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昏聵
丘福乃是朱高熾的內應,他府中的親兵,再加上朱高熾的人,一共一千人,比起當年朱棣北京城靖難起義的八百,還多了兩百人。
隻是,這一千人還沒來得及出府,便被張輔的人鎮壓,全部都被轟成了炮灰。
丘福到底是侯爺,命大,沒有死絕,留了一口氣在。
朱高燨已經猜到了丘福想要問什麽,他嗤笑一聲,也不做評論,“既然他想見本王一麵,本王就去瞧瞧他吧!”
當年,丘福也是為靖難之役出過力的人,這麽多年,朱高燨原本既是為了保護他,也是為了保護大明的男兒,不被這位莽撞的將領坑害,沒想到,人要作死,真是上天都攔不住。
丘福拖著殘破的身體,雙手上架上了鐐銬,從牆角爬過來,抬頭朝朱高燨看去。
青年長身玉立,一身月白色的錦袍與這陰暗潮濕肮髒的詔獄格格不入,但他依舊淡定從容,好似閑庭漫步一般,不露一絲不耐煩。
“殿下,這麽多年,罪將心中有一點疑惑,若是殿下不能為罪將解惑,罪將死不瞑目。”
“你說吧!”朱高燨歎了一口氣,若非狗兒將他領過來,朱高燨絕難想象,眼前這人就是丘福。
“殿下這麽多年,對罪將一直都有偏見,皇上幾次想重用罪臣,都是殿下不允,罪將百思不得其解,罪將是哪裏得罪過殿下嗎?”
“沒有!”朱高燨鄭重地道,“你從未得罪過我。我對你也沒有任何偏見與不滿。”
“那……”丘福越發疑惑。
“你是一員猛將,靖難之役,你立下赫赫戰功。如若不然,父皇也不會封你為侯。”
朱高燨不想為難一個將死之人,將丘福心中的疑惑一一道出,“張玉行事謹慎,堪為大將,譚淵一身殺氣,適合衝鋒,而你,樸實憨厚,作戰勇猛,卻也頭腦簡單,容易輕信於人,己身所短,並無自知,你若為主將,將會坑死三軍!”
丘福怔怔然,良久,涕淚齊下,他掙紮著爬起來,跪在地上,朝朱高燨鄭重地磕了三個頭,一轉身,猛地朝著牢房衝去,轟地一聲,一頭撞死在了牆上。
朱高燨不忍見,閉上了眼睛,等到發出了鐵鎖鏈晃**的聲音,他才睜開眼,見昏暗的牢房裏,丘福躺在地上,滿頭都是血,隻露出了一邊的眼睛,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朱高燨抬腳朝裏走去,狗兒欲攔著他,張了張嘴,又閉上了,隻為朱高燨掌著燈,照亮他腳下的路,不讓朱高燨踩在了髒物上。
朱高燨蹲下身子,抬手合上了丘福的眼睛。
冬至日前,朱棣從大和州回來了,朱高燨一個人去碼頭迎接,見兒媳婦沒有跟著一起來,徐氏很擔心,問道,“你媳婦怎麽沒來?”
朱高燨扶著徐氏,笑道,“她現在動彈不得,這一胎懷得很是辛苦,吃了吐,吐了吃,本來說要來,兒子說爹娘也不計較她這個禮數,好好把肚子裏的孩子護好,爹娘比什麽都高興。”
徐氏自然歡喜不已,老四屋裏就沐氏一個,雖然得了三個,可多子多福不是?
“你是對的,她本來就吐,更是聞不得那油味兒,好好養胎才是正理。”
朱棣聽說又要有孫子孫女了,忙吩咐黃儼,“一會兒把那貂皮,還有供上來的珍珠,多挑些好的,給春和宮送過去。”
這就是要賜給沐氏了,黃儼忙記下了,笑道,“奴婢這廂恭喜皇上皇後!”
一家人高興不已,可氣氛裏依然有些彼此心知肚明的悲傷與煩躁。
朱高熾與朱高燧做下的事,橫在朱棣和徐氏的心裏,是沒法越過的坎兒。
朱棣回來,丘福做下的事,便無法再遮掩。若非朱高燨攔著,朱棣恨不得把已經下葬了的丘福拉出來鞭屍,當即便剝奪丘福的世襲爵位,將其全家流放西伯利亞。
曾經,瓊州島是一塊好的流放地,如今,有了西伯利亞,瓊州島又遍種橡膠,老百姓生活明顯與從前不一樣,西伯利亞便成了最好的流放之地。
丘福的爵位本來是可以傳給子孫後代的,與張玉、朱能是最早跟隨朱棣的人,乃是心腹大將,在朝中何等榮耀。
若不是自己作死,能落到今天這一步?
當今皇上與昔年太祖高皇帝還不一樣,太祖皇帝好殺功臣,太子朱標沒了之後,幾乎將朝中的武將殺了個遍。
可皇上不同,靖難之役後,大明開始發展工業,也在四處擴張土地,朱能被派任務組建海軍,張玉在遷都之前一直鎮守北京城,負責這邊的工廠和軍工,而其子張輔,誰不知道他是四皇子的親信?
所有的大將都被得到了重用,並沒有出現狡兔死走狗烹的局麵。
丘福之死,雖然朝中也有些消息,說是皇上是否打算效仿太祖高皇帝大殺功臣,有些不和諧的聲音,可也隻是小範圍有些人在胡說八道,並沒有得到大範圍的響應。
而這些人,居心何在,明眼人也不需要人點撥。
大朝會上,朱棣的神色不是很好,和往年從大和島度假回來的紅光滿麵相比,今年,朱棣的臉上,少了些意氣風發,多了些灰敗。
大和島上的事,到底還是紙包不住火,總是傳了一些出來,結合三皇子被圈禁,有心人一猜就能猜出來。
大皇子在四皇子離開京城的那天晚上,無詔而來應天府,很快又灰溜溜地回去,這種事也是瞞不過天下人的眼睛。
隻要稍微猜一下,就能猜出其中的奧妙。
朱棣的目光沉沉地壓在所有人的身上,哪怕是張輔這樣的悍將,也有些承受不住,更別說,夏原吉這些文人了。
整座大殿裏,鴉雀無聲。
“你們口口聲聲山呼萬歲,心裏是不是也盼著朕早點死了,好騰位置?”朱棣的聲音很輕,卻如同一座大山,猛地朝眾人趴伏在地上的後背上壓下去,所有人的脊梁骨都往下沉了沉。
除了朱高燨。
他獨自一個人站著,隻不過低著頭,配合他爹演戲。
“皇上,臣等惶恐,臣等不敢!”夏原吉哭泣著,挑了個頭,其餘人也一起跟著哀嚎,求饒。
“不敢?”朱棣本就不是一個適合搞陰謀詭計的人,他哪怕造反也造得光明正大,非要從他爹的語錄裏麵找出一條師出有名的理由來,索性把話挑明了說,“你們有什麽不敢的?朕好好的兒子,都被你們挑唆壞了,你們還有什麽不敢?”
夏原吉不敢再起頭了,張玉等更加不說話,這事兒和他們有什麽關係呢?
“朕殺功臣?”朱棣走下了丹陛,走到一個臣子跟前,猛地朝那人一腳踢過去,“他丘福算哪門子功臣?朕起兵靠的是三枚鐵索命,攻進應天府,靠的是大炮,他跟著朕,朕也從來沒有虧待過他,朕給他封侯,他還不滿足,一次從龍之功不夠,還想兩次擁立之功,這樣的人,也算功臣?”
那臣子如同一發炮彈一樣飛起來,後背撞在了蟠龍柱上,一口血噴出來,張著嘴,想求饒,可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這人,正是在朝中散布謠言,為丘福說話的人。
雖然不忍見,但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出來為此人說話。
朱棣的目光落在了寧遠侯何福的身上,何福哆嗦了一下,將頭埋得更低了。
“何福,怎麽想當國丈?”朱棣沒有放過他,“想方設法把自己的外甥女嫁給朕的兒子,外甥女出閣還是從寧遠侯府出的門,千方百計和朕做親家,朕的好兒子的家,都被你當了快一半了,你如此雄心壯誌,腦袋這麽大,寧遠侯的帽子怎麽配得上你這項上人頭!”
何福匍匐朝前,嗷地一聲哭起來了,“皇上,臣冤枉啊!”
“冤枉?朕哪裏冤枉你了?朕是眼瞎了,還是心瞎了?你的好兒子如今還在朕的手裏,朕冤枉你了?”
“皇上,臣昏聵無能,養出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不孝子,臣有罪啊!”何福索性耍光棍,連兒子都不認了。
“這麽說,你兒子做下的事,你是一點都不知道了?”
何福似乎聽不懂朱棣語氣裏的嘲諷之意,一味地出賣兒子,“臣一概不知啊!臣一直以為他在安心服侍三皇子殿下,臣不敢多過問,怕他泄露了三皇子殿下的事。”
“嗬嗬!”朱棣不是三歲的孩子,怎麽會輕易被何福給哄騙了去,他厲聲道,“那你這個爹是怎麽當的?子不教,父之過,朕的兒子若不是娶了你的外甥女,至於會做出這等錯事來嗎?”
“妻賢夫禍少,要不是你那外甥女一天到晚挑唆,朕好好的兒子,會昏聵做出這等事來?”
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可是,說這話的是朱棣,他的兒子哪怕做了喪天害理的事也不是兒子的錯,都是身邊人的挑唆所致。
“臣有罪,臣有罪!”何福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拚命磕頭,隻盼著朱棣能夠看在他認錯態度良好,饒他一家老小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