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2章 人生路
盧公明有盧公明的人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人生路怎麽走,就好比選擇過河走橋還是蹚水,又或者是選擇造橋。
姚遠選擇的是造橋,是功德千秋萬代的艱難路。
過去的一年已經過去,那麽有些事情就要隨著新一年的到來而過去,而不是對以前的一些事情耿耿於懷,這是放對方一條生路,也是放自己一條生路,人本就一條生路。
也許是因為現如今的成就大大超出了他此前的預計,也許他自從來到這個世界的那天起,是用一種超然這個社會的目光看待人和問題,總而言之,姚遠對太多背叛親離並沒有人們想象中反應那麽強烈,一句話,看得比較透了。
因此,在麵對盧公明這個問題的時候,別人看到的是盧公明背叛了他,而他看到的是盧公明的所為對發展民營經濟造成了影響,讓民營經濟領頭羊的春風集團差點死在某些人手裏,至於盧公明對他本人是否存在背叛,他並不在乎。
人和人是由利益聯係起來的,這是現實主義者的觀點,也是社會上人際交往普遍遵循的一種基本原則。
姚遠之所以對林威無條件信任,正是因為林威是在這個原則之外的唯一的人。
上一輩子,姚遠風光的時候有多風光,自從他在國央企裏站穩腳跟,社會地位一下子起來了,原來不太熟的朋友越來越熟絡了,不認識的人也逐漸成為了朋友,等到他當了副處級領導後,朋友是絡繹不絕,可謂是往來無白丁。
手握每年幾千萬上億元的科研經費,他可以決定怎樣來用這筆錢,都是購買科研所需要的東西,買誰的不是買呢?
後來中年後下海創業,憑借著央企的資源,短短幾年之間企業資產膨脹到了數億元,各種朋友那就更多了。
在這個過程,在他這裏,林威屬於那種很久以前認識的、後來偶爾一次問候的老朋友,逢年過節微信上一條祝福信息,如此罷了,他對林威的印象還停留在在糖廠子弟小學上學的時候,那個時候二人是好到可以穿一條褲子的朋友。
“長大了之後都變了。”他如是總結。
突然有一天,貿易戰爆發,世界上最大的兩個國家、最大的兩個經濟體爆發了大規模的貿易戰,涉及所有領域。
原本蒸蒸日上的公司一下子陷入了困境,首先是銀行收緊的銀根,資金鏈出現問題,開始拆東牆補西牆,財務狀況脆弱得就差一根牙簽來捅破了,終於有一天,全線崩盤,出現了第一筆逾期債務之後,其餘債務排著隊進入了逾期狀態。
把公司該賣的賣了,縮小規模,不求發展隻求生存,即便如此還是扛不住,不可避免地走到了破產這條路。
到了最艱難的時候,姚遠所有的錢加起來也吃不起一份二十五塊錢的快餐。
原來稱兄道弟的那些人早都消失了,基本聯係不上,能聯係上的也會用各種理由拒絕幫助,總而言之一句話,成了瘟神,人人躲著走。
姚遠印象最深的是少數幾個他視為交心朋友的朋友,他們平常也的確用心了,很多事情都是不計成本地幫助,落魄之後姚遠才明白,那是因為當時他對他們是有很大利用價值的。
破產了,在他們眼裏和廢物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他們還有什麽理由不計成本地幫助你?
姚遠頓悟了,即使遲了許多年。
他一樣得意忘形過,他一樣唯利是圖過,他一樣有著各種各樣他破產之後在心裏猛烈抨擊的的行為過,又有什麽資格去責備他人呢?
他心灰意冷,對身邊的所有一切都失去信任的時候,林威找上門來了,他清楚地記得,那是他的別墅被查封了的第二個晚上,他背了一個背包茫無目的地從豪宅區往市區走。
因為豪宅區打不到車,住在這裏的人都有不少於一位專門司機和座駕,他們不需要打車,也因為沒有錢召喚專車,而這裏是公交車不會到達的地方。
他平時對待普通人多有客氣,下班的保安騎電摩從豪宅區往市區的城中村走,路上遇到他,和以前一樣尊敬他,小心翼翼地詢問他需要不需要搭順風車,麵對純樸而自卑的保安,姚遠強烈地覺得自己在一條少數人脫離社會的路上走得太遠,一如那些所謂的朋友一般。
他拒絕了保安的好意,因為他當時強烈地認為自己應當承受這一切,承受這些他曾經戶,他曾經忽略的但卻是許多人的生活。
看到了城市,林威的電話到了。
“阿遠,聽說你破產了,怎麽搞的這麽不小心,我在你家門口,見麵了說。”林威的聲音很嚴肅,鄭重其事。
姚遠都呆了,道,“在我家門口?”
“是啊,你大別墅門口啊,破產了起碼還有大別墅,比很多人都好多了。”林威說。
如果是其他人說這種話,那麽一定是嘲諷,這個話從林威嘴裏說出來,那是他心裏話,那是他詞不達意的寬慰,這一點姚遠是知道的,因為林威就是這樣一種人。
姚遠回頭看了看九曲十八彎通往山上豪宅區的高等級公路,豪宅區裏的別墅區很模糊了,他歎著氣敷衍著說,“阿威,我已經不在那裏了,多謝你的好意,你回去吧,過段時間我回西海找你喝酒。”
他對朋友這個概念已經徹底失去了信心,平常走得那麽近的朋友都躲開去了,林威這一種一年簡單聯係一次的“老朋友”就更別說了。
“你不住這裏了?”林威的反應很遲鈍,一直到他走到門口那裏看到了法院查封的封條和公告書。
林威沉聲問,“你在哪,你現在在哪呢,我這會兒就在你……你就說你人在哪。”
姚遠煩躁,沒有心思,隨口道,“當然是在我該去的地方,阿威,你能找過來看我我很感激,真的謝謝,你趕緊回去吧,以後有時間一起喝酒。”
講完之後他就掛了電話,繼續沿著路往前走,他不知道要去向何處,麵前有路他便走,一邊走一邊回去走過了這些路。
於是他發現,他唯一值得驕傲的是通過自己的努力讓父母過上了幸福的生活,而大姐為了讓他順利畢業付出的代價,則是一輩子都無法彌補的了。
至於以前認為的很牛逼的事情,在破產之後,全都不值得一提了,微不足道罷了。
曾經以為多麽值得的人和事,現如今看來全都是微不足道的。
逐漸豁然開朗之際,一輛125摩托車追趕上來停在了他前麵,一個著髒兮兮工作服的胖子停好車下來,把一個袋子扔給他。
姚遠下意識地接在手裏,疑惑地打開一看,裏麵都是錢,一百一百的,看上去像是攢了很久。
“就這麽多了,你看看能派上多大用場。”胖子說,想了想,道,“之前被那婆娘卷走了積蓄,不然起碼還能有幾十萬的。”
姚遠怔怔地看著胖子,這便是他小學時代最要好的林威,永遠憨厚的死胖子。
曾幾何時在酒桌上開口閉口“患難見真情”的好兄弟好朋友,早不見了蹤影,而在知道自己出事之後,事實上已經在自己記憶角落裏的發小,找到了他的大別墅這裏來,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積蓄,傾力相助。
姚遠記得,遷居大別墅的時候在酒店大擺宴席時,林威也來了,可是他對林威的印象是模糊的,他的注意力都在達官貴人身上,都在那些對他有用的有幫助的人身上。
他知道,單單是找到自己大別墅的地址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見林威費了多少的辛苦。
就這個瞬間,姚遠隻覺得自己過去二十多年活到了狗肚子裏去,髒兮兮的、被前妻戴綠帽子替別人養了幾年兒子家產還被前妻設計卷走的林威,不知道比他成功多少倍。
在他輝煌的時候,全世界都是他的朋友,在他落魄的時候,隻有一個已經被他扔到記憶角落裏的發小依然如故地視他為發小。
這一世的林威和上一輩子的林威,沒有絲毫區別。
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些原因,連林書婷都不知道,恐怕姚遠隻能放在心裏直到再一次帶進墳墓。
姚遠為什麽如此信任林威,一直是眾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信任永遠是有限度的,但是林威在姚遠這裏卻是例外。
歸根結底是姚遠的人生觀有了很大的變化,
1999年的春節是二十世紀最後一個春節,這既是一個時代的結束,也是迎接新時代的最後一年準備時間的開始。
對姚遠來說,在海外賺了多少錢,隻不過是一串數字罷了,對此他的成就感越來越低,而看到南港地區的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則是讓他有此生不白活的感慨,這便是人生價值所在,也是企業家對社會應該做出的貢獻和發揮的作用。
大年初三,姚家大院,確確實實是姚家大院了。
占地二十多畝的庭院,放在古代那就是妥妥的達官貴人的官邸府邸,高調到讓姚遠感到不妥,但這卻不是姚家主動要建成這樣的,而是當地政府力勸,村裏力勸,理由很簡單,這一家是全村的驕傲,是標杆。
按照姚老爺子的意思,就之前那小三層別墅住著就很舒服了,用不著修成園林庭院,搞得跟皇帝住的一樣,但是他也架不住村裏人的反複勸說,隻得同意。
於是就有了一大塊專門用來擺宴席的地方,和姚家住的地方用圍牆隔起來,用門裏連接,這是姚遠為了避免以後的一些麻煩采取的變通的方式,這塊專門擺宴席的地方可以作為村裏共用的場所,這就沒什麽說的了。
姚遠的主要手下都來了,盧公明也來了,林威拉著盧公明和林小虎、周飛、魯森三人躲在茶室裏談,姚遠則在辦公室裏和另一撥人見麵。
這一撥人是薑勇,他帶的十幾個人是姚遠身邊最早的一批警衛,這些人幾年前在阿聯酋的時候被鍾衛國借走去了沙特,然後幹脆留在了沙特。
現在,薑勇等人正式結束了駐沙特的警衛任務。
姚遠逐一接見了這撥人之後,和薑勇單獨談話,薑勇有事情要匯報。
他打量著薑勇,很滿意地微微點頭,“在外曆練了幾年就是不一樣,整個人的精神麵貌有了很大的變化。”
“基本與外界隔絕,感覺人都木訥了。”薑勇苦笑著說。
“是內斂了。”姚遠笑道。
薑勇從來不說他們在什麽地方擔任警衛,鍾衛國也不說,姚遠也從來不問。
但是姚遠多少是有一些猜測的,八成和沙特那個部署了中遠程彈道導彈有關,這個事情在現在是絕密的。
姚遠問,“這次回來不走了吧?”
薑勇點頭回答,“不走了,合同結束了。”
“好,你是怎樣打算的,以後想幹什麽?”姚遠問。
他的警衛隊成員和其他人不一樣,如果不提要求,通常會下放到基層公司擔任副手,然後沿著標準的秘書級晉升路線一路晉升,成為二級企業高管是早晚的事,前途可謂是無量。
不過,迄今為止還沒有哪個警衛隊成員願意離開禮賓部。
薑勇的回答出乎意料,他道,“老板,兄弟幾個討論過了,他們……他們想自己做點小生意。”
很猶豫,這在薑勇身上是極其少見的。
姚遠心中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就恢複如常了,其實他也很難做到看透人世間,總是有些東西是心裏在乎的。
薑勇這些警衛隊成員承擔了最大的風險,姚遠最危險的時候不但麵臨著華爾街大鱷的全球追殺,國內同樣有些人是想要對他進行武力消滅的。
他的橫空出世影響了相當一部分人的利益,這裏麵的危險旁人是看不到的,或者說,這些危險從來沒有來到過姚遠的麵前,因為有薑勇這些人,他們是一道最保險的防火牆。
姚遠早就想過,一定要給警衛隊成員最好的待遇最好的生活,他在心裏麵已經把他們視為會供養他們一輩子的心腹武士。
現在薑勇突然說他們這一隊的人想要離開春風集團自謀出路,姚遠首先下意識地想到了自己是不是有哪些方麵做得不夠好,然後是不可避免地想到,這一隊人是否對當前的生活產生了不滿。
歸根結底還是一個離開的話題,盡管和盧公明的離開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薑勇並不知道這一瞬間姚遠想了很多,他隻覺心中有愧疚,有種要當逃兵的感覺。
良久的沉默,薑勇低聲說,“老板,兄弟們考慮了很久,說心裏話,這是一個兩難的決定,我們討論了很久,猶豫了很久,最終決定換一種活法。”
姚遠猛地回過神來,輕歎一口氣,笑道,“是我鑽牛角尖了,沒錯,你說得沒錯,換一種活法,有機會嚐試便應該如此。”
他恢複了神采,饒有興趣地問,“說說,打算幹什麽,是各奔東西呢還是合夥搞點什麽生意。”
薑勇非常清楚,隻要他們決定合夥做生意,不是全國範圍,是全球範圍,他們都可以過得很好,業務會多到做不完,因為背後是春風集團的默默支持,這是肯定的。
他卻不會矯情,不會自命天高,因此沒有那些雜七雜八的想法,不會想著說要脫離春風集團的影響作一番事業,道理很簡單,明明有這麽好的資源不用,那是愚蠢。
談起做什麽生意,薑勇頓時精神了許多,道,“我們準備開一間國際安保公司,為企業和個人提供安全服務,我了解過,國外有很多這一類公司,市場需求也很大,蘇聯解體之後有大量的蘇聯特種兵湧入,一度出現供大於求的現象,但是我認為這隻是短暫的情況,因為安全服務是非常專業的領域,以特種作戰為主的特種兵不一定適合,而且我們能夠提供更加全麵和及時的安全服務,我們都認為這個生意有得做。”
姚遠看著薑勇,忽然明白了,其實薑勇他們一樣難以擺脫過往,他們都是偵察兵出身,習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以至於退伍回來多年,想到做點什麽,就一定會想到與自身經曆有關的方麵。
從春風集團禮賓部離開,但是要從事的工作和在禮賓部裏的別無二致,這便是薑勇以及他這一隊人選擇的人生路。
姚遠心中苦笑,其實自己也不過是一介凡人,真的能看透塵世間?那是癡人說夢。可是,人生不正是如此才顯得多姿多彩多滋多味麽!
“看來你們已經有詳細的計劃了,我支持,錢夠不夠?”姚遠問。
薑勇說,“夠,夠,有多了。我們十幾個人的積蓄加起來有兩千多萬了,幹什麽都夠了。”
姚遠笑道,“兩千多萬美元?”
“華夏幣。“薑勇說。
姚遠微微搖頭,“那就不夠,要麽不幹,要幹就朝著專業化去幹。幾百萬美元恐怕連人力成本都不夠。”
薑勇顯然是做過詳盡的調查的,他無奈地說,“和黑水這種級別的公司沒法比,他們背後是美國政府,每年光是財政的隱形撥款就有好幾億美元。”
姚遠說,“他們是半官方的,是CIA的黑手,你要搞國際安保公司,當然是要朝著專業職業的方向發展,為石油公司啊富豪啊這一類客戶提供安保服務,這裏麵有相當一部分其實並無麵臨危險,他們需要專業安保是彰顯身份,比如一些國際老板明星。”
笑了笑,姚遠說,“既要裏子也要表麵功夫,賣的就是服務,那麽,企業的實力就非常關鍵了。”
薑勇說,“老板,你覺得應該怎樣做?”
姚遠想了想,說道,“二十四小時內全球到達,重點國家和地區十二小時到達,要比美軍的出動速度還要快,這意味著要建立完善的保障係統,別的不說,公務機得買幾架吧?”
薑勇苦笑著說,“沒想過搞這麽大,就是想著慢慢發展,一步一步地來。”
“明明有一個高起點,為什麽要強行降低呢,你這個想法就不對。”姚遠說。
他說,“而且,你怎麽可能就千把萬華夏幣,千把萬美元還差不多,這一點我還是清楚的。再說了,資金是最不可能成為問題的,你自己也清楚。”
薑勇點頭,道,“我明白,老板您說得對,起步有高起點,不應該站在低起點起步。”
“總而言之,你們的決定,我全力支持,有任何問題隨時找我。”姚遠說。
薑勇沉默一陣,沉聲說,“老板,對不起。”
這樣的話從他這一類人口中說出來太難了,然而他還是無法釋懷心中的愧疚。
“講這個幹什麽,人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不一樣的人生,你,我,其他人,所有人,你們能想到自己出去闖**一番,我很欣慰,趁著年輕的時候多闖闖,無論結果如何,至少無悔。”姚遠道。
薑勇重重的點頭,心頭升起當年離開部隊時的情緒,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