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花千骨
說是會客室,其實就是提審室改裝的。同樣的,不能把未經法院審判的人叫罪犯,而是應該叫犯罪嫌疑人,簡稱人犯。
這一個提審室中間用強化玻璃隔開,兩邊各自設有出入口,避免被告和會麵者雙方直接接觸。等強化玻璃對麵的門打開的時候,看守所的人員會帶著貝杜蘭進來。
提審室中央,有桌子固定在地上是怕犯人襲警脫逃,按照規定審訊必須二人以上,以保證口供的真實合法。遊以默路上告訴我,過去曾發生過犯人用手拷和桌子打昏了預審員揚長而去的事情,因為那個警察太大意了,一個人就去審訊,邊問話邊低頭記錄,結果就給了人下手的機會。
“人性化審訊!”
遊以默雙手抱臂用鼻子哼了一聲。"還要讓我們等多久。"
與此同時,玻璃彼端的房門終於打開,貝杜蘭進來了。
因為她的身分還不是被告,所以穿的並非囚犯服。而是白色上衣搭配牛仔褲的輕鬆裝扮。
提審開始了,於祖佳熟練的坐在四條腿都固定在地上的桌子中央主審,一個我不認識的獄警坐在左邊記筆錄,審訊筆錄上必須有被提審人的簽名和紅印泥的指紋,還得寫上:“以上記錄我看過,都對。筆誤和修改的地方都得印上指紋,警察也得簽名。遊以默依舊站在人犯位置旁邊,抽著女士香煙,列著嚇唬人的架子,我和石苓人坐在右邊看熱鬧。
其實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說的十分在理兒,隻不過我看到貝杜蘭的瞬間,腹中有種嫌惡感開始膨脹。
因為我感覺到……貝杜蘭根本毫無反省之意。
如果被拘禁在看守所中,有不少人會因為環境突然變化而身體不適,變得越來越憔悴,貝杜蘭卻跟遭到逮捕當時沒什麽兩樣。
不僅如此,當她和我四目相交時,甚至鬆開豔紅的雙唇展露笑顏。
貝杜蘭用宛若王妃般的優雅動作,按照看守所的人員的指示坐在椅子上。
"哎呀,我還以為是誰,這不是石老師嗎,而且連沈同學也來了。有什麽事嗎?"
貝杜蘭擺出蒙娜麗莎的姿勢,從遊以默和於祖佳麵上一掃而過,眯起雙眼看向我們,說道。眼瞳裏泛著的光芒卻如煙花燦爛,她光是站在那裏、講了一句話,就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蛇蠍美人氣質呀。或者該說是格調呢?她身材本來就高,加上光是看到那雙眼睛就叫人背脊打顫,光是站著,就像是一朵來自於地獄的嬌豔食人花了,瑰麗之下,是白骨成堆。
當你凝視她,她也正凝視著你。
倘若你靠近它,它藏在花苞裏的牙齒就會咬進你的靈魂,把你毒死,或者吞噬。
在這不透明的牆和天花板包圍的空間裏,不自然的照明讓展覽室十分明亮,帶來無法忽略的壓迫感。那個獄警明顯表現出無法忍受的模樣,視線落在腳邊。
神鬼怕惡人?!不,絕對不是那麽回事!在這樣一種生物麵前,誰都會縱身而跳,哪怕麵前就是萬丈深淵。
雖然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但要是在貝杜蘭麵前表現出動搖的模樣,不就正中她的下懷了。我也跟著張開嘴,有一些窒息的感覺席卷而來,我快不能呼吸了;不論鼻子怎麽吸氣,還是呼吸不了。我突然可悲地覺悟到自己是個好人。不虛偽、身心健全又善良,因此震驚於惡意。如果沒有別人,隻有我和她兩人在一起,恐怕會感到真正的窒息感以及快壓碎肺部的壓迫感吧。
我聽見於祖佳歎了口氣,仰視著她。同樣麵對這充滿壓迫感的眼神,遊以默毫無懼意,用力挺直腰板。頭頂國徽給了他們麵對窮凶極惡犯罪分子的力量。
“水月……別被她的氣勢壓倒了。”耳邊傳來了石苓人的聲音,雖然屋子裏看起來沒有變化,但我感到空氣中強烈的壓迫感一瞬間消失不少。
“沒事。”我深深地吸了口氣,看著貝杜蘭說,對方是階下囚,而我勉勉強強算是座上客,我如此說服自己,握緊放在膝蓋上的拳頭後一眼瞪回去。
"能有什麽事,不是你把我們叫來的嗎?"
"哎呀,是這樣啊。"
貝杜蘭用手遮掩嘴角抖動肩膀笑了。
……她居然很享受眼前的狀況。
於祖佳咳嗽了一聲,示意那獄警不要記錄,嚴格來說,我們這些普通人是不能參加審訊的。
顯然這不是第一次審訊了,所以他也掠過了問什麽姓名年齡婚否那一套,單刀直入。
“你好!貝杜蘭,這兩天過的還不錯嗎?”
“是的!”
“之前介紹過,我是負責穆彤彤這起案子的於祖佳,旁邊是我的搭檔警官遊以默,在與你作筆錄之前,我們還是必須向你解釋一下刑事訴訟法的第46條……”
“我知道。你是想向我解釋:‘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有關法律與政策對吧?既然大家都先禮後兵,那麽我也不想再拐彎抹角了。不過對殺人犯來說,你能給我什麽寬大處理……無期徒刑!死緩?”
她非常冷靜地開門見山。
於是,於祖佳馬上單刀直入地問,“好的!既然你清楚的話,那麽我們也就不必重複了。我想請問你,在案發日就是穆彤彤遇害時的淩晨01:00到03:00這段時間你在哪裏,在幹了一些什麽?”
貝杜蘭本是閉著眼睛聽著於祖佳的訊問的,當於祖佳的問題問完以後,她的那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才睜開,接著她微微地笑了下,“為什麽不直接問我:‘是不是你殺死了穆彤彤的?’我不會翻供的”!
我吸了一口氣,無語。隻是靜靜地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著貝杜蘭,在那一刹間,我覺得她很可憐。
是的,一個可憐的人。
不僅僅因為她的家庭、她的父親、她的慘劇,更因為現在的她讓我看到的種種無奈,發自內心深處的無奈。
不錯!她是在微笑著說話,但,笑容應該比哭更難受的折磨吧!
如果說,貝杜蘭的父母對自己女兒的未來已經是絕望了,那麽,他們為何沒有發現從那一刻起,在自己女兒的臉上也同樣寫著:絕望。
坐在她旁邊的遊以默一副無法掩飾焦躁的模樣,從剛才就不停地在抖腳。
至今不曾看過遊以默露出如此僵硬的表情。
貝杜蘭向我們交待,在穆彤彤遇害的那天晚上,她和劉耀勇、林友亞、餘宮音三人是見過麵的。但是在21:00左右穆彤彤死後,他們三個被認定是貝杜蘭共犯的人物,經過了發現現場、爭吵不休、毀屍滅跡,清理現場,最後就不歡而散地各自離開了。
“那麽,事後,就是從晚上的01:00到淩晨03:00這段時間你去什麽地方。警方曾經向你的舍友了解過,你是在淩晨03:45才回到自己宿舍中的。”
“我去殺人了!去了另外一個地方,殺了另外的一個人……”
我在震驚中聽著貝杜蘭這一板一眼的回答,這就是於祖佳堅持要我們來的的理由麽?
於祖佳顯然沒想到她這麽輕易就承認了殺人罪名,雙方沉默了很久,他才接著問下去,“貝杜蘭,這裏是公安局看守所,是神聖的司法機關。你必須要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負責,萬萬不可以當這是兒戲,信口開河。”
和他一起提審貝杜蘭的獄警顯然沉不住氣了,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概是因為,他也讀懂眼前這個象天使一般漂亮的女孩道出自己殺人時的從容……
“我是殺了人。”
“你到底殺了誰?屍體在哪?夠了!貝杜蘭不要開玩笑了好嗎?”於祖佳誠懇望著她,再一次問,如果貝杜蘭所言為真,一天之內犯下了兩起命案,那將是震驚首都的惡性案件。
“我不是開玩笑的!我想殺了她很久,很久了。我讀法律書、刑偵書、推理小說,除了構思怎麽複仇,就是為了看看殺了她,我自己是有罪還是沒有罪。是的!我殺了她,我沒有當這裏是兒戲。我也並沒有發燒,我清楚自己在說什麽和幹過一些什麽!”貝杜蘭用堪稱優雅的動作側坐在椅子上,吊起嘴角露出微笑。
見狀,我的背脊竄過一陣冷顫。
原本微笑可以緩和人心,貝杜蘭的微笑卻完全不同。
既冷酷又陰險,充滿邪佞之氣,煽動人內心深處的不安。
雖然原本是打算要把她逼進絕路,卻有種實際上是我們被她逼進絕路的感覺。
“你說什麽!……”
於祖佳坐在看守所提審室的椅子上,用襯衫的衣袖擦拭額頭浮現的汗水。一邊遊以默也快要喘不過氣了,連女士香煙滅了都不知道。
"有什麽好笑的。"
遊以默瞪向貝杜蘭說道。
並非是怒吼,而是從丹田撼動般的嗓音,無法壓抑的憤怒自然流露。
"你不懂嗎?"
貝杜蘭舔舐嘴唇。
"啥?"
"當然是因為我很開心啊。"
"你說啥?"
"我的計劃成功了。"
貝杜蘭交叉雙腿,投以輕蔑的視線。
……她正在挑釁。我有這種感覺。
……我們真的能夠贏過她嗎?
這個疑問浮現我的腦海。
離開校園到看守所的路上,於祖佳對我們口授機宜,要我們鼓足幹勁協助警方,把貝杜蘭逼進絕路,揭開她的圈套。但是隨著實際上和貝杜蘭麵對麵的時刻越來越長,我的這份決心也不知道飛哪兒去了,被滿腦子想要逃離的衝動驅使著。
"真遺憾,穆彤彤她很可能還活著。"突兀發言的石苓人探出身子,把臉貼近到快要碰上玻璃。
兩人的視線對上了。
我咽下嘴裏累積的唾液在一旁看著。
"哎呀,是嗎?那時候我應該刺的更深一點的。"貝杜蘭嘟起嘴巴不服氣地說道,不為石苓人的言辭所動。
"你說啥!"遊以默放任感情站起身子。
但是在此刻動怒就順了貝杜蘭的意。
"請問……"我想起了於祖佳路上的安排,壓抑內心的恐懼插入對話。
"方才的發言,可以判斷你承認對穆彤彤犯下的罪行。"
"沒錯。"貝杜蘭幹脆地肯定我所說之話。
"你承認了。"
"當然,刺殺穆彤彤的人是我,足跡也查出來了吧。"
"你為什麽知道這件事?"遊以默用嚴肅的口吻追問。
遊以默的疑問很合乎常理。看守所內的情報受到限製,她應該不知道從凶器上查出指紋的事才對。而且由於這是辦案的重要線索,所以並沒有對媒體公開查出指紋的事。
"為什麽呢?"貝杜蘭一眼瞪了過來。
她八成又是在挑釁吧。
"該不會警方內部有內奸吧?"我直接把想到的話說出口,糟糕,我又把影視劇和現實搞混了。
都怪石苓人!
"沈同學,你果然很有趣。"貝杜蘭抖動肩膀笑了起來。
"哪有可能啊!"遊以默滿臉通紅地出言否定,同時一拳落在石苓人的頭頂上“一定是你把水月妹妹傳染了”。
"呃!"石苓人痛到快要叫出聲,隻能拚命忍住。
"遊警官,你真缺乏想像力。"聽了貝杜蘭的話,遊以默雙眼圓瞪。
"啥?"
"就像沈同學說的,警方內部說不定有內奸呢。所以……要不要確認看看?"
貝杜蘭邊說邊緩緩伸長纖細的腿重新交錯。
"你信口雌黃說啥!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了?我們警界內部不可能有這種被收買的王八蛋!"遊以默吼出高分貝的咆哮,不斷敲打玻璃。
不行,連我都看出這是完全著了她的道。
"小默姐、遊以默刑警,請你冷靜下來。"石苓人拉住遊以默的手腕。
"居然叫我冷靜?真要追究起來,都怪你說了多餘的話!"遊以默一巴掌揮在石苓人頭上。
"不,又不是我……"
"不準頂嘴。"
遊以默又甩了石苓人一掌。
"於隊長,你的搭檔實在很有趣。"
貝杜蘭按住嘴角輕輕笑出聲來。
"有什麽好笑的?"於祖佳試著擺出恫赫的態度,貝杜蘭卻依然笑個不停。
"不是很好笑嗎,好像在看相聲一樣。"
"相聲個鬼,我壓根兒就不信你們這一套。"
貝杜蘭用鼻子哼了一聲,嘲笑遊以默的主張。
"即使是刑警,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啊……而且,即便用請石老師和沈同學出庭作證的名義,如果取不到我的證詞依舊是徒然。如果有一點不小心……先不說我口供的真實性會讓人懷疑,由於你事先與劉耀勇的頻繁接觸,很可能讓別人以為是你們被收買,對我威逼利誘,幫劉耀勇脫罪的假口供喔。”
"少說廢話了!"遊以默大聲怒吼,砰地一拳敲在強化玻璃上。
“別衝動!”
於祖佳嚇到都半站起來了,貝杜蘭仍舊笑容滿麵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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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可悲啊,本以為是罪案劇,最不濟也是TVB,結果簡直就像愛恨交織的國產家庭倫理長劇。”石苓人大刺刺的伸了個懶腰,“於隊長,我看我們還是走吧,讓這女人在看守所裏腐爛好了,說不定天從人願,能打個雷劈死劉耀勇,和她黃泉路上做一對同命鴛鴦呢!”
“你是說什麽?”貝杜蘭陡然站起來,於祖佳和遊以默對望一眼,默契的讓石苓人繼續開口。
“知道嗎?我可不是警察叔叔,願意被你這種怨婦糾纏,想借助他們的能力實現願望。那樣就太麻煩了!雖然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犯案的理由千奇百怪,但萬變不離其宗。就算是流動性的隨機殺人,都有個‘為了刺激’之類的理由,所以警察查案最喜歡從受害者身邊的愛恨情仇下手,至少一半的案例中都能在死者的過去找到蛛絲馬跡。
你殺死穆彤彤的理由,根本不是什麽報複劉耀勇、林友亞和他們的家族……你隻是在享受著和劉耀勇成為‘共犯’的感覺,在你心中,從來也隻有他一個人吧!隻可惜,從劉耀勇這種態度看來,他應該是徹底忘記高中時曾經拋棄過你了,而不是表麵上裝作一無所知,真可憐!對方豈止是刪除自己拋棄了別人的記憶,根據不同情況,甚至會將記憶捏造成好聚好散而不產生罪惡感。不過,事情總是如此。拋棄的一方忘記;遭到拋棄的一方一輩子忘不了。”
“你胡說八道什麽!”貝杜蘭尖叫著,震耳欲聾,“我查過你,你還是個死處男,懂什麽!”
“你別忘了,”石苓人靜靜的說,無視獄警聽天書的表情,“我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不止是遊蕩的鬼魂,包括橫死的孤魂野鬼以及少數的怨靈。還有……生者的記憶,他們大多是因為心裏有強烈的執念――留戀、不甘、愛恨而溢出!”
“所以,我在你心中看到的東西,不是仇恨,而是愛、補償、求不得的缺憾。呃,沒錯!在咖啡館裏,我指出某人是凶手的時候,當然希望她能乖乖認罪,可是那僅僅限於希望,畢竟我沒有證據。好吧,再加上口供也不是不可以!既然一年前的時候你不自首,就應該堅持到底頑固抵抗才是!為什麽要自暴啊!?是不是,你發現即使沒有了穆彤彤,即使天降橫禍,劉耀勇依然是那個沒有擔當的軟蛋,讓你失望了呢?”
她翻桌了喂!
“所以我剛才開宗明義,告訴你穆彤彤她很可能還活著,劉耀勇的協助謀殺和損毀屍體罪名不成立,如果你一心一意釘死劉耀勇的話,應該是惱羞成怒才對。但我看到的,隻是你如釋重負的感覺,是因為良心未泯嗎?……不,不對。或許我眼前這個人的心中住著兩個人。一個為了愛情殺人的女人和一個同情受害者的女人。嘛,這些隻是我的個人臆測。”石苓人撓著頭看著貝杜蘭,“說起來,我猜你心中早有一封認罪書。上麵交代了你犯下的其他罪行,而且應該和劉耀勇有關。”
他毅然地承受著貝杜蘭瘋狂的視線。“畢竟,一個家族代代累積下來的人脈關係,沒有那麽脆弱,不是你一個人犯下那點罪過,就會被撼動的。何況到頭來你很可能根本沒有殺死人,也沒有複仇不是嗎?不要再玩這種遊戲了。老實認罪,遵從法律,接受製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