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弦外之音

第160章

弦外之音

李觀魚不知從什麽地方適時冒了出來，低聲跟張楓解釋道：“跳樓的人是小商品批發市場的，因為被檢查組繳獲了庫房，所以老婆今天拿著錢跟人跑了，這位想不過，便爬到樓頂威脅縣領導，若是不退回被繳獲的假貨，他就跳樓自殺。”

張楓聞言不禁愕然，當真是什麽樣的極品都有啊，皺眉道：“都采取什麽措施了？”

李觀魚道：“沒有氣墊子，消防大隊的人正在找帆布，打算用帆布在下麵撐開了接，治安大隊也有人上了樓頂正在勸說，不過效果很不理想，此人始終都不承認被繳獲的貨物是假的，說是被人陷害，官報私仇，按照他的標準，要查封的話，周安縣的日用品沒一家能過關。”

張楓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了，今天上午才跟徐元談過此事兒，這還沒來得及采取行動，結果就被整出事兒來了，那個劉光輝，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劉副縣長呢？”

李觀魚低聲道：“方才還在這裏的，這會兒估計是去善後了吧，聽說被徐書記訓斥了幾句，這會兒不但將整頓工作停了下來，還開始讓有關部門返還被沒收的假貨呢。”

張楓聞言差點兒鼻子都給氣歪了，但這會兒卻不是發火的時候，目光在人群一麵一踅摸，技術監督局的郭懷玉便從人群裏麵擠了過來，低聲匯報道：“不少被查繳了假貨的商販都跑到工商和技術監督局那裏鬧事，要求退回罰沒的貨物。”

張楓覺得此事兒有些詭異了，斜著目光望了望樓頂搖搖欲墜卻始終安然無恙的跳樓者，側過頭對郭懷玉道：“你怎麽看？”

郭懷玉遲疑了一下才道：“怕是有人在後麵推波助瀾啊，不然不會這麽齊整的。”

這時周勇走到張楓跟前，在耳旁低語了幾句，張楓略一沉吟，道：“你去準備一下。”

轉身擠到縣委書記徐元和縣長譚靖涵跟前，張楓道：“徐書記，譚縣長。”

徐元皺著眉頭道：“張楓同誌，組織打假行動是你親自負責的，怎麽會搞成這種樣子？”

張楓聞言一愕，胸中就是一陣氣悶，tm的，這事兒還沒地方說理去，劉光輝個王八蛋，我草泥馬的，等這事兒結束了，老子在慢慢消遣你！暗自發了一陣狠，表麵上卻絲毫未露任何不滿之色，反而將責任攬了過來：“是我沒有做好工作，我向徐書記、向縣委作檢討！”

徐元臉色這才微微一緩，道：“這兒的事兒就交給你處理了！”說罷頭也不回的鑽進車裏揚長而去，原來守在附近的政法委書記陶金忠等人都是略一遲疑，然後都一聲不吭的悄悄乘車溜走了，連譚靖涵也不例外，臨走時還衝張楓點點頭，道：“這兒就交給小張書記了！”

隨著幾個大佬的離開，不得不在現場露麵的縣領導登時作鳥獸散，不是他們不想看熱鬧，而是怕留下來承擔責任，誰都看得出來，今天這事兒沒法善了，答應了條件，不但轟轟烈烈的打假行動就此夭折，縣委的顏麵也將掃地，而且還開了一個後患無窮的先例。

若是以後都跑來玩這一手，縣委縣政府啥事兒都不用幹了，就等著給跳樓的人擦屁股。

若是不答應條件，等那人從樓頂一躍而下，留在這兒的政府人員，估計最終都沒法子幹出身，而副書記張楓，無疑會成為替罪羊，而具體負責此事的副縣長劉光輝，早就已經撒丫子溜了，顯見得有了先見之明，有功勞伸手搶，有責任縮頭就躲，很滑溜的一條泥鰍。

張楓來後便一直都沒有露麵的葉青，在陶金忠等人陸續都閃了之後才從一輛警車裏麵鑽出來，走到張楓身邊道：“張書記，怎麽讓人都溜了？”

張楓扭頭望了一眼樓頂的那個中年男子，淡淡的說道：“留下他們能做什麽？瞎指揮麽？”

葉青嘴角牽動了一下，卻沒有吱聲，今天的情形她同樣看得很明白，隻是這種場合別人能躲，她這個公安局長卻是躲不成的，而且對於想要跳樓的那個人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施救方法，論起單打獨鬥，葉青可能誰都不怵，但救人可是個技術活兒，不是身手高就能起作用。

張楓淡淡的道：“讓樓上的警察都撤下來吧。”

葉青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道：“不妥吧，帆布墊還沒準備好呢，好歹先拖延幾分鍾再說。”

搖搖頭，張楓道：“從發現此人跳樓到現在，過去多久了？”

葉青微微一怔，隨即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道：“消防大隊都敢拿這種事兒當兒戲了。”

張楓冷笑了一下，道：“讓上麵的人撤下來，我自有道理。”

葉青一言不發的轉身鑽進指揮車，不大工夫，在樓頂上勸說的治安警察都陸續從商場出來，隨即迅速退到遠處，樓底下看熱鬧的人也“嘩”的一下四處散開，大家沒一個傻子，明擺著警察是不想管了，等人從六樓跳下來，擦著碰著都得免不了骨斷筋折。

若是再濺上一身的血跡，那可就惡心到死了，不能為了看個熱鬧，落一身髒東西不是。

周圍的變化很快引起了跳樓男的注意，原本在身後羅裏囉嗦勸說的警察忽然間走得一幹二淨，樓下圍起來起哄看熱鬧的人群也散了開來，將商業中心大樓的下麵完全空了出來，遠處原本圍著的車輛似乎也少了很多，再看那些公安，似乎都在遠處等著他往下跳。

突然的變化讓跳樓男有了一瞬間的不適應，方才搖搖欲墜的身子反而站穩了許多，望向樓下的目光中也有了幾絲恐懼，六層樓，有人站在邊上都會頭暈腦脹，仿佛樓下有東西把人往下拽似的，何況此人還站在圍欄上，剛才瘋狂的神色似乎消失不見，露出幾分惶恐來。

遠處圍觀的人群中傳出幾聲嗤笑聲，不少人都被引起了注意力，李觀魚在張楓身邊低聲道：“是市裏的幾個記者，居然還有人手裏拿著望遠鏡，仿佛是在看熱鬧。”

張楓冷笑了一聲，沒有理會，在他看來，記者就是毫無道德底線唯恐天下不亂的文化流氓，隻要能出位，能拿到吸引眼球的新聞線索，他們可以不擇手段，沒有任何道德底線，譏諷挖苦捕風捉影，幾乎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但沒有誰願意得罪這些人。

葉青重新回到張楓身邊時，沉聲道：“消防隊的大隊長得換個人了。”

張楓靜靜的說道：“先不用急，慢慢來吧，一口也吃不成個胖子，不過今天的事情，可以利用一下，我估計，一個小小的消防隊長，還沒膽子陽奉陰違，拿這種事兒開玩笑。”

葉青冷笑道：“一個玩忽職守總跑不脫吧？”

兩人邊說話邊觀察樓頂上的跳樓男，就這麽一會兒功夫，那個人似乎已經有些退縮了，但麵子上卻下不來，還在圍欄上猶猶豫豫的，不料就在此時，圍觀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大聲喊道：“喂，到底跳不跳啊？大家都忙得很，沒時間等著看你表演！再不跳我們可就散了啊！”

跳樓男聞言臉色忽青忽白，猛然跺了一下腳，大聲罵道：“草泥馬！一點兒同情心都沒有！等著看老子的熱鬧，老子偏偏不跳了！”說罷轉身就要從圍欄上跳回樓頂，好死不死的卻在這個節骨眼上刮起了一股大風，冷颼颼的涼風讓跳樓男的動作微微一僵，隨即身子不由主的朝圍欄外麵傾斜過來，跳樓男意識到不對，立時揮著雙手大呼“救命！我不想死啊！”

樓下先是一陣哄笑，隨即便是一片的驚呼，顯然都被突然而來的變故給嚇著了。

張楓與葉青同樣非常緊張，葉青甚至還在暗暗埋怨張楓，若是真讓人這會兒死在這兒，他們倆人是誰都洗不清身上責任的，但這會兒說什麽都晚了，葉青四下踅摸了一眼，想找件趁手的東西，做做努力再說，總不能幹巴巴站在這兒傻等。

就在跳樓男堪堪跌出圍欄的瞬間，一個繩套突然從天而降，從跳樓男的頭上落下，至腰間時已經收緊，隨著跳樓男跌出圍欄，立時被繩套抽緊，從下麵往下落了不到兩三米就淩空懸住，然後手腳亂動大呼大叫，淒厲的慘呼讓聽到的人毛骨悚然。

葉青派的幾個警察重新衝上樓頂的時候，就看到一根大繩，一頭係在樓頂的鐵門把手上，一頭掛著跳樓男，不過誰也沒發現是什麽人做的這件事兒。

跳樓男自然是被公安局的警察帶走了，張楓卻乘車返回縣委的辦公室。

坐在辦公桌後麵，張楓點燃了一根煙，慢慢深吸一口，讓煙霧在肺腔裏麵充分的兜轉了幾圈之後才緩緩噴了出來，一支煙快吸完的時候才把李觀魚叫了進來，吩咐道：“你去通知一下，參加專項打假行動的各部門負責人，半小時後在二樓中心會議室開會，包括劉光輝副縣長和羅永年副縣長，嗯，通知縣公安局的葉青局長也參加。”

李觀魚複述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後才出去，張楓則伸手抓起話筒道：“徐書記，這會兒有時間嗎？有件事需要跟您匯報一下。”

幾分鍾後，張楓在縣委書記徐元的辦公室坐了下來，接過秘書蕭寒遞來的水杯，對徐元道：“徐書記，我打算處理幾個人，跟您請示一下。”

徐元顯然沒想到張楓會來得這麽直接，眼神微微一縮，神色不動的笑道：“是與打假專項行動有關吧？我都說了，縣委已經把這件事交給你全權負責，該處理誰就處理誰，不用跟我匯報了，縣委隻抓個總，具體怎麽做，還是你自個兒拿主意就是。”

張楓卻沒有接話，繼續道：“今天的跳樓事件是我的工作疏忽所致，雖然現在已經解決了，並沒有造成惡劣後果，但影響卻是極壞，為今後的工作開了一個很壞的頭兒，若是再發生這樣的事兒，誰也不敢保證不出意外。”

徐元輕輕歎了口氣，張楓的弦外之音他豈能聽不出來？但因為這件事就與政府那邊鬧將起來，卻不是他願意看到的，他不知道張楓今天為何火氣這麽大，但思及自己方才跳樓現場做出的反應，卻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跟張楓打官腔，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想怎麽做？”

張楓道：“劉光輝同誌停職，工商局長撤職，建議紀委介入調查，還有消防大隊，建議追究大隊長責任，由紀檢的同誌介入調查，建議召開縣人大會議，撤掉劉光輝副縣長職務。”

徐元嘴角抽了一下，張楓的建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這也太過分了吧？為了此事兒撤掉一個副縣長、一個正局長、一個消防隊長？這是讓我坐蠟啊，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琢磨著道：“先把劉光輝同誌調整出專項行動組，把工商局長停職如何？”

他沒有提消防隊的事兒，那一塊兒是陶金忠的地盤，張楓願意跟陶金忠打官司的話隨他便，工商局長張楓想撤就撤了吧，反正是屬於他分管的內容，今天不撤，以後隨時找個機會照樣能撤掉，他自然沒道理枉做惡人，但劉光輝是副縣長，就沒那麽容易了。

尤其是，一旦對劉光輝做出如此嚴厲的處罰，勢必引起他與譚靖涵之間的衝突，這是他目前所極力避免的事情，還不到他們黨政一把手相互角逐的時間，機會也不對，這時候起了衝突，隻能讓張楓或者其他人從中得利，他與譚靖涵都看得分明。

張楓不接話，放下水杯子，從兜裏掏出一支煙點上，這個動作說起來還真有些失禮，但徐元和張楓似乎都沒有在意這個細節，兩人都沉默了下來，過了約莫五六分鍾之後，徐元方才主動開口：“讓李勇去政協的辦公室做一名副主任，何忠強去縣農機管理站任副站長。”

這是張楓早上才跟他談過的事情，不過徐元沒有立即應承，而是說考慮一下，因為這樣調整之後，其他鄉鎮的編製將來勢必也要跟著調整，那樣的話會得罪很多人的，初來乍到的徐元暫時還不想做這些到處樹敵的事情。

張楓依舊沒有吭聲，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不讓紀委追究也行，但必須先停了劉光輝的職，不如此做，就跟隔靴搔癢一樣，起不到任何應有的作用。”

徐元往後一靠，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心裏暗自納罕，今天這是怎麽了？這小子吃了槍藥還是咋的？就算是方才跳樓的那件事做得不地道，可也不能硬逼著我跟譚靖涵掰腕子不是，最起碼緩上一段時間也行啊，心裏迅速的轉著念頭，徐元又加了一點砝碼：“縣委宣傳部宣傳二科的科長出缺了，我看東河鎮的覃麗同誌就不錯，條件也合適。”

張楓忍不住眼角跳了一下，徐元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啊，什麽不錯，條件合適，明擺著不想處理劉光輝麽，行，能讓覃麗提前一年就調正科，這個籌碼也足夠了，再不知足的話，怕是徐元就要翻臉了，“好吧，我聽徐書記的。”

徐元臉上抽搐了一下，擺擺手道：“組織上既然把專項行動的擔子交給你了，就是讓你放手去做嘛，有什麽想法盡管去幹，縣委會做你堅強的後盾的！”

從徐元這裏出去，張楓心裏終於舒爽了幾分，至於徐元是個什麽樣的心情，他已經懶得去想了，抬腕看了一下時間，轉身朝二樓的會議中心走去，他心裏早就想好了，既然徐元不願意明著處置劉光輝，那他就用自己的辦法來慢慢消遣這廝。

張楓開會的目的就是處理今天跳樓事件的責任人，所以基本上都是他一個人在說，其他人乖乖的坐在那裏聽處理意見，將有關副縣長劉光輝和工商局長詹國權的處理決定宣布之後，直接將兩人趕出了會議室，這等於是當眾打臉了。

接著又談了談打假專項行動的相關細節和注意問題之後，張楓直接讓技術監督局的局長郭懷玉暫時主持這次專項打假行動，公安局出動警力予以配合，假冒偽劣產品，查一家辦一家，絕對不能手軟，膽敢徇私舞弊的，嚴懲不貸。

散會後，張楓把葉青留了下來，在辦公室坐下之後，張楓道：“黃膺的案子辦得如何了？”

他之前讓葉青安排黃膺去追查張恪那些假貨的來源和渠道，表麵上看自然是除惡務盡了，甚至也有可能是幫助張恪追回損失，但真正的目的是什麽，或許隻有張楓自己心裏有數。

葉青道：“黃膺已經接手案卷了，正在進行摸排查找，詳細進展還不清楚。”

張楓點點頭，道：“讓黃膺不妨擴大查找摸排的範圍，那些供貨商並非隻給一家提供貨源，可以類比查找，順藤摸瓜麽。”

葉青先是一怔，隨即眨了眨眼睛，道：“嗯，我想我知道怎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