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我從不開玩笑
秦安年的怒吼聲,引來了一陣深巷裏的狗吠聲,驚醒四周的街坊鄰居。隻是,他們都未聽清,這個聲音究竟在喊著些什麽。
而位於小客廳內的秦安年,正伸手捂著口鼻,抬腳走在滿是血色泥濘的地板上。鞋子踩在尚未幹涸,且十分粘稠的血跡上,帶起一片血絲,既黏濕,又讓地麵變得很滑。
秦安年駐足,看向小屋內的血肉狼藉,他強忍著胃中的不適,低頭再次咒罵了一聲。很難想象,究竟是什麽人,才會將錢天士如此虐殺而死,簡直就是碎屍萬段。
而秦安年之所以斷定,這一地令人作嘔的肉碎子是錢天士的,便是因為,在客廳內的四角桌上盛放著的,便是錢天士的首級。
想不到,懸壺濟世,行善積德,看病隻收五文錢,德高望重的名醫錢天士,最後,竟然落了個如此淒慘的下場,當真是造化弄人。
秦安年實在想不出,究竟是誰,會用如此血腥的手段,來殺死錢天士。或者說,這個殺死錢天士的人,是否是故意將場景布置的如此血腥,以此來隱藏什麽東西。
秦安年捏著鼻頭思考這個問題,就在這時,忽有一陣夜風吹過,將一扇隻敞開了一個縫隙的小門,吹的“吱吱”作響,聲音雖然不大,但在這寂靜的夜裏,外加周圍恐怖的血腥場景的渲染下,就顯得格外刺耳與猙獰。
“是誰!”秦安年驀然回首,一雙黝黑的眼眸瞬間迸射出兩道精光,就如同兩隻道出鞘的利刃般,寒芒逼人。
他能夠看到,在那道縫隙裏,隱約有一個人影閃動。
可令秦安年感到害怕的是,雖然他很確定,一定有人躲在那扇門的背後,可在他的感知中,無論是修行者的能量波動,還是正常人的生命痕跡,他都感受不到!
那麽藏在門後的究竟會是誰呢,恐怕,隻有說書人口中的鬼怪,才能做到。
秦安年一手握住腰間寒鐵刀的刀柄,刀柄上纏繞的細麻繩給予他踏實的感覺。世上到底有沒有鬼,秦安年並不知道,但他隻知道一件事,那便是,他自己就是一隻見不得光的“鬼”,並且,世上沒有東西,能夠比人心更令人感到畏懼的了。
於是,秦安年用寒鐵刀挑開了門縫,走了進去。他看到了,看到了一個畏縮在角落裏,隻在黑暗中露出兩隻大眼睛的孩童。
“是你?到底怎麽回事!”秦安年在心中默默地鬆了口氣,他看向孩童,出生問道。他認識這個孩子,正是錢天士的孫子。
兩個時辰前,安河縣,錢天士家中。
爺孫倆人剛剛吃過晚飯,因為中午開了一次葷,所以一直到晚上肚子才餓。飯後,孩童正在收拾著桌子,卻驀然瞅見,錢天士從懷中緩緩掏出五個銅板,放在掌中不停的摩挲著。
見狀,孩童問道:“爺爺,你拿著五個銅板幹什麽。”
“小孩子懂什麽,你隻需要記得,這五個銅板呐,以後能救咱爺倆的命。”錢天士樂嗬嗬的說道,他起身從一旁的櫃子裏,拿出了一根土氣的紅繩,隨後將這五枚銅錢,穿到了一起。
恰巧這時,孩童也收拾好了碗筷,錢天士起身走到他麵前,將著係著銅板的紅繩,掛在了他的脖子上,並將銅錢塞進他的衣領裏,輕拍了兩下孩童的胸脯,那表情,就像是一個正在藏錢的守財奴。
銅錢冰涼的觸感令孩童一陣扭捏,而做完這一切的錢天士,拍了拍孩童的腦袋道:“去,給我備一壺好酒,就放在桌子上,你去那個房間歇著,一會,我有客人來。”
孩童應了一聲,他轉頭瞥向老頭所說的“那個房間”,那是他自己的房間,從小到大,一直都住在那裏。隻是,他並沒有注意到,無論春夏秋冬,刮風下雨,隻要進了那個房間,四周就會變得無比安靜,就仿佛能將外界隔絕一般。
孩童隻知道,他住在那個房間裏,睡起覺來會十分舒服。他按照錢天士所說的那樣,為爺爺溫了一壺好酒,悶在了盆子裏,便回屋睡大覺去了。
隻是,他並沒有注意到,這扇門早就壞了,在合上門的時候,中間會留出一條縫隙。
夜深時分,有夜風肆虐橫行,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隻留下一連串久久不能停歇的,淒厲的呼嘯聲。月光下,黑夜中所有敢於露麵的事物,都被打上了一條影子,於風中淩亂的柳樹枝,就仿佛是無數隻手,想要將麵前所有的一切,都拉入黑暗。
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街巷上,並緩緩移動著,也許是風聲漸起,四周柳樹枝“喧嘩”作響的聲音太大,所以,聽不清那人的腳步聲。
可令人感到無比詫異的是,在月光下行走的這個人,竟然沒有影子。或者說,這個黑影本身就是某個東西的影子。
錢天士家沒有了門栓的院門無聲的開了,黑暗踏步小院,吞噬沿途的每一寸光明。就在這股黑潮即將抵達客廳的大門時,這兩扇木門,被人從裏麵緩緩打開。
“開門進客,老不死的,請吧。”錢天士看著院子中突兀的“鬼影”,做了個請的姿態。
須臾,那道鬼影微微彎下了腰杆子,有些佝僂的身子,步履蹣跚的走向客廳,宛若一個行將就木,燈枯油盡的老人。這人一遍走,一遍劇烈的咳嗽著,那聲音就像是要把肺給咳出來似的。
劇烈的咳嗽聲,吵醒了一旁門縫裏,睡得正香的孩童。隻是,這個房間因為“三生石”的緣故,所以,外麵的那個黑影,並不能發現孩童的氣息。
黑影來到了客廳,緩緩掀開了壓在頭上的兜帽,露出了一張無比疲憊且蒼老的臉。看著這張臉,錢天士掀開悶酒的盆子,為自己與老人分別倒了一碗酒,酒仍然是溫熱的,在這溫度極低的夜裏,向上竄起陣陣熱氣。
“來吧,喝一口暖和暖和身子,數數手指頭,沒想到,咱們竟然有幾十年沒見過了,我記得沒錯吧,柳霄漢。”錢天士雙手捧著溫熱的酒漿,他看向柳霄漢那張飽經滄桑,且麵如死灰的臉,感慨道。
“哎,另外,作為郎中我得告訴你一聲,看你這臉色,你也就這兩年的事了,早做後事哈。”也許是出於職業病的緣故,錢天士補充道。
柳霄漢喝了一口酒,卻猛的發出數聲咳嗽,一聲比一聲重,就像是一個破了洞的風袋一樣,聽起來十分難受。
許久,柳霄漢這才止住咳嗽道:“還跟以前一個味,難喝死了…”說完,柳霄漢繼續喝了幾口。
“難喝你還喝,又沒人逼你喝。”錢天士嘿嘿笑了兩聲,後者聽聞,回應道:“沒辦法,為了保命啊。”
說完,二人一陣沉默,有頃,錢天士再次開口道:“張伯仁跟我說了,聽他話裏的意思,他並不知道那件事,所以,我們的金鱗兒,很安全。”
柳霄漢也開口道:“不管他知不知道,都得死,這件事,容不得半點馬虎,我寧可殺錯一百個,也不能放過一個,隻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錢天士聽聞,眉頭一皺道:“算了吧,他這個人挺不容易的,好不容易可以重新開始了,況且,不知者無罪嘛…另外,那些知情的人,不都死了嗎…”
柳霄漢臉上也露出一抹痛惜之色,卻隻是一刹那,便被原本的冷漠神色所覆蓋,“還沒有,據我所知,還有一個人。”
“誰啊?不會是我吧。”錢天士說完嘬了一口小酒。
“恭喜你,答對了。”柳霄漢淡淡的說道。
“老不死的,你可真會開玩笑。”錢天士笑著拍了一下柳霄漢的肩膀,後者也跟著笑了。隻是,柳霄漢笑的越發癲瘋,沙啞的嗓音令人心顫,而錢天士則越笑臉色越肅然。
二人十分默契,不約而同的停下笑聲,此時,柳霄漢神色一正,再次說道:“我從不開玩笑。”
錢天士也意識到對方並不是在開玩笑,他看了看柳霄漢,又低頭看了看碗裏的酒,這時,酒已經沒有了熱乎氣,入口時,有些微涼。
錢天士瞥了一眼那個露著門縫的小房間,他看到了一雙一閃而逝的大眼睛。隨後,他回過頭,認真的看向柳霄漢道:“你已經瘋了!算了,等我把這碗酒喝完。”
“可以,不過你得快點,我趕時間。”柳霄漢幹笑兩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