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犯規的遊戲·重啟

第22章 麻辣燙婚宴(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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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舉辦婚宴的日子就到了。朋友們提前一天來到了澄江縣,孟傑和夏江盡心招待。店裏的員工們,跟老板和老板娘的關係都非常好,不僅是雇員,也是朋友。婚宴當天,店員們早早地準備起來,買菜、切菜,穿竹簽。四川的火鍋和麻辣燙,在本質上沒有太大的區別,就是計量單位不同,一個按份數算,一個按根數算。所以其他的準備,都跟火鍋差不多,就是多了一個穿菜的步驟而已。

孟傑雖然是新郎,但他也跟員工們一起早早地下廚,準備他拿手的幾道招牌菜。製作妥當後,他才換上禮服,跟穿著婚紗的夏江一起站在門口迎接賓客。夏江天生麗質,畫上精致的妝容,再披上潔白的婚紗,美得不可方物。她的閨蜜和孟傑的幾位好友,組成了伴郎伴娘團,客人們陸續到來,嘴裏說著吉祥話,再塞上一個大大的紅包,喜氣洋洋、其樂融融。

婚禮一切從簡,繁瑣的步驟都省略了。客人們都到齊後,新郎新娘便在朋友們的簇擁下走到了正前方臨時搭起來的台子上。主婚人和證婚人是客人中的兩位長輩,他們送上祝福的話語,宣布從今天開始,孟傑和夏江正式成為夫妻。之後,倆人在朋友們的攛掇下,當眾親吻,掀起一陣歡呼的浪潮。

接下來,由新郎致辭。孟傑接過話筒後,先對各位朋友的到來表示感謝。之後,他望向店員,示意他們開始上菜。於是,店員們端上麻辣燙鍋底,再為每張餐桌端上四個藤條編的大籃子,裏麵裝著穿成串的各種麻辣燙食材。賓客們有些驚訝,顯然這麽特殊的婚宴,他們都是第一次參加。人們麵麵相覷,不解其意。

孟傑舉著話筒說道:“我知道,大家心裏肯定都很疑惑,從來沒見過婚宴上吃麻辣燙的。其實這件事情,不止你們疑惑,連我的妻子夏江,也直到現在都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這樣做。那麽今天,我就當著大家的麵,把這件事的原委講出來。”

夏江望著身邊的孟傑,認真聆聽。

孟傑說:“在場的一些朋友知道,我父母在我幾歲的時候,就因為一場車禍而去世了。撫養和照顧我的重擔,便落在了年邁的奶奶身上。我奶奶是一個農村婦女,沒什麽文化,也沒有固定的收入來源。她既要照顧我,又要賺錢養家,於是想了很多辦法。後來她發現我就讀的小學門口,有人在賣麻辣燙,生意還不錯,就效仿人家,也在學校門口擺起了麻辣燙攤子。

“我奶奶本來對麻辣燙一竅不通,硬是通過自己的觀察和學習,掌握了其中的要領。她做生意很實誠,一毛錢一串的麻辣燙,分量足,味道好,深受小學生歡迎。學校裏的很多同學,都是她攤子上的常客,除了一個人,那就是我。

“因為當時的我年紀小、不懂事,虛榮心作祟,總覺得我奶奶擺個小攤賣麻辣燙,有些丟人。所以我從來不跟同學們說,門口擺攤的老太婆是我奶奶,我也從來不會去幫她的忙。就算放學後去遊戲廳玩,也不肯幫奶奶分擔。而她的麻辣燙攤子,一擺就是十多年。從小學到中學,再到大學,我的學費、生活費,所有的家庭開銷,全都是奶奶一毛錢一毛錢賣麻辣燙賺來的。為了賺錢,她不管刮風下雨,還是烈日酷暑,都堅持每天出攤。幾十年來,幾乎沒有休息過一天。其中的艱辛,旁人難以體會,包括我在內。

“讀大學期間,我交過幾任女朋友。每當她們問到我的家庭情況,我都含糊其辭。其中有兩個女朋友,我把她們帶回過家。她們在我家發現了奶奶出攤的用具,知道了我奶奶在小學門口擺麻辣燙攤子,不久之後,就跟我分手了。我很懊喪,奶奶也猜到了幾分緣由。她愧疚地對我說:‘小傑,奶奶沒本事,給你丟人了。’我當時沒有說話,心想的確如此。

“直到有一天,奶奶因病住進了醫院,檢查之後,發現是胃癌。醫生告訴我,這是她長期吃飯不規律和過度勞累導致的,必須進行手術。我當時大學剛剛畢業,還沒有找到工作,根本拿不出錢來,隻有回家找奶奶的存款。結果,我在她的抽屜裏翻到了一本存折和一個鐵盒子。打開存折一看,裏麵有三萬元——是奶奶一生的積蓄。而我打開鐵盒子……”

說到這裏,孟傑的聲音哽咽了,眼中噙滿淚水。“鐵盒子裏,是滿滿一盒的毛票。多數是五毛、一元,還有數不清的硬幣。我呆了許久,這才想起,奶奶的錢,全是這樣一毛、兩毛、五毛賺來的呀!每次她往我卡上打錢的時候,我隻知道是一千、兩千的整數,卻忽略了這些整數是怎樣湊起來的。捧著這個鐵盒子,我淚流滿麵,想起之前居然嫌棄奶奶,更是後悔不已。

“我拿著存折到了醫院,讓奶奶告訴我密碼,我要取錢來給她治病。但奶奶說什麽都不肯告訴我。她說,這是她給我存的結婚用的錢。她的病就算做手術也治不好了,不能把錢浪費在這上麵。她還說:‘小傑,我的乖孫子。奶奶沒有別的本事,隻有一輩子擺麻辣燙攤,委屈你了,讓你談不上朋友。所以奶奶能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幫你省下這筆錢,讓你能娶上媳婦。’

“聽了奶奶的這番話,我再也控製不住情緒,放聲大哭,求她告訴我密碼,說她活著比我娶媳婦更重要。但奶奶就是不肯告訴我,說如果我非得要‘浪費’這筆錢,她就從醫院的樓頂跳下去。

“無奈之下,我隻有把奶奶接回家中,用所謂的‘保守治法’來治療,實際上就是看著她等死。奶奶的身體每況愈下,她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終於在臨死前告訴了我存折的密碼。我哭著對奶奶說:‘奶奶,您擺了一輩子的攤兒,用賣麻辣燙的錢養活了我,我卻一天都沒能讓您享福。我之前不懂事,跟其他人一樣嫌棄過您的麻辣燙攤子。但我現在明白了,沒有這個攤子,就沒有我。以後,如果我要娶某個姑娘,我們的婚宴就吃麻辣燙。如果她不能接受這一點,說明她不能接受我的出身和過去。這樣的話,我寧肯不結婚!’說完這番話不久,奶奶就去世了。”

孟傑望向夏江,說道:“夏江,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堅持婚宴上吃麻辣燙了吧?我知道,這是固執的,對你也不公平。但我就是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告訴大家,我對奶奶的感情,和對她的麻辣燙攤的感情是怎樣的。也許,這是我回報她的唯一的方式了……”

“你不用說下去了,孟傑。”夏江早已淚如雨下。“我明白了。我也很慶幸,我當初同意了這件事。”

孟傑感動不已,把夏江攬入懷中。下麵擦著眼淚的賓客,此刻全都站了起來,歡呼鼓掌。

孟傑和夏江一起鞠躬道謝。之後,孟傑從屋裏端出一個托盤,上麵擺著三個樣式老舊的盤子,分別裝著三道菜:麻辣牛肉、鹵肥腸和自製午餐肉。孟傑說:“我奶奶賣的麻辣燙中,最好吃的就是這三樣。雖然她沒有教過我,但我看她做了多次,自然也就會做了。我們這家店的三道招牌菜,其實就是這樣來的。而我今天端的這三個盤子,是我奶奶賣麻辣燙的時候用的盤子,對我來說,很有紀念意義。看到這三個盤子,就像看到我奶奶一樣。”他望向妻子,“夏江,我煮這三樣菜給你吃,好嗎?”

“好啊,以後你要一輩子煮給我吃哦。”夏江甜甜地說。

“沒問題!”孟傑招呼賓客,“今天的婚宴,就請大家吃麻辣燙了,希望大家多多包涵!”

朋友們說:

“這鍋底這麽香,我們早就等不及想吃了!”

“是啊,婚禮吃麻辣燙,真是難得的體驗呢!”

“這鍋麻辣燙裏,包含著濃濃的感情,味道能不好嗎?”

孟傑感動不已,再次向大家鞠躬表示感謝。然後,他望向夏江,示意他們可以走下台了。但這時,他發現夏江直愣愣地盯著院門口,神色驚惶。他隨著目光望去,整個人都呆住了,臉上的表情也隨之凝固。

賓客們注意到了新郎和新娘異樣的表情,他們紛紛回頭,看到了站在院門口的一群人。為首的,是一個五十多歲、頗有些派頭的中年男人,他的頭發已經花白了,看上去卻是精神矍鑠。他的身邊站著七八個身穿西裝、戴著墨鏡的男人,似乎是他的手下。這些人顯然是剛剛才出現在門口的,為首的那個男人,用淩厲的目光盯著台子上端著托盤的孟傑和站在他旁邊的夏江,眼神中折射出的光,仿佛是兩把利劍。

夏江此刻臉色蒼白,渾身微微顫抖,好半晌後,才朱唇輕啟,喊出兩個字來:“爸爸。”

賓客們這才知道,站在門外的,居然是新娘的父親。雖然他們不知道其中原委,但是從這位父親的眼神和新郎新娘的反應來看,也多少猜到了幾分。此刻,夏江的父親緩步朝他們走去,旁邊的手下跟隨身後。他們全部走進這個小院後,人們才發現,這群人根本不止七八個,而是有二十多個。從這些手下的穿著和神情來看,他們顯然不是新娘那邊的親屬,更像是保鏢或打手。

父親走到夏江麵前,凝視著她。夏江發現,時隔半年,父親的兩鬢已經斑白了,仿佛蒼老了好幾歲。她喉頭滾動,想說什麽,被父親用手勢製止了。父親伸手摸著女兒的頭,慈愛地說:“夏江,你長大了。今天,很漂亮。”

夏江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哽咽著說道:“爸爸,對不起……”

父親搖著頭說:“不必道歉。你是成年人了,有權利作出自己的選擇。隻是……”他苦笑一下,歎息道,“從你出生到現在,我不知道幻想了多少次你結婚的場景。也許是在教堂,也許是在湖邊,或者某家酒店的宴會廳,這些都不重要。重點是,在我的幻想中,你一定是挽著我的手臂,由我帶你緩緩入場,再把你交到女婿手中的。而我也準備了一份致辭,今天,我把它帶來了。”

夏董事長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手寫的稿紙,展開之後,看了一眼,說道:“夏江,你看我還有必要做這個致辭嗎?你結婚都沒有告知我,儀式似乎也結束了。看來,這張紙我這輩子都用不上了吧?”

說著,他把這張紙撕碎了,同時撕碎了夏江的心,或許還有他自己的。夏江淚眼婆娑,心痛得難以呼吸,她不住地道著歉,乞求父親原諒。但父親再一次擺手拒絕了,他望著餐桌,點著頭說道:“你們果然在婚宴上吃麻辣燙了,這麻辣燙很香,真的很香。為了吃上這口麻辣燙,你連我這個父親都不認了。”

“不,爸。孟傑這樣做是有原因的,他……”

“你不用跟我解釋。”父親打斷了她的話,“我上次就說過了,我不想聽。現在也一樣。因為我覺得沒有任何一種理由,可以說服我相信,一頓麻辣燙比親爹還要重要。”

孟傑看出來,自己的新婚妻子此刻痛苦得無以複加。作為一個男人,以及她的丈夫,他必須站出來說句話:“伯父,您別怪夏江了,不關她的事,都是我的錯。是我太執著了。”

夏江的父親緩緩轉過頭——走進這個院內,他還是第一次直視孟傑。“你也覺得,是你的錯?”

“是的,伯父。所以,您要怪就怪我吧。”

孟傑話音未落,一記響亮的耳光聲響徹院內。夏江的父親鉚足了勁,一個巴掌抽到孟傑的臉上。賓客們大驚,雖然他們知道這是夏江的父親、孟傑的嶽父,但這也不是他隨便打人的理由,況且孟傑隻是在維護自己的妻子,他根本就沒有做錯什麽。孟傑的幾個大學同學——也是他的好哥們——站了起來,說道:“伯父,有話好好說!這大喜的日子,您怎麽能打人呢?”

孟傑趕緊回頭,示意好哥們別開腔。夏江的父親身體顫抖起來,似乎終於無法控製情緒了,厲聲道:

“大喜的日子?一個連父親都不在場的婚禮,也叫大喜的日子?看看你們吃的是什麽菜,竹簽穿成的麻辣燙。還有這是什麽,三十年前的舊盤子?我夏至遠的女兒出嫁,就是這樣的規格?”

說著,盛怒的他,雙手抓住放著三個盤子的托盤,用力地一掀。孟傑驚得大叫一聲“不要!”但是已經遲了,“嘩啦”一聲,三個盤子摔得粉碎,麻辣牛肉、鹵肥腸和午餐肉灑落一地,跟盤子的碎片和地上的塵土混在一起,汙穢不堪。

這場婚禮,就以這樣一種悲劇的形式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