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遊俠兒

第211章 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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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城打援?我當然聽說過,智者莫非不知道這個詞來自大唐?而我自幼就熟讀他們的兵書!”羯盤陀的眉頭皺得更緊,宛若有人在他額頭上用刀子割出了一道道深溝,嘴裏說出來的話,也充滿了不屑的味道。

講經人阿不德太自以為是了,簡直是把他當成了沒讀過書的粗坯。而事實上,作為車鼻可汗之子,他從三歲起,就開始讀書識字。並且接觸到不止是突厥文的書籍,大唐、波斯、大食人先賢留下來的經典,他也多有涉獵。

而圍城打援,不過是《孫子兵法》當中虛實篇的一個變種,最為基礎不過,他怎麽可能聽都沒有聽說?

“泥步設誤會了,在下從來沒小看過你的智慧。真神的經文也時刻教誨在下,不要小瞧任何人,哪怕他茹毛飲血。”講經人阿不德非常有耐心,輕輕躬了下身子,笑著解釋,“在下剛才隻是擔心,泥步設因為過於繁忙,一時沒能想起來這一招。而在下,既然追隨泥步設左右,理當替泥步設查缺補漏。”

“嗯——”羯盤陀勉強接受了他的解釋,沉吟著將目光轉向身邊的將領和謀士們。

幾乎在所有人的臉上,他都看到了濃濃的倦意和殷切的期盼。很顯然,在斥候說出茨畢被薑簡生擒那一瞬間,各位將領和謀士們,就對攻克回紇汗庭徹底失去了信心。而講經人阿裏站出來的,正是時候。

“也罷,那就放婆潤多活幾天。”心中偷偷歎了一口氣,羯盤陀果斷順坡下驢,“收兵,先回軍營!”

”泥步設英明!”眾將領和謀士們頓時全都鬆了一口氣,齊齊啞著嗓子讚頌。

雖然據說薑簡麾下,所帶領的弟兄,乃是回紇最精銳的一部分。大夥前去堵截此人,必然會麵臨一場惡戰。但是,終究可以麵對麵在曠野裏打個痛快,並且有機會發揮狼騎所長。遠好於繼續強攻回紇汗庭,麵對沒完沒了的各種機關和花招。

連續兩天的強攻下來,眾人感覺就像老虎掉進了沼澤。鋒利和牙齒和強壯的四肢,全都發揮不了作用。而敵軍,就像沼澤地裏的水蛇和螞蟥,總是咬在老虎防備不到的地方,不停地給老虎下毒或者放血。

‘我如了你們的意,當然英明。否則,哪怕我的決策再正確,也得有人認真執行才能有個好結果。’將眾人的表現全都看在了眼裏,羯盤陀在心中歎息著嘀咕。

“傳令三軍,撤回軍營之後,抓緊時間修整。”嘀咕過後,他又強裝出一幅舉重若輕模樣,笑著揮手,“待天黑之後,我帶領主力後撤二十裏,另尋避風處修整,謝曼陀葉護帶一千人留在軍營充當疑兵,順便監視婆潤的一舉一動!”

“是!”眾將和謀士們,同時,一個個如釋重負。

羯盤陀見了,心中愈發不痛快。然而,卻不能將剛剛發出的命令強行收回。強打精神笑了笑,跳上坐騎,在親兵們的簇擁下,緩緩退後。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變得喑啞且低沉,將羯盤陀的最新命令,迅速傳到所有突厥狼騎的耳朵。

正在瀚海都護府營地內部,與回紇將士反複爭奪幾段壕溝的狼騎們,先是愣了愣,隨即,放棄進攻,像潮水般快速後退。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與他們交戰的瀚海健兒們,也猝不及防。一個個本能地瞪圓了眼睛,滿臉警惕,以防中了突厥狼騎的詭計。直到發現所有狼騎都退出了營地周圍鹿砦的殘骸之外,才終於相信大夥將這一天又成功熬了過去,一個個用兵器支撐住疲憊不堪的身體,放聲歡呼,“狼騎退了,狼騎退了,咱們守住了!”

“突厥狗退了,咱們又守住了!”

“突厥狗,天黑還早著呢,有種別走啊!”

“突厥狗,爺爺明天一大早等著你!”

……

更多的歡呼聲,在營地內各處響起。壕溝旁,矮牆後,箭樓內,帳篷側,數以百計的回紇健兒們,拖著疲憊的身軀,揮舞起兵器,又笑又跳。

“奶奶的,又抽哪門子瘋?怕是在憋什麽大招!”曲彬腿一軟,差點栽倒在地上。扔掉手中已經砍成了鋸齒狀的橫刀,手扶自己的膝蓋,破口大罵。

經驗豐富的他,不像身邊瀚海健兒們那麽興奮。相反,心裏頭卻湧起了一團迷霧。

不對勁兒,非常不對勁兒。仗不是這麽打的,羯盤陀哪怕再外行,再心虛,至少也應該打到天黑之後,才能下令收兵。

如此,夜幕就能完美掩蓋住他的真正動機。接下來,無論他是養精蓄銳準備明日再戰也好,還是帶著麾下狼騎悄悄撤離也罷,都不會遭到瀚海都護府這邊任何幹擾和牽製。

而不等天黑就收兵,明顯暴露出,狼騎上下,已經徹底喪失了拿下瀚海都護府的信心。接下來,再想要像今天這般無限接近於勝利,已經沒有任何可能!

“會不會,會不會是薑簡設趕回來了!”特勤阿紮圖和別將薩斯比兩人互相攙扶著,走到曲彬身側,喘著粗氣推斷。

二人身上都多處受傷,全靠鎧甲防禦力過硬,才能堅持到現在。當從成功守住了營地的興奮中冷靜下來之後,也立即發現突厥狼騎退得實在太蹊蹺。

不像曲彬,總是將敵人的本事往高處想。特勤阿紮圖和別將薩斯比二人發現了問題之後,立刻就想出了一個最符合己方利益的答案。

那就是,薑簡帶領瀚海精銳趕回來了。羯盤陀擔心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候,薑簡在他背後發起突襲,所以放棄了進攻,主動將其麾下兵馬退回營地休整。

“不可能,他一來一回,路程細算下來有六七百裏。除非他在金雞嶺那邊沒遇到任何抵抗,趕回來的路上,羯盤陀也沒派任何兵馬阻攔他。”王達的身影,也緊跟著出現,對阿紮圖和薩斯比兩人的判斷深表懷疑。

“那您老說,還能是什麽原因?”阿紮圖和薩斯比兩人不服氣,喘息著反問。“總不能說羯盤陀心軟了,放了咱們一馬!”

“狼騎,狼騎損失太重,體力也支撐不住。並且,並且……”王達搖搖頭,煞有介事地分析。然而,話說了一半兒,卻發現自己的推斷在邏輯上大有問題。又偷偷將後半句吞回了肚子裏。“並且狼騎現在退了,不意味著今天戰鬥結束。說不定,他們還會養足了精神,在夜間發起偷襲。”

話音剛落,曲彬卻又立刻出言反駁,“不可能,我在夜裏跟狼騎交過手。他們非常不習慣夜戰,白天拿不下瀚海都護府,夜裏更沒可能!”

“我也沒說一定如此。總之,多提防一些,沒有壞處!”王達有些下不來台,皺著眉頭補充。

“他們兩個的推測,也未必沒道理。”曲彬沒有力氣跟他爭論,想了想,迅速做出了結論,“走,咱們去見胡老大和薑大小姐,聽他倆怎麽說。如果需要提防突厥人夜襲,咱們就趕緊指派人手。如果薑簡可能已經趕了回來,就需要派人跟他聯絡,以防……”

話說到一半兒,他忽然身體一僵。隨即,不顧身上的傷口還在滲血,撒腿就往營地中央處狂奔,“得趕緊派人提醒薑簡,小心羯盤陀。他急著回來救他姐姐和婆潤,我要是羯盤陀,就在半路上提前布置下伏兵,殺他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