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永夜（15）

兩天之後，梁亞麗的三舅做出了決定：他們還是要搬到林泉鎮來。也許對三舅來說，死亡的恐懼始終要勝過無止境的乏味生活。梁亞麗沒有多說什麽了，在鎮子裏迎接了三舅和三舅媽，把他們帶到自己家，安頓了下來。梁亞麗的父母也順便來陪伴了女兒幾個小時，在傍晚時分離開了。

日子又過了一陣。一天上午，前台小江打電話給李國平，說：“李總，有客人來住宿，麻煩你下來一下好嗎？”

李國平早就不關心賓館的營業狀況了，說：“有客人來住你就跟他登記唄，我下來做什麽？”

小江說：“他們提出的要求有點特別，我做不了主，隻能您親自跟他們談。”

“行吧。”

李國平乘電梯下樓，看到了站在大堂的幾位客人。男的那個看上去估計有八十多歲了，但精神矍鑠，氣度非凡。挽著他胳膊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性，美麗動人，打扮得體。站在他們身邊的，是幾個身穿西服的男人，看起來像是手下或者保鏢。聚緣賓館之前來過很多位國內外的頂級專家，所以李國平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了。他一瞧這倆人的穿著打扮和形象氣質，就知道這一男一女不是普通人，必定是有身份地位的上層人士。他走過來後，前台小江對那位老先生說：“這就是我們賓館的老板，李總。”

老先生禮貌地伸出手來，說道：“李總，你好。”

李國平伸出來跟他握了一下：“您好。”

老先生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來，遞給李國平，說道：“這是我的名片。”

李國平接過這張精美的小卡片，上麵寫的是一家英文名的集團公司，英文的部分他不認識，但“集團董事長 胡家銘”幾個漢字，他是認識的。雖然不知道是哪家公司，但對方是位高權重之人，是可以肯定的了。

李國平把名片收好，問道：“胡董事長到林泉鎮來，有何貴幹呢？”

胡家銘說：“李總，咱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聊，好嗎？”

李國平看了一眼棋牌室，現在有好多人正在裏麵打牌，顯然不適合談事，去餐廳好像也不合適。想來想去，四樓還有一間一直沒有住人的豪華套房，那是整個賓館最高檔的地方了，便說：“咱們去四樓的豪華套房聊，可以嗎？”

“好的。”胡家銘對四個手下說，“你們就在大廳裏等我吧。”幾個西裝男畢恭畢敬地點了點頭。李國平在前麵帶路，跟胡家銘和那位女士一起乘坐電梯來到四樓的房間。

“兩位請坐吧。”李國平示意胡董事長和那位女士坐在沙發上。他把電腦桌旁邊的椅子搬過來，坐在他們對麵，說道，“想必兩位是知道的，林泉鎮不能飲水，我就不讓服務員泡茶了。”

胡家銘微笑道：“不必客氣，咱們直接談正事吧。李總，我這次攜夫人一起到林泉鎮來，是打算在這裏長住的。”

李國平望了一眼那位估計比他女兒年紀還小的“夫人”，這才知道他們倆是夫妻關係。他說：“胡董事長，您對林泉鎮的情況，了解嗎？”

“非常了解。在此之前，我通過各種途徑多方考察過，深思熟慮之後，才決定來此定居。”

“這麽說，您和夫人是打算來了之後，就不走了。”

“當然。我們知道在這裏住一陣之後再離開的話，會發生什麽事情。”

“這輩子就待在這樣一個資源匱乏、幾乎什麽都沒有的小鎮上，您不會覺得無聊嗎？”

胡家銘說：“坦白地說吧，我今年89歲了，雖然身體還算硬朗，沒有什麽大病。但還能再活多少年，也是無法保證的事。所以，李總肯定猜到我到這裏來定居的原因了吧？”

李國平點頭表示明白。雖然他為那位才三十多歲的夫人感到有些惋惜，不過這是人家的決定，他沒有幹涉的理由。他能想到，對一個89歲的富豪來說，長生不死，自然是極具吸引力的。

“那麽，兩位是想住在我們賓館嗎？”

“是的。”

“那麽您看這個房間可以嗎？這是我們賓館僅有的兩間豪華套房，價格是5000元一晚。其實我們普通的房間都是這個價，豪華套房本該貴一點的。考慮到兩位是長住，我就按普通房間的價格來算了。”

胡家銘用手機計算器算了一下。“5000元一晚，一年就是182萬零五千，對吧？”

“是的，我可以跟您抹去零頭，算整數。”

胡家銘笑道：“不必。老實說，這個價格我並不嫌貴——雖然這房間值不了5000元一晚，但考慮到它的稀缺性，還是合理的。182萬一年，我交個一百年的房費，都是沒問題的。”

對方的豪氣雲天震懾住了李國平，這老先生的有錢程度，看來也超出了李國平的想象。一時之間，他竟然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胡家銘接著說道：“一百年、兩百年的房費，是沒問題。但是，我們必須做一個假設。假如林泉鎮的時間真是永恒的，我們活了一千年、一萬年，那該怎麽辦呢？估計到時候，我就會交不出房費來了。也就是說，遲早會被李總掃地出門。”

李國平從來沒想過這麽遙遠的事。他覺得在這地方待上一兩年就會發瘋。不過這一點，還是不要告知這位富豪了，所以，他隻是尷尬地笑了笑，說道：“胡董事長說笑了。那您的意思是？”

胡家銘把身子往前探了一些，說道：“我的意思是，一直付房費不是長久之計；但如果是自己的房子，當然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

李國平愣住了：“您想買下我這家賓館？”

“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報一個價。”

“不，我不想賣。”

“能告訴我原因嗎？讓我吃驚的是，你甚至都沒有報價。”

李國平苦笑一下：“原因很明顯，在林泉鎮，金錢是沒有意義的。這兒拿著錢都沒處消費，我要這麽多錢來做什麽呢？”

胡家銘露出驚訝的神情：“天哪，年輕人，隻要地球還沒有爆炸，金錢就永遠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事物。我不敢相信你居然會說出金錢沒用這種話來。”

“在外麵，金錢當然是有用的。但是在林泉鎮，我真的看不出錢可以用來做什麽。這是事實。”

“讓我來告訴你事實是什麽，”胡家銘不客氣地指出，“事實是，你的目光太過短淺了。你以為我到林泉鎮來定居，會讓這個鎮維持現狀嗎？以這個鎮現在的樣子，我可能一個星期都待不下去，就會後悔了，還會考慮在這裏住幾百上千年？”

李國平呆住了，他突然發現，自己跟這種有錢的富豪，思想完全不在一個層麵。胡家銘的最後一句話，準確地道出了生活在林泉鎮的人目前最大的問題。他突然有點激動起來，問道：“胡董事長，您是打算投資來建設和改造林泉鎮嗎？”

“是的，你知道美國的拉斯維加斯嗎？”

“聽說過，全世界最出名的賭城。”

“不僅是賭城，這是一座以賭博業為中心的旅遊、購物、娛樂、度假城市，被稱為‘世界娛樂之都’。那裏的熱鬧、繁華程度，超出你的想象。隻要你有錢，拉斯維加斯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人間天堂。它充滿了刺激和新鮮感，一個人在那裏待多久都不會膩。關鍵是，在1905年之前，它隻是一個不起眼的破落村莊罷了，還比不上現在的林泉鎮。但美國人隻用了十年的時間，就把它變成了一個國際大都市，全世界最有名的娛樂之都。說到這裏你可能已經猜到我的想法了，在林泉鎮定居後，我們自然沒法再去拉斯維加斯這種地方了，但我們可以造一個拉斯維加斯出來，滿足我們除了飲食之外的一切需求和樂趣。”

李國平被這個大膽的想法徹底震撼了，他張著嘴愣了半晌，說道：“這實在是……太棒了！但是，中國不會允許開設賭場吧？”

“當然。但中國允許娛樂、休閑、購物和度假，這就足夠了。年輕人，這就是我剛才說的，金錢的意義。也許你沒法去往全世界，但隻有你足夠有錢，就可以把全世界搬到你麵前來。”

李國平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對於他而言，這位富豪的出現，不僅是為他帶來財富和機遇那麽簡單，他即將改變林泉鎮和鎮上每一個人的生活。現在，他需要知道的是，怎樣才能辦到這一點：“胡董事長，這件事，您不是應該跟政府的人談嗎？怎麽會跟我談呢？”

“因為你是林泉鎮最大的一家賓館的老板。我必須征求你的同意，得到你的支持，然後通過你來影響整個林泉鎮的人，讓大家都讚成這件事。政府方麵，我當然會去溝通，但我從事房地產多年，也算是一個儒商，深知得到本地老百姓支持的重要性。否則的話，如果政府強行拆除鎮上所有的房子，你們會同意嗎？況且鑒於林泉鎮的特殊性，你們也沒辦法搬到某個新區的安置房裏去吧？”

“對……那麽，除了把聚緣賓館賣給你之外，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當然有，那就是成為我的合作夥伴。比如說，你用現在的這家賓館來入股。得到你的同意後，我會把它夷為平地，然後在這個基礎上修建一家超豪華的國際度假酒店。而你，會在酒店建成後，擁有幾個總統套房的永久居住權，以及這家酒店百分之幾的股份。我說的總統套房的豪華程度，是現在這個房間的一百倍。”

李國平喉嚨發幹，盡管他一點都不渴。他感覺自己正在談一件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但他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談。股份之類的事情，他一點都不懂。這時，他想起了弟弟李國軍。

“胡董事長，您的這個提議，我非常感興趣，也非常願意跟您合作。”李國平用兩個“非常”加重了語氣和誠意。“但是這麽大的事，我需要跟家人商量一下，您和夫人在這裏稍事休息。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答複你，好嗎？”

“當然可以。”胡家銘笑道，“不是說，林泉鎮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嗎。”

李國平走出這個房間，來到隔壁的豪華套房。他進門的時候滿臉放光，興奮和喜悅正從身上四溢出來。梁亞麗一眼就看出了丈夫與往常的區別——他已經死氣沉沉太久了，自己也是。她問道：“你怎麽了，什麽事這麽開心？”

李國平激動地抱著梁亞麗的肩膀：“老婆，咱們的命運要改變了！”

“什麽意思？”

“我現在馬上跟國軍打一個電話。你就在旁邊聽吧，聽完之後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梁亞麗也就不再多問了。李國平撥通弟弟的手機號，李國軍很快就接起了電話。李國平把剛才發生的事完完整整地轉述給弟弟聽。李國軍聽完後，忍不住在電話那頭大叫了起來：“我的天哪，哥！你要發大財了！”

“你也這麽覺得？”

“當然了！你知道這個胡家銘是誰嗎？福布斯全球富豪榜上排名前五十的超級富豪！他的公司總部在香港，另外在新加坡、日本、韓國和澳大利亞都設有分公司，總市值上千億美元。他個人的身價，也有上百億美元。天哪，這種世界頂級富豪、商界精英，居然正坐在你的賓館裏，跟你談合作！”

梁亞麗在一旁聽得嘴都合不攏了。讓她吃驚的，倒不是胡家銘這樣的大人物此刻就坐在他們隔壁的房間，而是這個大人物提出的林泉鎮改造計劃。雖然梁亞麗這輩子去過的最大的城市就是南昌市，但她也能想象世界頂級國際大都市的繁華程度。她居住的林泉鎮，未來會成為這樣的地方？這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李國平說：“國軍，現在胡董事長等著我回話呢，但涉及股權什麽的，我一點都不懂。要不然，我把電話給他，你跟他聊一下？”

李國軍說：“不，哥，這麽大的事情，電話裏怎麽說得清楚？你跟胡董事長說，我會在六個小時之內跟他見麵。這段時間，你就陪他在林泉鎮走走，跟他介紹一下林泉鎮的情況吧。我現在馬上去首都機場，乘坐最近一班飛機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