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燈滅，餘波未熄

由孔明燈組成的“火焰之橋”，足足飄了大半個時辰，才慢慢消失於南方的夜空。前後在突厥軍營上空自行墜毀了二十三隻，被弩槍射下來一隻。造成了兩處帳篷失火，四匹戰馬受驚，其餘的戰果，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然而，第二天早晨醒來，大部分突厥將士卻都變得蔫蔫的，無論做事，還是說話，都提不起多少精神。

並不完全是因為身體疲憊，也不是因為昨夜緊張過度，而是很多人內心深處，忽然開始懷疑，自家可汗到底有幾分可能，帶領大夥兒重新征服整個草原，再現祖先們曾經的輝煌？

從斬殺大唐使團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八個多月，自家可汗卻連個小小的回紇，都未能順利征服。大唐人口是回紇的一千倍，兵馬是回紇的一百倍，開春之後，如果唐軍大舉進入草原，突厥拿什麽與其爭鋒？

原本有一部分回紇將士，還寄希望於大食國的支持，甚至對大食講經人嘴裏的“真神”，也抱著寧可多拜拜總不會錯的態度。而現在，大食國對突厥的支持，仍舊停留在百餘件鎧甲和幾十駝財貨上。傳說中動輒滅國的大食騎兵，卻一個都沒有派出。而大食講經人嘴裏的“真神”，號稱能掌控一起誒，卻對付不了一隻麻布和柳條製作的燈籠！

俗話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突厥歸屬於大唐之時，大唐朝廷給狼騎的待遇，可是基本上與邊軍等同。大到車弩、井闌（可移動的箭樓），小到羽箭、拒馬釘，全都不計成本地供應。對將領和貴族們賞賜，也是年年不斷。並且從未驅趕突厥狼騎去數千裏之外的波斯跟大食人作戰。

突厥歸屬於大唐之時，來自中央的瓷器、漆器、農具、絲綢、蜀錦、茶葉等物，也從沒短缺過，並且隨著往來商隊的數量和頻次增加，價格不停地下降。而現在，突厥背叛大唐，成了大食的盟友，從大食輸送過來的，卻隻剩下了極少數才能買得起的寶石和葡萄酒！

大食那邊盛產的奶酪和皮革，突厥一樣盛產。大食那邊目前缺乏的貨物，突厥一樣缺乏。以前來突厥做生意的中原商人，從不吝嗇將他們所知道的各種本事，手把手地傳授給突厥人。從篩選鐵礦，到地爐取暖，從磨貝殼做明瓦鑲嵌窗子防寒，再到將艾草製成藥繩驅趕蚊蟲。而大食人，卻隻教會了一部分突厥男女操著古怪的腔調念經，其他什麽都沒有教。

以前大唐讀書人來草原，天上地下，幾乎什麽都懂。而如今，大食講經人懂的還未必有突厥部落裏的長老多。否則，昨夜，素有智者之稱的講經人歐麥爾，就不會認不出天上飄過來的，其實是一種特製的燈籠！

“該死！唐人到底用了什麽辦法，竟然讓燈籠飛到了天上！”在突厥狼騎意誌消沉的時候，大食講經人歐麥爾與他的弟子們，同樣精神萎靡。

憑借在部落裏發展出來的信徒，歐麥爾在後半夜，就已經得知橫跨白馬湖兩岸的“火焰之橋”，不是什麽魔法，而是由上千隻燈籠組成的奇觀。隨即，整個人都變得失魂落魄。

正處於高速擴張狀態的大食帝國，並不排斥汲取全世界的知識。第一代聖人曾經親口說過，即便學問遠在中國，也理應求之。自打征服了波斯，與大唐最西端領土發生接觸以來，懷著使命的大食商人的細作，就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去了解東方那個富饒的帝國，將海量有文字記載的書籍和密報，從長安萬裏迢迢運回故鄉，然而，了解得越多，大食帝國的中上層，特別是講經人，越缺乏鼓動帝國軍隊，與大唐一決雌雄的信心。（注：實際上大唐和大食並未正式接壤，中間還隔著突騎施割據勢力。但是突騎施很快被大唐擊潰。）

雙方之間的實力相差太大了。如果大唐能夠將其全部力量集中於征戰，而不是熱衷於享受和沒有意義的浪費，足以從長安一路打到圖爾內。（注：圖爾內，當時法蘭克帝國的邊境城市，與野蠻人島嶼不列顛隔海相望。）

而大食，拿下波斯之後，力量就用到了極限。想要繼續往東，西部邊境就向大步收縮。

兩國之間的差距不僅僅在於軍隊，而是全方位的，從人口，兵器，動員能力一直到各種學問，受真神眷顧的大食，都遠遠不如異教徒統治下的大唐。最近十餘年來，大食利用唐人的熱情和疏於戒備，從東方學到了許多有用的學問，甚至包括養蠶和紡織絲綢。然而，唐人的學問，卻永遠看不到底兒。

像昨夜這種會飛的燈籠，在大唐應該是很普通的物件，否則，絕對不會輕易地就被軍隊中士卒製造出來，而在大食，卻無人見過此物，甚至聽都沒有人聽說。

燈籠用途看上去很簡單，是遠距離傳遞消息。哪怕中間有重兵攔截，仍舊能夠讓另外一支唐軍，知道他們已經到來。可這隻是外行能夠看到的。如果還有其他用途呢？連其怎麽飛上天都弄不清楚的人，怎麽可能猜測得出？

用誦經聲來對付會飛的燈籠，雖然隻是讓自己出了一個醜，並沒給自己造成實質上的傷害。如果唐軍在戰場上，再拿出像“孔明燈”這種神秘東西，自己該如何對付？

講經人一次出醜，不足以讓剛剛發展起來的突厥信徒們，失去對真神的敬畏。如果次數越來越多呢？

一旦突厥信徒們發現，講經人的智慧，連大唐的普通軍官都不如。他們怎麽可能甘心繼續供講經人的驅策？如果信眾迅速流失，真神教和他的信徒們，又如何在草原上立足？

越想，講經人歐麥爾越覺得沮喪。連帶著覺得帝國征服大唐的事業，都希望渺茫。他的弟子和追隨者們，雖然不會想得像他這般長遠，然而，卻為自己昨天夜裏的愚蠢舉動，感覺灰溜溜地抬不起頭。於是，幹脆也躲在車鼻可汗給他們安排的帳篷裏，輕易不肯出去見人。

“來人，傳令下去，吃過早飯之後，全體收拾好帳篷、戰馬和兵器，繼續追殺回紇可汗婆潤！這一次，不將回紇殘部殺光，絕不收兵！”整個軍營之中，唯一沒怎麽受昨夜“火焰之橋”影響的，隻有車鼻可汗。早晨起來，此人先騎著馬在營地裏巡視了一圈兒，隨即就毅然做出了決定。

白馬湖北岸那支唐軍是來自受降城也好，是來自東方草原各部也罷，既然沒膽子直接向狼騎發起進攻，就說明其實力不足。所以，車鼻可汗根本不需要考慮他接下來還會弄什麽鬼花招，隻要先解決掉以婆潤和胡子曰兩人率領的回紇殘部，一切花招就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