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永夜（13）

到了賓館，梁亞麗招呼員工在餐廳開辟出一個地方，提供給兩位專家作為臨時的生物實驗室。同時，李國平還調遣了兩名員工，讓他們當兩位專家的助手，需要打下手的地方，就交給他們來做。兩位專家表示感謝，立刻投入到研究之中。

晚上八點五十，研究結果出來了。兩位生物學家一個負責寫報告，另一個把最新得知的情況告訴了李國平夫婦。

“由於事態緊急，我們拜托賓館的一位男性服務員配合實驗。首先，我們讓他服下了正常劑量兩倍的安眠藥，並用輕音樂等方法來輔助睡眠，結果是，藥力完全無法發揮作用，他怎麽都睡不著。我們又讓他進食和喝水，他吃下了一些食物，在院子裏散步。一個多小時後，我們用便捷式X光機照射他的腹部，發現食物沒有絲毫消化的跡象。它們隻是被存儲在了胃裏而已，甚至都沒有進入腸道。還好我們讓他吃的食物不算多，否則的話，他的胃直到撐破，也不會消化任何食物。

“我們由此得出結論：身處林泉鎮的人，是沒有吸收能力和新陳代謝能力的，任何藥物都無法對其身體狀況進行幹預。食物也是一樣。也就是說，想要通過進食和睡眠來做好離開林泉鎮的準備，是行不通的。”

李國平和梁亞麗呆住了。半晌後，李國平說：“那就是說，現在身處林泉鎮的人，都不能出去了？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不，剛才我們試過了，如果往身體裏注入含有葡糖糖的生理鹽水，可以起到一些補充能量和水分的作用。但是這無法彌補不睡覺對人體造成的傷害。如果要離開林泉鎮的話，就得看每個個體不同的身體素質，以及他們進入林泉鎮的時間了。比如說，一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沒有進行劇烈運動，隻有三四天不睡覺，也許挺得過去。但如果是上了點年齡的人，在林泉鎮待的時間超過了五天以上，出去後猝死的風險就會非常大了。”

李國平又有些眩暈了：“我們……已經超過五天了。而且，我還進行過比較劇烈的運動。”

“那麽，我建議你不要離開林泉鎮了。因為出去的一瞬間，你可能立刻就會被劇烈運動和五天不睡覺的疲累所擊倒，就算你補充了葡糖糖和水分，這點微不足道的能量，也不夠支撐你這麽多天的體能消耗。你會因為體力透支和腦部供血不足而猝死的。”

李國平和梁亞麗像石雕一樣凝固了。梁亞麗說：“意思是，我們一輩子都不能離開林泉鎮，隻能在這個小鎮上度過餘生了？”

“目前看來，是這樣的。而且還要祈禱這種異常的天象會一直持續下去。如果有一天，林泉鎮突然回歸正常，會發生什麽樣的事，相信不用我來說了吧。但是這一點，你們暫時不必擔心，因為我看了那些物理學家的論文，他們似乎都認為，發生在林泉鎮的這種現象會一直持續下去。”

梁亞麗問：“那你們呢？打算離開林泉鎮嗎？”

“我今年五十三歲了，老陳（矮個子生物學家）比我還大兩歲。我們是22號下午四點左右來到林泉鎮的，到現在也已經過了四天多了。在我生命的前麵五十多年，我從來沒有試過四天不睡覺。老實說，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得住，但我們剛才商量過了，不管再冒險，我們都必須出去。因為外麵有我們的家，以及我們的家人和朋友。我們跟你們不一樣，林泉鎮本來就是你們的家鄉。”

李國平點頭表示明白了，他對這位生物學家說：“祝你們好運。”然後，他拉起梁亞麗的手，倆人來到四樓的豪華套房。李國平關上房門，對梁亞麗說：“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們馬上商量一下，到底怎麽辦。”

梁亞麗：“商量什麽？要不要現在離開林泉鎮嗎？”

李國平：“當然了！難道你想一輩子就待在這個小鎮上嗎？我們現在出去，或許還來得及，再晚個一天左右，就永遠別想出去了！”

梁亞麗：“現在已經晚了！你沒聽到專家說的嗎？他建議我們不要離開林泉鎮，因為我們已經有五天沒合過眼了。現在出去，猝死的幾率很大！”

李國平：“但他們兩個五十多歲的人都打算冒險，我們比他們年輕這麽多，身體機能肯定比他們好。我們為什麽不試試呢？”

梁亞麗：“但你做過劇烈運動呀，況且這幾天跑來跑去的，也消耗了不少體力吧，出去的話，風險太大了。”

李國平：“你想過這兩個專家為什麽一定要出去嗎？想想看，我們如果一輩子待在這個小鎮上，不能吃飯，不能喝酒，不能出去旅遊，我們活著的意義是什麽？人生的樂趣是什麽？就算我們有再多的錢，這些錢都不知道該花在哪兒！那賺錢的意義又是什麽呢？對了，這兩個專家的研究報告馬上就要發布在網上了，很快，全世界的人都會知道林泉鎮是一個來了就別想走的地方，還會有多少人願意到這兒來旅遊呢？更別說長住了。咱們賓館也就別想再賺到錢了。所以你說，咱們留在這兒的意義是什麽？”

梁亞麗：“意義就是，至少我們能活下來。如果冒險離開的話，我們很有可能連命都沒有了！李國平，你是個男的，又身強力壯，但我呢？我從小體質就不太好，別說五天不睡覺，就算三天不睡覺，估計都撐不下去。你讓我去冒險，不是等於讓我送死嗎？”

李國平沉默了。的確，他是了解梁亞麗的。她的身體素質是有點差，平時吹點冷風什麽的都會感冒；偶爾失眠個幾小時，第二天就全身乏力，整個人都暈乎乎的。要是讓她連續五天不睡覺——估計都用不了五天——她就一命嗚呼了。

梁亞麗的眼淚流了下來：“國平，永遠待在林泉鎮，可能是乏味了點。但我們可以看書、看電視、打牌來消磨時光呀。其實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我們不用上班，不用操心生計問題，永遠不會生病，這不是也挺好的嗎。就讓我們在這個小鎮上廝守一輩子，不行嗎？”

梁亞麗撲到李國平的懷中啜泣，李國平摟著她，無話可說了。雖然他是想冒險試著出去的，但他做不到把梁亞麗一個人留在鎮上，更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她送死。他長歎一口氣，在心裏下了一個決定——也罷，此生就留在這個小鎮上，頤養天年吧。

這時，李國平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前台小江打來的，她說：“李總，住在我們賓館的專家們，現在全都來辦理退房了。他們怎麽都不住了呢？”

李國平當然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這些專家們，肯定已經知道林泉鎮是一個不能久留的地方了。越早走，活下去的幾率越大，他們當然要迫不及待地離開。他對小江說：“沒關係，你跟他們辦理退房吧，如果忙不過來，就讓別的服務員來幫一下忙。”說完掛了電話。

梁亞麗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歎了一口氣：“真是諷刺呀，咱們還以為這種每天賺幾十萬的好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呢。結果才五天，這好日子就到頭了。這批客人一走，估計就沒人會來住了吧。不過，咱們也不算虧，我上午問了財務，僅僅這幾天，咱們賓館就收入了三百多萬。也差不多把買賓館的錢給賺回來了。”

李國平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梁亞麗說：“當初那個讓你買下聚緣賓館的人，不是說你會靠著這家賓館發財致富嗎？，成為世界首富嗎？我還以為這人真是料事如神呢，結果才過幾天就熄火了。”

李國平若有所思地說：“也許，‘他’也沒有料到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吧。如果走出鎮子的人沒事，我們又擁有無限的壽命，成為世界首富，那不是指日可待的事嗎。”

梁亞麗說：“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吧。也許咱們命中注定，就不會成為什麽富豪。不過沒什麽，咱們也不算太虧，好歹還賺了三百多萬呢。誒，都到這份上了，你能告訴我，當初告訴你這事的人是誰嗎？”

李國平猶豫了一下，說：“還是算了吧。我答應了人家保密的。再說他也不算是騙了我。他預料的事，至少發生了一大半吧。”

梁亞麗還想說什麽，她的手機響了起來，是高小蘭打來的。她接起電話，電話那頭的高小蘭說：“亞麗，你們是怎麽考慮的呀？要離開林泉鎮嗎？”

梁亞麗說：“你都知道了呀。”

高小蘭：“當然了！住你們賓館的兩位生物學家，剛才把他們最新的研究報告發布在網上，幾分鍾之內就傳遍全國了。現在外麵那些人倒是可以看熱鬧，林泉鎮就人心惶惶了。大家都聚集在廣場上，討論要不要馬上離開林泉鎮。我看到好多國外的專家也收拾行李準備撤離了。鎮長他們現在守在邊界的地方，要出去的人，簽署一份自願書，表示自己是知情並自願出去的，走出鎮子後發生任何情況，責任自負。”

梁亞麗：“那他們簽了嗎？”

高小蘭：“幾乎每個人都簽了。有些國外的專家來這裏不過三四天，外國人的身體素質好，幾天不吃飯睡覺肯定能扛過去，他們當然是要回國去的。對了，鎮長把衛生院的人叫到出入口那兒來了，要走的人，先給他們注射點葡糖糖生理鹽水。聽說縣醫院和市醫院也馬上要派救護車過來，隨時做好搶救的準備。至於出去的人能不能挺過去，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梁亞麗：“我覺得後麵來鎮上那些人，應該問題不大。但我們這些本來就住在鎮上的人，估計就懸了。誰扛得住五天五夜不吃飯睡覺呀，走出去那不是送死嗎？想想榮芳吧，走出去幾分鍾就死了。”

高小蘭：“是啊，我們可是親眼看著她倒下去的！我現在還心有餘悸呢。這麽說，你們不打算出去了？”

梁亞麗：“對，我和李國平已經說好了，就留在鎮子裏。你呢？”

高小蘭：“我和我老公正在商量這事呢，左右為難，矛盾得很！所以我才打電話來問問你們的意見呀。”

梁亞麗：“小蘭，剛才那位生物學家，明確建議我們不要離開。他說我們這些在鎮上待了五天以上的人，走出去後猝死的可能性非常大。我勸你們也別冒這險了。”

高小蘭明顯被嚇到了：“啊……那我跟我老公說，我們也別走了。”

梁亞麗：“嗯，你多勸勸鎮上的人吧。讓他們盡量別冒險，特別是那些年齡大的。”

高小蘭：“好！”

她們結束通話後，李國平問：“現在鎮子的出入口，是不是排著隊的人想要離開？”

“對，各種搶救工作都做好了。咱們要不要去現場看看？”

“看什麽，多少人會死，多少人會活下來嗎？知道這個又有什麽意義呢？反正我們也打定主意不出去了。”

“那我們就留在賓館，等待後續報道吧。應該很快就能在新聞上看到結果了。”梁亞麗說。

李國平躺在**想了一會兒，突然坐起來說道：“不知道國軍知不知道這個情況，我跟他打個電話，聽聽他的意見。”

話音未落，手機響了起來。李國平拿起電話一看，正是李國軍打來的，他說：“我跟我弟弟真是心意相通，我正想打給他，他就打過來了。”

李國平接起電話：“國軍，真是巧了，我正說打電話給你呢。”

李國軍：“是嗎，哥，你找我什麽事？”

李國平：“關於林泉鎮的最新情況，你肯定已經知道了吧？”

李國軍：“對，我就是看了這個，才馬上打電話給你的。哥，你和嫂子可千萬別離開林泉鎮呀。我覺得你們挺不過去的！”

李國平：“嗯，我們已經說好了，就留在林泉鎮。”

李國軍：“那就好。”

李國平：“但是我們這家賓館，以後估計別想賺錢了。”

李國軍：“為什麽？”

李國平：“現在所有人都覺得林泉鎮是個可怕的地方，在這裏待幾天再出去，就有可能喪命。本鎮的人都打算往外跑呢，外地人誰還敢來呀？”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刻，李國軍說：“不，哥，我覺得這種情況是暫時的。現在很多人對林泉鎮產生畏懼感，是因為他們對這個地方的了解還不夠。等大家冷靜下來，理性地看待林泉鎮，他們又會對這個地方產生興趣了。到時候，到林泉鎮來觀光和旅遊的人，又會多起來。因為在這裏短時間地停留，是不會有事的。”

李國平：“但如果大家到這裏都隻是短暫停留，根本就用不著住店呀。我們賓館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呢？”

李國軍：“你怎麽知道沒人住店？”

李國平：“他們住店做什麽呢？在這裏不能吃，不能喝，晚上連睡覺都睡不著，住店的意義是什麽？”

李國軍笑了：“哥，你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對於沒有經曆過的東西，就想要親自體驗一下。林泉鎮絕對是全世界最神奇的地方，想來這裏體驗和過夜的人，肯定大有人在。而他們如果隻在這裏住一晚上，大不了等於熬夜玩了個通宵而已，對身體不會有太大的傷害。所以你相信我吧，過段時間，你的賓館生意又會好起來了。”

李國平聽了弟弟的話，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他說：“如果真是這樣，就太好了。那麽，賓館的價格，我要做些調整嗎？比如降一些價，吸引大家來住。”

李國軍：“千萬別，自降身價是最不可取的。哥，你就保持這個價格不變，等著客人上門吧。”

李國平：“好，國軍，哥聽你的。你從小腦子就轉得比我快！”

李國軍：“好嘞，哥，那我先掛了啊，有什麽新情況，咱們隨時聯係。”

李國平掛了電話，把李國軍說的話轉述給老婆聽。梁亞麗深以為然。於是，兩口子安下心來，等待事態發生轉變。正如那位生物學家所說，現在，他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