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遊俠兒

第18章 匕首與火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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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薑簡的身體晃了晃,差點支撐不住珊珈的重量。

先前史笸籮猜測蘇涼包藏禍心,他還可以認為是疑心病重。此刻珊珈的示警,總不可能仍舊是挑撥離間。

然而,還沒等珊珈告訴他更多,帳篷外,已經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緊跟著,一串陌生的語言就傳進了他的耳朵,“卡奴穆珊珈,撒拉蘇涼……”

“卡拉卡木得!”珊珈的脊背瞬間像弓弦一樣繃了起來,伸手朝著薑簡的胸口推了一把,借力快速後退,同時換上了一副端莊的女主人麵孔,“知道了,大管事請稍待。”(注:知道了。)

後半句話,她為了讓薑簡和史笸籮兩人聽懂,刻意切換回了唐言。隨即,一轉身,快步走出了帳篷。

薑簡再也顧不上羞澀,一個箭步竄到帳篷壁旁,將耳朵貼上去傾聽。然而,聽到的,卻是幾句陌生的波斯語,他連其中任何一個單詞都弄不懂。

“珊珈夫人好像看上你了,你小子豔福不淺啊!”先前珊珈湊在薑簡耳畔示警的聲音極低,史笸籮根本沒聽見其中內容。此刻見帳篷裏隻剩下了薑簡和自己兩個,立刻酸溜溜地奚落。

此時此刻,薑簡哪裏還有心情跟他扯這種無聊的話題?先將手指豎在唇邊,示意他禁聲。隨即,快速返回到座位上,低下頭,用隻有彼此能夠聽見的聲音幅度說道,“別胡說,問你一件事情,如果咱們今夜就離開商隊,你有沒有辦法,在天亮之前找到地方藏起來,別讓蘇涼的人發現?”

“你想拐了她私奔?”史笸籮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撇著嘴追問。話音落下,又瞬間臉色大變,“她跟蘇涼不是一條心,剛才是借機向你示警!你小子,這回總該明白,你自己先前有多蠢了吧。”

“別廢話,否則我殺了你滅口!”薑簡豎起眼睛,對史笸籮低聲威脅,“後半夜,我就離開。你如果也想走,就跟我搭個伴。如果不想跟我一起走,留下另尋機會,也隨你的便。但是,千萬不要牽連無辜!”

“當然跟你一起走,傻麅子才會留下。”史笸籮想都不想,就做出了決定。“我馬上通知我的隨從。一會兒回到各自的帳篷,你記得準備好兵器和幹糧。不用帶水,這個季節,草原上不會缺了水,帶足了兵器能夠自保才是正經。”

“好!”沒想到史笸籮考慮得如此仔細,薑簡愣了愣,果斷點頭。

“駝城分內外兩層,裏邊是一層柵欄,外邊是連在一起的駱駝。想翻過去,都不太難。難的是瞞過值夜的夥計和刀客,如果被他們發現了,咱們就隻能強行突圍。屆時,你來斷後。”聽他答應得痛快,史笸籮想了想,繼續補充,“我,以阿始那家族的名譽發誓,如果我能成功逃出去,肯定會想辦法帶人來救你。如果你不幸被殺……”

“你真的姓阿始那?”雖然在路上有所猜測,當聽到史笸籮自報姓氏,薑簡仍舊吃了一驚。追問的話脫口而出。

“我沒必要騙你。”希望薑簡能夠死心塌地為自己斷後,史笸籮信誓旦旦地繼續補充,“如果你不幸被蘇涼殺了,我發誓,讓整個商隊為你殉葬。並且,照顧好你的家人。”

熟料,薑簡卻堅決不肯上當,搖了搖頭,低聲回應,“我不會為阿始那家族的人斷後,也不需要你和你的人為我斷後。如果需要強行突圍,咱們就各憑本事脫身。”

“你……”史笸籮氣得兩眼冒火,舉起拳頭就想靠武力來“說服”薑簡。然而,轉念又想起這一路上自己單打獨鬥,就沒從對方身上占到過任何便宜,又果斷將拳頭收了起來,咬著牙說道,“那就各憑本事脫身,過後,我絕對不會再管你。”

“我也不需要你來管。”心中剛剛對史笸籮生出的一絲好感,瞬間消失殆盡,薑簡冷笑聳肩。

“像你這種蠢貨,沒有人指點,能在草原上活過十天,我跟你姓。”史笸籮氣不打一處來,咬牙切齒地說道。

“你剛說過,這個季節,草原上不缺水。而此地距離白道川不會超過兩百裏,我就是爬,十天之內也能爬回去。”薑簡根本不在乎他的威脅,冷笑著回應。

“你,你計算過回白道川的路程?”沒想到薑簡竟然跟自己不謀而合,史笸籮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皺著眉頭發問,“你先前不是拿蘇涼當好人麽,怎麽連每天走多遠的路都偷偷記了下來。”

“我隻是不喜歡把人往壞處想,又不是小孩子,走路不記路。”薑簡翻了翻眼皮,低聲給出答案。隨即,抓起餐刀,加速消滅盤子裏的羊肉。

無論作戰也好,趕路也罷,都需要足夠的體力。肚子空了,再厲害的英雄好漢,本事也得下降一大半兒。這是胡子曰在故事裏講過的江湖經驗,薑簡當時聽了隻是覺得有趣,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也用得上。

“你還吃,就不怕蘇涼命人在肉裏邊下了藥。”被他氣得鼻子冒煙,史笸籮拍著桌案提醒。

“毒死咱們,對他並沒好處。而如果肉裏邊有蒙汗藥的話,怕熱,烤肉的時候,藥性就散掉了。”薑簡看了他一眼,低聲解釋。“況且先前珊珈自己先吃了第一口,擺明了就是告訴你我,肉裏邊沒有下毒。”

“你從哪知道的,蒙汗藥怕熱的?”史笸籮本能地忽略了後半句話,皺著眉頭詢問。

“跟一位前輩學的,他年輕的時候是個大俠。”薑簡一邊吃肉,一邊含混地回應,“別囉嗦了,你也趕緊吃點兒。免得一會兒真的跟人動手,餓得提不起兵器。”

“嗯!”史笸籮答應一聲,也開始用刀子切肉。內心深處,卻愈發加強了將薑簡收歸自己所用的念頭。

在他看來,對方既然要混入商隊逃到塞外,想必是在中原犯了案子,有家難歸。而這種時候,自己拉對方一把,就是雪中送炭。

雪中送炭的情誼,最為寶貴。將來自己的父親車鼻可汗與李世民的後人爭奪江山,自己少不得要獨自執掌一路大軍。屆時,像薑簡這樣有本事,頭腦聰明,又不被大唐所容的豪傑,將是自己最得力的臂膀。

如是想著,他就開始在心裏頭盤算,該許下什麽好處,才能讓薑簡跟自己去突厥別部。還沒等想出個頭緒,帳篷門口處,卻已經傳來了珊珈夫人的聲音,“剛才妾身臨時有事,慢待兩位貴客了。還請兩位貴客多多擔待!”

“不妨事,不妨事。我們兄弟倆隻是臨時跟商隊搭伴,又不是什麽客人。哪能要求夫人您一直陪著。”史笸籮迅速坐直了身體,笑著以手撫胸。

“夫人您盡管去忙,我們兄弟倆自己照顧自己就好。”薑簡扭過頭,笑著向珊珈夫人致意。卻發現,後者手裏捧了一隻裝飾華麗的銅壺,身後,還跟上一名高鼻深目的商隊管事。

“總歸是妾身的錯。安排事情的時候,不是忘了這兒,就是忘了那兒。來,妾身親自把盞,向兩位貴客賠罪。”珊珈夫人笑著搖了搖頭,隨即,彎下腰,親手用銅壺替薑簡和史笸籮兩人把麵前的酒盞添滿。

“夫人您身後這位是?”史笸籮卻不肯端酒盞,先迅速向薑簡使了個眼色,然後抬起頭來詢問。

“這位是瑞詹管事,他擔心羊肉冷了,帶著幾個夥計過來,準備將羊肉端下去重新烤一下。”珊珈夫人想了想,柔聲回應。不經意間,穿著絲鞋的腳,卻踩上薑簡的腳背,腳趾悄悄轉動。

薑簡習慣性地將人往好處想,卻不是真的腦子裏缺弦兒。既然已經知道蘇涼準備對自己不利,又感覺到了珊珈夫人用腳趾發出的暗示,豈敢再像先前一樣大吃大喝?笑著擺擺手,低聲拒絕,“不瞞夫人,我們兄弟倆,已經不勝酒力了。再喝,怕是會耽誤了明天的行程。嗝——”

說著話,還裝模作樣地打了個酒嗝。

“這?卻是不肯原諒妾身了。這樣,妾身先罰自己一杯,然後再向貴客敬酒。”珊珈夫人笑麵如花,低下頭,用銅壺給自己也倒了一盞酒,舉向烈焰般的紅唇,再度一飲而盡。

‘莫非我領會錯了,酒裏邊沒有加料?’薑簡看得微微一愣,在心中暗道。就在此時,腳背上傳來的壓力卻突然增大,耳畔,也傳來了那位管事的聲音,“兩位貴客,難道還真的要夫人喝滿三杯麽?你們兩位可是男子漢!”

“不敢,不敢。瑞管事說笑了,我們剛才,隻是沒來得及相陪。”薑簡毫不猶豫抓起銅壺,倒在一隻空的木碗裏。隨即,端起木碗,遞向管事瑞詹,“這麽晚了,還勞您過來重新烤肉,在下心中好生過意不去。這碗酒,借花獻佛,敬您!”

“使不得,使不得!”沒想到會引火燒身,管事瑞詹趕緊側身擺手,“這,這是給貴客喝的酒,我怎麽有資格喝?”

“您是管事,怎麽就喝不得了?”史笸籮手扶桌案站起身,笑著幫腔。

“說不能喝,就不能喝。”管事瑞詹脾氣很差,抬手推開木碗,皺著眉頭勸告,“哪裏有客人向主人勸酒的規矩?兩位貴客,你們自己喝吧。我去幫你們重新烤羊肉。來人,進來幫忙!”

“恰十目!”四名夥計高聲答應,邁步進入帳篷。每個人,都生得虎背熊腰。

帳篷內,立刻變得無比擁擠。那管事瑞詹看了史笸籮和薑簡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勸告,“兩位客人不幹了杯中酒,難道還等著珊珈夫人敬你們第二次麽?這可不是做客人的禮節。”

“沒事兒,我再來。”珊珈夫人大度擺手,用銅壺將自己的酒盞重新斟滿。

嘴裏說得輕鬆,她的眼神,卻忽然變得迷離。整個人跌跌撞撞,仿佛走在了棉花上。

“夫人小心!”薑簡見狀,豈能還猜不到銅壺裏的酒有問題?趕緊裝模作樣上前攙扶,“別摔倒。你們幾個別愣著,趕緊扶夫人下去休息。”

“這……”夥計們頓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先從薑簡手裏接過了珊珈,然後將頭轉向瑞詹,用目光向他請示下一步行動方案。

“你們倆,扶夫人下去!”管事瑞詹原本就沒什麽耐心,見珊珈這邊已經漏了餡兒,索性也不再裝。板起臉,高聲用波斯語吩咐,“你們兩個,喂客人喝酒。”

“是!”四名夥計齊聲用波斯語回應,其中二人立刻扶著珊珈夫人退向帳外,另外兩人,則獰笑著撲向了薑簡和史笸籮。

本以為,用不了吹灰之力,就能將兩個少年郎拿下。卻不料,耳畔忽然傳來了一聲慘叫,“啊——”,緊跟著,眼前就失去了兩位少年的蹤影。

定神細看,隻見管事瑞詹,被那個漢家少年壓著腿彎,長跪於地。而另外一位突厥少年,手裏卻不知道什麽時候,抓起了切羊肉的短刀。銳利的刀刃,此刻正壓在他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