈辛,讓他睡下。
淩晨時分,冰窟外刮起了暴風雪,冷風在外麵呼呼地刮。
正好掩蓋住宋悅往外的腳步聲。
宋悅覺得,自己應該覺醒了不止一種技能。
白天時她未有察覺,直到夜幕降臨,她才注意到異樣之處。
廣袤冰原上,漆黑籠罩住一切,天空被厚厚的雲遮蔽,無論月光還是星光都無從尋找。
本該兩眼一抹黑的場景,此時此刻在宋悅眼中,卻清晰得跟白天沒有任何區別。
她看得見遠處的雪山,看得見垂直的冰架,看得見漂浮在海麵上的冰川,也看得見那些正在冰原上緩緩蠕動的黑色絲線。
黑線數量比三天前多了不少。
但可能因為從海洋中獲取到的能量不夠,導致它們至今未能再生成完整個體,依然保持著線型狀態。
宋悅深吸一口氣,邁開步子。
饑渴難耐的黑線嗅到她的氣味,全都露出貪婪,一個個倒轉方向,筆直地朝她竄去。
宋悅卻不怕,就這麽站在原處,嘴角扯出一絲苦澀的笑。
想起閻卓被它們四分五裂的場景,宋悅曾無數次問自己。
如果當初她反應快一點,腦仁是不是根本不會再生?
如果當初她幹脆利落些,無視被黑線切掉的右手腕,果斷撿起激光器重新動手,是不是閻卓根本不會死?
然而沒有如果。
閻卓已經死了。
袁靈雙膝以下也廢掉。
沈辛因為頻繁接觸邪物,導致理智墜落,雙目被剜。
一切的悲劇都源於她。
她沒辦法心安理得地接受現在的一切。
黑線即將到達,宋悅神情倏然一變。
苦笑一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可動搖的決然。
手指在半空畫了幾個符號,行將收尾時,刻意頓了頓。
身後忽然出現一個橘紅色光圈。
黑線迎麵衝來。
宋悅嘴角勾起一抹笑。
手指畫上最後的圖案。
伸開雙臂,身子直直地往後仰。
光圈將她吞沒,同一刹那,那些撲上來的黑線也被光圈呼呼吸了進去!
黑線很長,一直連接著營地裏的腦仁。
但是光圈可不管,隻要是觸碰到它的存在,無論大小長短,一律吸入其中。
砰的一聲。
橘紅色光圈原地消失。
唯有地上一雙腳印,以及細細的痕跡,能證明這裏曾發生過什麽。
沈辛從睡夢中驟然驚醒!
極速跳動的心髒暗示著某種不安。
他爬起身,正要問宋悅有沒有事。
卻在下一秒,摸到旁邊空無一人!
人不見了!
不顧外麵肆虐的暴風雪,沈辛摸著洞壁,跌跌撞撞衝出去。
他失去雙眼,看不見前方的路,但多年的調查經驗和對危險的直覺告訴他,那些一直對他們虎視眈眈的黑線已經不存在。
宋悅沒有攻擊技能,不可能鬥得過黑線。
可黑線卻實實在在消失了。
如果要問,她究竟用了辦法讓危機解除,沈辛想,大概,隻有那一個了吧……
一雙拳頭用力攥緊。
沈辛沉著臉,“望”著前方的風雪夜。
為什麽!
你不是告訴我,當初沒得選,才選的這份職業嗎?
調查員對你而言,不是隻是一份養家糊口的工作嗎?
那為什麽,你要不顧一切拚上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