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取舍

“你說什麽？車鼻可汗指使誰去襲擊白鹿穀？什麽時候的事情？”半個時辰之後，室韋呼熱部的吐屯銀帳之內，薑簡強忍心中的緊張，瞪圓了眼睛發問。

將白鹿穀繼續充當臨時營地，存放戰利品和糧草輜重，乃是他的安排。把隊伍中的輕傷號送到白鹿穀休養，也是他的命令。他本以為，自己牽著車鼻可汗在草原上兜圈子，危險隻會距離白鹿穀越來越遠，卻萬萬沒想到，車鼻可汗暗地裏還藏了這麽一個殺招。

“怎麽回事兒？”

“毒逯這麽快就投降了？他的話未必可信！”

“骨利幹野人又是什麽來頭？我怎麽從沒聽說過這個名號？”

“小聲，聽都護的。他比咱們幾個加起來都聰明十倍！”

……

瑞根、羽棱鐵奴、蕭術裏等將領，壓低了聲音，交頭接耳。剛剛打完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勝仗，就立刻聽聞後路即將被抄的警訊，巨大的落差，讓每個人都感覺難以適應。

“大夥兒安靜，這隻是車鼻可汗的謀劃。骨利幹野人是否答應了車鼻可汗的請托，卻未必可知！”薛仁貴知道眼下薑簡最需要的是冷靜，先清了清嗓子，然後朗聲提醒。

議論聲立刻小了下去，所有人將目光轉向薑簡，等待著他來判斷消息的真偽。而薑簡，也從瞬間意識到自己乃是聯軍主帥，先朝著薛仁貴拱了下手，然後繼續向葉護毒逯詢問車鼻可汗的具體謀劃。

“大概是一個半月，不，五十多天之前，距離現在肯定不到兩個月之前，車鼻可汗得知你再次擊敗了沙缽羅特勤，重新奪回白鹿穀的消息，就派使者帶著厚禮，去小海那邊聯絡骨利幹大單於巴姆巴……”葉護毒逯知道自己能否活命，就在薑簡一念之間，整理清楚了思路，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如實用漢語匯報。

來自草原各部的將領們，皺著眉頭傾聽，誰也不再說話。寬闊的銀帳當中，隻剩下葉護毒逯的聲音在回**。很快，整個計謀的來龍去脈，就於大夥眼前現出了輪廓。

車鼻可汗早在薑簡擊敗再度擊敗史笸籮，將白鹿穀和瀚海都護府營地相繼收複的那會兒，就意識到光憑借突厥狼騎的力量，很難快速將聯軍壓服。所以，果斷使出了盤外招。

他起兵造反並非臨時起意，而是蓄謀已久。所以，對草原上很多部落的情況，都了解得非常清楚。知道骨利幹大單於巴姆巴貪婪且目光短淺，非但給使者隊伍隨身帶上了大量黃金、綢緞和各種珍奇物品，還向巴姆巴許諾，成功**平瀚海都護府之後，就將原本歸屬於瀚海都護府的地盤兒以及受瀚海都護府約束的草原各部，一並送給巴姆巴處置。

而骨利幹大單於巴姆巴，據說也早就有南下的意圖，隻是實力不逮，且擔心遭到大唐天兵的報複，才一直隱忍。接到了車鼻可汗的禮物之後，立刻跟此人一拍即合。

突厥使者在十七天之前，已經從骨利幹部返回，成功向車鼻可汗繳令。按照時間推算，骨利幹大單於巴姆巴的動作再慢，這會兒，也應該殺到了白鹿穀外！

“骨利幹人一直有殺俘虜祭天的習俗。如果被他們攻入了白鹿穀，所有來不及撤走的人，恐怕都在劫難逃。”擔心薑簡不明白自己所匯報消息的重要性，葉護毒逯偷偷看了看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補充，“您如果不信，可以找奚人部落的頭領，或者霫族部落的頭領驗證。他們都跟骨利幹人打過交道，知道這些人如何野蠻蒙昧。”

話音剛落，來自鮮卑實伯部的瑞根就啞著嗓子補充，聲音裏充滿了擔憂，“我們部落，以前跟骨利幹人打過交道。他們那邊，的確有殺人祭天的習俗，還喜歡拿人頭骨做碗用。我小的時候，大人嚇唬孩子，常用的話就是被骨利幹人抓去當血食！”

“我們契丹人，也跟骨利幹人打過仗。那些人長得非常高大，廝殺時悍不畏死。隻是缺乏章法，排兵布陣也不講究。”來自契丹羽棱部的羽棱鐵奴，也紅著眼睛快速補充。“部落裏被骨利幹人抓走的弟兄，從來都是屍骨無存。羽棱部上次遭到骨利幹人的偷襲，聯合了大賀、伏鬱兩部，才終於將其頂了回去。但是根本無法將他們徹底剿滅，隻要打輸了，他們就朝深山老林裏頭鑽，幾個月不出來也照樣能活！”

“那還不趕緊掉頭回援？咱們星夜趕回去，應該還來得及！”蕭術裏跟薑簡關係最密切，急得連連揮舞手臂，“子明，別猶豫了。阿姐，阿茹和珊珈都在白鹿穀。她們手中根本沒有多少兵！”

“婆潤距離白鹿穀沒多遠，隻要那邊點起狼煙，他肯定能趕回去！”葛邏祿特勤塔石立卻搖了搖頭，高聲反駁，“咱們好不容易才占據了主動，如果現在掉頭而回，就前功盡棄。車鼻可汗發現咱們走得匆忙，也肯定趁機帶領狼騎追殺，打咱們一個首尾不能相顧。”

“分兵，分兵，一半兒人馬留下，繼續跟車鼻可汗兜圈子，另外一半兒人馬馳援白鹿穀。”伏鬱部吐屯饒哥想了想，提出了一個兩頭下注的建議。

這個建議，立刻遭到了其他將領的反駁。大夥心裏頭都清楚，聯軍與狼騎的規模相差懸殊。挾剛剛全殲狼騎前鋒之威，聯軍才勉強有了跟後者正麵一戰的資格。如果貿然分兵，非但留下來的人馬失去了繼續跟狼騎周旋的能力，趕回白鹿穀的那部分弟兄，也可能因為兵力不足和長途行軍，麵臨全軍覆沒的風險。

“終究還是年青了一些。”見聯軍中的主要將領們各執一詞，爭論不休，突厥領軍葉護毒逯的嘴角上，悄悄浮現了一絲無人能夠察覺的笑意。

用白鹿穀即將遭到骨利幹人偷襲的情報，換取自己和七名親兵的活命，是他將計謀如實交代的第一目的。此外，於內心深處，他還殷切地希望，這個情報能夠在聯軍內部引發一場混亂，或者幹擾薑簡的決策，為狼騎上下贏來足夠的時間，去適應前鋒全軍覆沒的噩耗。

眼前看到的事實證明，他的兩個目標，基本上都達到了。薑簡會因為他“及時”提供了重要情報，輕易不考慮命人將他推出去斬首示眾。而無論接下來薑簡選擇回援白鹿穀，還是繼續跟車鼻可汗糾纏，得知後路遇到野人偷襲的消息，瀚海聯軍肯定也會軍心浮動，戰鬥力大幅下降。

“肅靜，大夥肅靜！”正得意之際，耳畔卻又傳來了薛仁貴的聲音，平穩得就像一塊萬年寒冰。“都不要急，再給薑都護一點兒時間。俗話說，忙中出錯，車鼻可汗唆使野人偷襲白鹿穀，圖的就是擾亂咱們的軍心。如果沒等白鹿穀那邊傳來確切消息，咱們就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豈不是剛好讓車鼻可汗如願以償？”

“這……”瑞根、羽棱鐵奴、伏鬱饒哥等人，頓時臉色微紅，再度閉上了嘴巴。

“你不用著急。你憑借幾千兵馬，帶著數萬狼騎在草原上兜了兩個月圈子，已經是前所未有的奇跡。”迅速將目光轉向薑簡，薛仁貴認真地補充，“這份戰果，無論拿到哪裏，都是無人都能夠否認的大勝。接下來，是回去救援白鹿穀也好，繼續跟車鼻可汗周旋也罷，你隻管放輕鬆一些，按照自己的想法做決斷！無論怎麽做，大夥都一起想辦法，別出紕漏就是！”

“多謝薛將軍！”薑簡輕輕拱手，向薛仁貴致謝。隨即，緩緩坐了下去，十根手指交叉在身前，冥思苦想。

他試圖讓自己先冷靜下來，做出一個最理智的決定。然而，肚子裏卻仿佛有一鍋開水在不停地翻滾。

剛才瑞根、羽棱鐵奴等人的話，他全都聽在了耳朵裏。每個人的話，在他看來說得都非常正確，每個人的話，同時也讓他越發感覺煎熬。

花費了那麽長時間，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才終於看到了擊敗車鼻可汗的希望，因為一個無法確定的消息就選擇放棄，未免可惜。

然而，萬一骨利幹人真的殺到了白鹿穀，婆潤又未能及時領兵回援，姐姐薑蓉，未婚妻阿茹和珊珈，好朋友駱履元等人，肯定凶多吉少！

此外，正如塔石立提醒的那樣，車鼻可汗是個疆場老手。發現聯軍倉促退兵，肯定會趁機尾隨追殺。屆時，非但聯軍前一段時間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優勢盡數喪失，還有可能大敗虧輸！

“子明，要不我先帶領麾下弟兄，趕回去一探究竟？”知道薑簡為難，蕭術裏想了想，主動請纓，“然後你再另外派人聯係婆潤，讓他無論如何，都立刻返回白鹿穀。這樣的話……”

他的建議，的確有可行之處，眾人聽了眼神俱是一亮。然而，還沒等他把話說完，薑簡卻已經鬆開了手指，緩緩搖頭。

“呼——”先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仿佛忽然放下了千斤重擔般，薑簡緩緩站了起來，目光迅速掃視全場，年青的臉上，寫滿了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