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切除(13)
兩天後,何衛東向陳娟匯報調查情況:“娟姐,我這兩天詳細調查了路新平的行蹤和他的手機通話記錄,發現他前麵十多天主要接觸的人,就是章曉慧母子,特別是那個叫徐浩天的男孩。路新平把他帶回家,名義上是矯正自閉症,實際上在做什麽,無從得知。我也從銀行方麵調查了路新平的賬戶、支付寶等等,沒有發現大額轉賬記錄,都是一些正常的開銷。”
陳娟思索著說:“這麽說,路新平不是‘買’凶殺人,而是利用某個人來殺掉徐宏達。這個人之所以不要一分錢就做這件事,很有可能是因為,他也是家暴的受害者之一,巴不得徐宏達死掉。路新平幫他出謀劃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章曉慧說過,徐宏達不但打她,也打孩子。徐浩天就是因為生活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才得自閉症的,沒法像正常孩子那樣去上學,還意圖輕生。所以說,他也是深受其害。路新平也許就是利用了這一點,才鼓動徐浩天殺死了自己的父親。”
何衛東說:“娟姐,我也是這樣想的。徐浩天有殺人的動機;這段時間又跟路新平有密切接觸,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們是在密謀殺人計劃;而且我對比了一下徐浩天和黃毛兩個人,發現他們的身高和身材都比較接近——所以,徐浩天極有可能就是本案的凶手!”
陳娟默默頷首,須臾,她蹙起眉頭說道:“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個案子,我們就破不了了。”
“為什麽?”
“就是我之前說的,證據的欠缺。如果凶手是某個花錢雇來的人,還可以通過審訊等方式讓他招供。但如果對象是一個年齡隻有14歲的自閉症男孩,我們拿他就完全沒有辦法。想想看,我們把他帶回來審問,他就算完全不搭理我們,也是合情合理的。路新平就是利用了徐浩天的這個特質,教唆他親手殺死了父親。而事後,他隻需要跟徐浩天說“不管警察問你什麽,你都一言不發。你是未成年人,他們不敢把你怎麽樣”,就可以對付我們了。因為自閉症這塊擋箭牌,實在是太好用了。”
何衛東說:“是啊,徐浩天是未成年人,又是自閉症患者。我們就算把他帶回來審訊,時間也不能超過12個小時。他隻要一聲不吭地待夠12個小時,就可以回家了。娟姐,這麽說,且不是真的無解了?”
陳娟苦笑道:“你以為全天下的案子,都是能水落石出的嗎?世界上破不了的懸案,太多了;明知道凶手可能是某個人,卻因為缺乏證據而無法將他(她)定罪的例子,更是不勝枚舉。遇到這種情況,我們警察也隻能選擇不了了之。好在這起案件的動機,是一對飽受欺壓的母子做出的反抗,雖然方式不對,但至少不算是罪大惡極。除掉了這個惡棍,他們也沒有再殺人的理由。所以我們隻能睜隻眼閉隻眼算了,畢竟我們的時間和精力也有限,不可能把精力全都耗在這一起案件上。今天上午東城的一家商場又發生了一起命案,我讓小劉他們先去了解情況。但他們缺乏經驗,估計還是得我們去辦案。徐宏達的案子,就暫時放一下吧。從個人情感來說,一個長期家暴老婆兒子的惡棍,真不值得我們花太多心思在他身上。”
“這倒也是。”何衛東無奈地歎了口氣,“唉,隻是我辛辛苦苦調查了這麽久,結果是不了了之,真是憋屈。”
陳娟站起來拍了拍何衛東的肩膀:“也不算是一無所獲,等我拿到這本新書的稿費,請你吃大餐。”
何衛東眨了眨眼睛:“娟姐,你打算以這個題材,寫本新小說?”
“對呀,這麽好的素材,幹嘛不用。我覺得這個故事如果寫好了,有可能改編成賣座的電影呢。”
“那敢情好,我就等著你請客了啊!”
三個月後的一天,章曉慧主動跟路新平打電話,邀請他來家裏吃飯,路新平欣然應允。
剛跨進家門,路新平就聞到一股飯菜的香味,定睛一看,桌上已經擺放了幾道美味佳肴。章曉慧係著圍裙,在廚房燒最後一道菜,她說:“新平,菜馬上就做好了,你先陪浩浩聊會兒天吧。”
徐浩天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路新平坐到他身邊,詢問他近期的情況。此時的徐浩天已經擺脫了自閉症的桎梏,比以前活潑開朗了許多,他欣喜地告訴路新平,媽媽為他聯係了一所學校,他從下個星期起,要重新走進校園,開始初中生活了。
路新平由衷地為浩浩感到高興,他也明白了,章曉慧請他來吃飯,正是慶祝此事。不多時,章曉慧把最後一道菜端上了餐桌,笑盈盈地說:“吃飯了!”
路新平有些恍惚起來——眼前的一幕,完全是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場景。對美滿婚姻不抱希望的他,仿佛在這一刻體會到了渴望已久的家庭生活。而妻子,竟然是夢寐以求的初戀對象。這一切太美好了,令他不由得動容其起來。
如果我們真的是一家人該多好。哪怕隻是短暫的幻象,也請多持續一會兒吧——他不禁陷入了幻想之中。
章曉慧第二次叫路新平吃飯,才把他拉回了現實。三個人分別落座,餐桌上擺放著五菜一湯。雖然都是些家常菜,但每一道菜都散發著家的味道。章曉慧還準備了一瓶紅酒,她用開瓶器打開了瓶塞,給路新平和自己分別倒了一杯酒。徐浩天說:“媽媽,我也想喝一點兒。”
“你是小孩子,從來沒喝過酒,還是算了吧。”
徐浩天咧嘴一笑:“誰說我從來沒喝過?我跟新平叔叔,早就一起喝過啤酒了。”
“啊……什麽時候的事呀?”
“就是矯正自閉症那段時間呀。”
“真是過分,你們兩個瞞著我喝了酒,我直到現在才知道。”章曉慧佯裝生氣地說。
路新平和徐浩天一齊笑了起來。路新平說:“給浩浩倒一點吧,少喝點紅酒,沒關係的。”
“好吧。”章曉慧找了個玻璃杯,給兒子倒了小半杯紅酒。三個人共同舉杯,慶祝浩浩即將重返校園。之後,他們邊吃邊喝,每一道菜的味道都很棒,比外麵餐館的美味多了——至少對路新平來說是如此。因為這些食物中,包含著愛的味道。這是他此生第一次吃到章曉慧親手燒的菜,意義遠遠超過了吃飯本身。
今天,章曉慧化著精致的淡妝,發型似乎是剛做過的,看上去比以往顯得年輕。身上穿的衣服,雖然也是樸素的款式,但整個人顯得落落大方,有一種素淨之美。重點是,她的臉上和身上,再也看不到家暴留下的傷痕和怨氣,呈現出積極向上的精神麵貌。看到他們母子出現的明顯變化,路新平心中十分感慨。之前做的一切,毫無疑問是值得的,這令他倍感欣慰。
吃飯的時候,路新平跟浩浩講了一些進入新學校,怎樣跟同學迅速打成一片的小技巧。徐浩天聽得很用心,可見他內心對於校園生活和同學友誼的渴望。吃到一定時候,他先下桌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餐桌旁,隻剩下章曉慧和路新平兩個人。
一瓶紅酒已經喝了大半。他們倆都是不勝酒力的人,進入了微醺狀態。暖色的燈光下,路新平接觸到章曉慧朦朧的眼波,他下意識地移開了目光。但章曉慧伸出手來,溫柔地放在他的手背上。路新平再次抬起頭來,跟昔日的女神四目相對。
“新平,我要給你看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章曉慧微微一笑,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張對折起來的紙。“你還記得這個嗎?”
路新平茫然地望著她,搖了搖頭,章曉慧把這張紙遞給他:“打開看看吧。”
展開這張信紙,路新平看到了自己的筆跡,以及那些告白的語句。往事如潮水般湧來,他驚呼道:“天哪,這不是我當年寫給你的……你居然還留著?”
“對,沒想到吧。”
路新平羞愧地說:“我還以為你很反感這封情書,早就把它撕掉扔了呢。因為你知道……這是叫獸教我寫的。”
章曉慧笑道:“我當時是有點反感。但現在,你相信嗎?我居然從這封油腔滑調的情書中,讀到了真情實感。”
“怎麽可能?”
“單從內容上來看,的確無法打動人。但是當我想到,這是當年傻傻的你,在叫獸的‘敦敦教導’下,認真地把這些肉麻的情話寫下來,就覺得你好可愛。所以,真情實感並非在字裏行間,而是飽含在你淳樸可愛的行為之中。”
路新平不好意思地撓著頭:“不過現在想來,確實是很蠢的行為。情書都請別人幫忙指導,實在是……”
“新平,”章曉慧打斷他的話,“你難道不想知道,我的回複是什麽嗎?”
“啊?”
章曉慧紅著臉說:“我的意思是,你寫了情書給我,我直到現在都沒有明確地回複你,不是嗎?”
路新平呆呆地望著章曉慧紅撲撲的臉蛋,恍惚間回到了二十年前,他們變成了二十歲的年輕男女,他等待著的,是收到情書的初戀情人的答複。
章曉慧突然落下淚來:“新平,我現在才回複你的話,會不會太遲了?”
“不,一點都不遲。”二十年前的事宛如昨日。路新平的喉頭滾動著。“我一直在等你答複我呢。”
章曉慧流著淚說:“那好,我答應你,我們在一起吧!”
“曉慧……你說的是真的嗎?”路新平的眼淚也湧出來了,他淚眼婆娑地問道,“我不是在做夢吧?”
“當然不是。隻要你不嫌棄我老了,我們就從今天開始,可以嗎?”
“太好了,曉慧!我怎麽會嫌棄你呢?我也不是那個青蔥少年了呀,我們都老了,不是嗎?不,你還顯得很年輕,真的……比我看上去好多了。”
章曉慧眼含淚水地笑了起來。他們就這樣又哭又笑,心情五味雜陳,但總體是幸福和愉悅的。突然,路新平意識到了一點:“曉慧,你是不是因為我幫了你的忙,才……”
“不,絕對不是。”章曉慧認真地說,“我是真的愛上你了,新平。年輕時的我,不懂什麽是愛情,更是看不到也讀不懂你的一片真情。但是現在,我什麽都明白了。我告訴自己,如果再不珍惜你的話,我會錯失一生至愛。我不是為了報恩才這樣做的,請你相信我。”
路新平喜悅地點著頭,他張開雙臂,跟章曉慧緊緊相擁。兩顆溫熱的心挨在了一起,再也不想分離。
“新平,今天晚上,你就別走了。”
此刻的路新平,無疑達到了人生的頂峰。現在至少有三件事是可以確定的:第一,警察沒有再來找過他們的麻煩,意味著已經放棄了對此案的偵破;第二,徐家兩兄弟,也沒有來興師問罪,表示他們對此事不再追究;第三,章曉慧向自己表露心跡,代表自己所做的一切,真正地得到了回報。此後,他們可以在溫馨的家庭氛圍中,幸福地生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