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十一年前,深秋,帝北城張燈結彩。那時帝梓元隻有七八歲年紀,扔了馬車,撐著一股子勁頭騎馬奔回了帝北城。過幾日是靖安侯的壽辰,她日夜鬧著要回來赴宴,靖安侯隻得將兒子送到京城,換回了這個皮實鬧騰的閨女。
剛進府門,便聽得老頭子去了九華山,帝梓元轉身躍上駿馬,撲哧撲哧爬山去了。其實靖安侯那時候年歲也不大,三十而立,正當壯年,帝梓元從小喜歡和他蠻著幹,自懂事起就喚她這個爹為老頭子。
出了帝北城,帝梓元花了一個時辰才在九華山的半山石亭裏尋到一個人喝著小酒的靖安侯。
靖安侯瞧見自己半大的閨女,指著滿身塵土的她臉色一板,“大姑娘一個,回府了也不梳洗梳洗,這般模樣,成什麽體統!”
帝梓元嘿嘿一笑,竄到靖安侯麵前,將石桌上的茶水一頓牛飲,“老爹,你當初把我送進咱家軍營的時候,咋不想著我也是個姑娘家。如今看陛下真收了我這個兒媳婦,入了京城琴棋書畫一摸黑,後悔了吧。”
靖安侯眼一挑,“誰敢說我閨女不行。”他回帝北城半年,把帝梓元一個人留在京城,本就心疼,若誰再敢說她閨女半句不中聽的話,他也不是個軟和的人,一準踢館上門去。
“老爹,憑咱們帝家的名聲,誰敢惹我啊,我在京城裏一向可都是橫著走!”
帝梓元是個什麽脾氣靖安侯豈會不知,韓家的小太子是個溫厚老實的,這丫頭吃不了虧。兩家放在平頭百姓裏,也算世家,隻是終歸帝王之家不比尋常百姓,靖安侯拍了拍帝梓元的腦袋,給她倒了杯茶,語重心長,“梓元,你現在還小,陛下隻會覺得你性子爛漫,等你日後入宮做了皇家媳婦,切不可如現在一般放肆張狂。”
靖安侯難得有鄭重的時候,帝梓元斂了嬉笑的神色,悄然站立。
“梓元,爹跟你說,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因無二主,咱們帝家當年的功勞再高,也不能越過皇家的界限,否則對晉南和帝家都是一場災難。你要記住,作為臣子,效忠君主是本分,作為帝家人,守護百姓也是本分。”
帝梓元自小聰慧,明白靖安侯話中的意思。若不是怕皇室對帝家不放心,父親不會將她送往京城,履行太祖當年定下的婚事。
隻是她是個叛逆的性子,立時便昂著頭笑嘻嘻問靖安侯,“老爹,那將來如果有效忠了君主就護不了百姓,護了百姓就難忠於君主的一日,咋辦啊?”
帝梓元從靖安侯自盡在宗祠的那一日起,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連一刻都不願想起帝永寧,也刻意忘記了他曾經說過的話。
她一直在責備靖安侯,他怎麽能因為幾封不知真假的勾結北秦的私信,放棄了晉南的百姓和帝家老幼,就這樣背著罵名死在冰冷的宗祠前。他怎麽能將帝家留給隻有八歲的幼女,為什麽不能活著證明自己的清白?
十一年後,帝梓元望著手中這封毫不起眼的信箋,鋪天蓋地的悔恨席卷而來,無比清晰地想起了十幾年前的那場對話。
那時候,靖安侯看著她,神情平淡而認真,笑了半晌,起身,望向山下的帝北城。那裏城池屹立,縷縷炊煙遙向天際,和樂安寧。
“君重不如國,國重不如民,梓元,此話,你當謹記。”
這句話,是父親堅守了一輩子的底線,她怎麽能忘!
信箋被死死攥緊,她沉默地靠在書架上,望著指尖處的印璽,哽咽難言,身子微微顫抖。
這是嘉寧帝當年和父親往來的信箋,韓仲遠在信中笑言近來疲懶,日後送往靖安侯府的密信隻蓋印璽,不落私款,並約定唯兩人知曉。以父親的性子,隻要是嘉寧帝吩咐的,他必不會再告訴第二人,那密信往來的秘密就隻有他們二人知道。當初那封被她珍而重之、以為是太後仿筆的密信同樣隻落了天子印璽,沒有落款。
天下間能寫出那封密信的唯有嘉寧帝,十一年前讓父親發兵西北的人……是嘉寧帝!
父親忌憚的根本不是太後,他猜出布下這一切的是韓仲遠,為了帝氏一族和遠赴西北的八萬將士,才會拋下年幼的子女,自盡在帝北城的宗祠前,來告訴那個遠在萬裏的帝王……帝家所有的威脅已經隨著他的死煙消雲散。
可是結果呢……嘉寧帝判了帝家滿門抄斬,太後還是將八萬帝家軍屠於青南山,他父親的死沒有換來皇家任何憐憫!
隻有屠戮和鮮血,猜疑和背叛。
“小姐。”遲疑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似是感覺到書閣內的不尋常,苑書探了探腦袋,小聲道:“天色已經很晚了,您要是不想去明王府,我讓管家跑一趟,說您身體不適……”
“不用。”帝梓元抬首,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神情格外肅冷,“去備車。”
“是。”苑書瞥見帝梓元的臉色,微微一驚,點頭退了下去。
帝梓元將這封信箋放進袖中,握著食譜朝歸元閣外走,行到院中。她頓住腳轉身,望向陳舊的書閣,深吸一口氣,將眸中的異色盡數掩去,然後頭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幽靜的夜晚,唯餘木屐聲隱隱回響。
明王府,此時新人已拜完堂,晚宴開席。明王是太祖唯一還在世的兄弟,德高望重,太子的出現也算情理之中,他來得不早不晚,但出現的時候身邊伴著的人著實讓人嚇了一跳。
誰都沒有想到帝承恩會陪著太子出現在王府,前幾日太子和北秦公主的流言才傳得沸沸揚揚,今日又帶著帝承恩出席喜宴,如此做,定會讓出席的靖安侯君難堪。
但不得不承認,若是拋開帝承恩尷尬的身份,她和太子相攜出現,郎才女貌,也算得上一雙璧人。
好在喜宴過去大半靖安侯君也沒有出現,賓客齊皆鬆了口氣。就連理應黑臉的明王,也拂了一把冷汗,暗想著不來也好,他這兒廟小,實在容不下這兩尊大佛。
哪知晚宴快結束的時候,帝梓元還是到了。她一身正紅晉服,眉眼盛然地出現在正堂,立時奪了滿堂目光。
明王一瞅帝承恩去了後院,堂中隻剩一個太子,神情稍稍輕鬆了些許,迎上前寒暄。
“王爺,梓元來遲了,王爺勿怪。”帝梓元拱手請罪,神情真摯,將袖中的食譜拿出遞到明王麵前,“聽說王爺喜歡民間吃食,我尋了一本菜譜,望王爺能瞧得上眼。”
隻是娶孫媳婦過門,以帝梓元的身份,她肯來便是很給明王臉麵了。明王聽著受用,接過菜譜,笑道:“侯君哪裏的話,來,侯君請上座。”
明王領著帝梓元入席,走了幾步回過神,暗暗叫苦,以賓客的地位,能位列上席的就隻有韓燁。好在他年紀雖然一大把,但和稀泥裝傻的功夫一點不遜色,沒事人一樣把帝梓元放到韓燁身旁的座位,然後端著酒杯向賓客敬酒去了。
韓燁坐得穩如泰山,像見到普通臣子一般,朝帝梓元頷首,敬了杯酒。帝梓元握杯去迎,卻在和韓燁手中酒杯相碰的瞬間避開,神色比韓燁更加冷漠。
韓燁臉色微不可見地沉了沉,有些自嘲,將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
大堂裏依然很熱鬧,但眾人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朝上席瞅,瞅他們溫雅尊貴的太子爺,瞅他們威風凜冽的靖安侯君,這時間一瞅久了吧,就容易感慨。這才真真是一雙璧人啊,這氣勢、這相配的感覺簡直就是皇與後,鳳與凰!
半個時辰前讓他們稍稍感慨的帝承恩早被拋到了腦後,沒辦法,帝梓元太強勢了,尋常人還真比不得!
帝梓元不是個矯情人,韓家再錯也錯不到韓燁身上。剛才她避過韓燁的酒杯不過是瞬間的自然反應,此時見他神色冷沉,頓了頓開口:“韓燁……”
“殿下。”話音剛起,一聲嬌弱的喚聲在一旁響起,帝承恩俏生生出現在韓燁身旁,行了一禮,然後施施然坐定後才朝帝梓元望去,隻輕輕點了點頭,“承恩見過侯君。”
帝梓元是臣,帝承恩如今是韓燁的孺人,確實不需要向帝梓元行禮。
大堂內一時有些安靜,韓燁皺眉,卻沒有嗬斥帝承恩。
帝梓元看向韓燁,到嘴邊的話止住,把玩著指間的酒杯,垂了垂眼。難怪大堂的氣氛如此古怪,原來是太子帶著家眷來了。
帝梓元勾了勾嘴角,朝正好行到上席附近的明王看去,聲音不高不低,“王爺。”
明王一雙眼就沒離過這一畝三分地,帝梓元聲音一起,他便應上了,“侯君有何事?”
帝梓元笑道:“說來慚愧,梓元不勝酒力,後院可有安靜的休息之處。”
不勝酒力?這統共也沒喝上幾杯吧,明王心底腹誹,卻道:“自然有,本王這就讓人安排侯君去後院休息。”說完便讓管家親自領帝梓元去後院。
“殿下見諒,臣告退。”帝梓元起身,朝韓燁行了半禮,利落地朝後院走去。
堂中一眾賓客麵麵相覷,這般行徑放在別人身上,保不準就會落個被帝承恩逼得羞愧離席的傳言。可帝梓元這一起一走太順溜,哪怕沒說一句,那種“我看著你硌硬,我不想和你坐在一起”的意願也太明顯了。
帝承恩維持著僵硬的笑容,望著帝梓元遠去的背影握緊了手。
韓燁的神情一直溫溫淡淡的,讓人瞅不出深淺。
但明王在吩咐完送一杯醒酒茶到後院、回轉身時不經意瞥見了太子殿下和緩下來的神色時,頓時明了。
如今的年輕人啊,都喜歡這麽藏著掖著,不實誠。但轉念一想到皇宮裏多疑的那位,他倒很是明白韓燁的處境,一時有些不忍。
明王轉了轉眼珠子,喊過侍女吩咐了一句,才笑吟吟行到上席處道:“殿下,我府裏頭新養了幾盆罕有的蘭花,殿下若得空,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
韓燁一怔,瞥見明王摸著胡子朝他眨眼,起身頷首,“早聞叔祖喜歡養花,今日正好瞧瞧。”
帝承恩聽見這話,正欲開口,正巧一個侍女從旁邊走出,行到她麵前,恭聲道:“娘娘,王妃請您到偏堂一聚。”
帝承恩眉頭一皺,朝韓燁匆匆行了一禮,被侍女領走了。
明王見絆腳的石頭被清除,拉著韓燁的胳膊就朝後院走,小聲嘀咕:“燁兒啊,你叔祖可是揣著腦袋在幫你。當年我受了你祖父的好,如今全還在你身上了,你有啥話快說吧。我瞧著帝家的丫頭是個有心氣的,北秦的婚事你是躲不掉了,你早點跟帝家的閨女說清楚,也別耽誤別人尋個好夫婿。”
明王一路把韓燁拖到後院牡丹閣,然後推開門,一把將韓燁推了進去。
然後他拍拍手,摸著胡子哼著小調走遠了。
臨老了,做些善事,就當是給後人積福了!
韓燁以一種格外不沉穩的姿勢進了牡丹閣內,但隻是一瞬,他便調整好神色,轉頭朝窗前立著的女子望去。
大紅的晉裝裹著窈窕的身姿,漆黑的深夜,映得那身影濃黑凜冽。
韓燁穩了穩神才道:“梓元,你要見我?”若不是要見他,她大可直接告辭離去,而不是來後院休息。
帝梓元回轉頭,神色罕見的有些遲疑:“韓燁,我有話要對你說。”
“是為了帝承恩,她今日會跟著來是因為……”
“和這些事沒關係,帝承恩手段狠毒,我知道你不過是顧著陛下的臉麵。”帝梓元頓了頓,又道,“莫霜不錯,她若為太子妃,不是件壞事。”
韓燁神情凝住,到嘴邊的話生生止住,聲音微揚,“哦?你都已經想得如此長遠了,莫霜性子直爽,確實不錯。”
帝梓元皺眉,又聽到韓燁問:“那你等在這裏,究竟要說什麽?”
帝梓元抬頭,墨色的眸子如一潭深水,靜靜望向韓燁。
“韓燁,我要大靖江山。”
這句話猶若平地驚雷,韓燁卻隻是微微沉了沉眼,並無絲毫意外。
“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嗎?”帝梓元開口道。
韓燁朝窗邊走去,停在桌前,拿起酒壺倒了一杯酒,慢慢飲盡,半晌後,他回轉身朝帝梓元望去。
“不錯,我猜到了。如果你要的隻是帝家十年前的案子真相大白,皇祖母自縊的第二日,你就會回晉南。帝家執掌晉南已有百年,祟南大營十萬鐵軍也在洛川控製之下,朝廷奈何你不得。若非有所圖,你不會接受父皇那道所謂的恩旨,傳襲靖安侯的爵位,你早就回晉南做你的土皇帝去了。梓元,當年皇家因江山權柄構陷帝氏一族,皇祖母一條命抵不了,你要讓韓家用江山來還,對不對?一年前我在沐天府問你可願和我共治山河時,你言你不是第二個帝盛天,我後來才知,你話中深意原來如此。”
“梓元,我隻想知道,你想要大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是一年前入京的時候,還是在仁德殿前?”
“都不是。”帝梓元淡淡的聲音響起,厚重無鋒,韓燁抬頭望向她。
“從我爹將那封諭令帝家軍遠赴西北的密信交給我、自盡在宗祠前的那一日起,我要的,就是你韓家的天下。這十年間,大靖昏君無道,誅殺忠良,皇室殘暴,屠戮子民,科舉舞弊致使天下士子受屈,河道貪汙禍連萬家百姓。韓燁,韓家早就沒有問鼎天下執掌江山的資格,韓仲遠亦不配為皇。”
“帝梓元!”
韓燁倏然抬頭,盯著帝梓元,竟沒有在她臉上找到任何別的情緒,就像她根本不是以帝家僅剩的遺孤說出這些話,而是以一個普通的大靖百姓說出如此血淋淋、讓他無法辯駁的事實一般。
他握著酒杯的手抖了抖,神情疲憊,“所以,你要收回帝家當年相贈的一半江山?”
帝梓元沒有回答。
“梓元,為什麽要說出來?你明明知道隻要你不說出口,我隻會阻你,永遠不會真正與你為敵,為什麽你會選在今天說出來?”
“韓燁,慧德太後毀我帝家,韓仲遠屠我滿門。我要奪韓家天下,會奪得正大光明,不必瞞你。你若能阻止我,我帝梓元輸得心服口服,他日殞命,與人無尤。你若阻止不了,江山易主。”
帝梓元孑身而立,眉眼盛然,如是道。
韓燁抿唇,將手中的酒杯放在桌子上。
“梓元,你有沒有想過,我是韓家的太子,你要奪韓氏天下,就必須要踩著我的屍骨而過?我不死,你不可能為皇。”他一步一步走近帝梓元,俯身,眸色深沉,瞳中似有血紅之色,緩緩開口,“梓元,我們不說韓帝兩家冤仇,不談天下百姓,不言十年相離。梓元,你……想要我死嗎?”
牡丹閣內半晌無聲,安靜得瘮人。
半晌,帝梓元抬首,“你是大靖太子,我是帝家遺孤,避不了兩家冤仇,也避不開天下百姓。”
她徐徐收聲,迎向韓燁的目光,淡淡的話語卻有著衝天的豪氣,“韓燁,我與你無仇,你待我有恩,我帝梓元欠你一條命。哪怕將來我們對壘朝堂,終我一生,我也不會取你性命,傷你半分。”
她話語中的篤定不比剛才說要奪下韓氏江山時來得少。韓燁定定看她,“梓元,你這是在逼我與你為敵。”
“是。”
“你若不停手,他日我們必會反目,韓帝相爭,到時候我們都保不了對方的性命。梓元,這是死局。”
將來韓家贏了,留不得奪江山的帝家女。帝家贏了,他這個前朝太子同樣要殉朝。到時生死不由他們說了算,根本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帝梓元回的聲音很輕,“韓燁,十年前我決定奪下大靖江山的時候就知道,我們之間……是死局。”
一生身份相對,無棋可解。所以你才會以友相交,絕不逾越一步。梓元,真的到了那種地步,帝位之爭生死一線,留我一命便等於奪你性命,你又豈會不知。
韓燁負在身後的手緩緩握緊,目光灼灼,“梓元,左相被誅後,你若不回晉南,我必相幫父皇,不再姑息帝家。你的命我……”
帝梓元抿唇,望向韓燁。
“殿下!”牡丹閣外回廊上淩亂急促的腳步聲突然響起,侍衛連番呼喊,“殿下,出事了!”
韓燁皺眉,抬聲問:“何事驚慌?”
“回殿下,剛才宮裏傳來消息,沐王爺在宗人府過世了。”
韓燁臉色一變,大走幾步拉開房門,“胡說八道,沐王在宗人府,無緣無故怎會突然亡故!”
侍衛忐忑不安,低頭回稟:“殿下,沐王殿下突發舊疾,太醫趕到宗人府時已回天乏術,宗正剛才已遣人入宮稟告了陛下。”
韓燁回頭,深深掃了帝梓元一眼,未留下一句,匆匆出了牡丹閣。
或許是天意,她終究不知道,若她輸了,韓燁到最後對她會不會有惻隱之心。片刻後,帝梓元歎了口氣,出了牡丹閣。
苑書守在門外,抬眼無聲詢問。
“喜宴怕是擺不成了,去向老王爺請辭,回府。”帝梓元頓了頓,擺手,“苑書,趁著今晚京城混亂,宮裏無暇顧及其他,讓銘西領人來見我。”
苑書猛地一愣,“小姐!”
帝梓元沒有應答,抬腳朝王府外走去。
牡丹閣外的窗角下,零落的樹枝突然動了動,帝承恩捂著嘴小心翼翼走出來,臉色蒼白,神情複雜,但眼底的驚喜大於驚惶。
帝梓元要的……居然是大靖江山,她不過區區一介女子,竟如此妄想,簡直可笑!當年的靖安侯什麽也沒做,隻是礙了皇家的眼,就落個被逼自盡的下場。若陛下知道帝梓元如今妄想的是韓氏江山,那帝家必將毀於一旦!
連老天都在幫她!帝承恩麵上露出陰沉的笑意,她突然想起韓燁必尋她一起出明王府,回過神撩起裙擺朝前院跑去。
宗人府的喪報讓明王府的喜宴草草收場,韓瑞雖被削了王位,卻也是嘉寧帝長子。皇室本就人丁不旺,沐王亡故,也算是一件大事。
東宮馬車出了明王府,徑直朝皇宮而去。
馬車內,韓燁神情凝重,帝承恩端詳他半晌,小聲道:“殿下,沐王爺……”
話至一半,韓燁已經擺手,朝帝承恩望去,“喜宴已完,你的條件孤已經做到,將來也定會保住你的性命。現在你可以告訴孤左相到底藏金於何處了?”
帝承恩麵色微變,握緊手,到底敵不過韓燁冷漠的目光,一勾唇有些自嘲。
“前幾日我在書閣外聽溫朔和殿下說尋出了幾處地方,那幾處裏可有相府老夫人在城郊建的別莊?”
韓燁眉毛一挑,“繼續說。”
“數月前我曾經和左相秘密見過一次,雖是相府派車來接,但我自小記性好,記住了馬車前進的方向,事後我曾經讓下人循著我說的方向去尋,才知見左相的地方是相府城郊別莊。”
“那又如何?左相在別莊見過你,也不代表別莊就是他藏金之處。”
“殿下別急,我回皇家別苑後的第二日,在鞋上發現了些許金粉。”見韓燁終於朝她看來,帝承恩笑笑,“這件事我誰也沒有說過。殿下,相府就算再財大氣粗,也不至於用金粉去鋪陳一個小小的城郊別莊,我猜九年前失蹤的黃金被左相藏在了此處。”
“孤知道了。”
馬車的速度漸漸緩了下來,韓燁抬手掀開布簾,重陽門近在眼前。
“殿下,到了。”車外侍衛的聲音響起。
馬車停下,韓燁走下馬車,見帝承恩要跟上,擺手,“你不用隨孤入宮,回去便是。”
說完韓燁徑直朝宮內而去,帝承恩在宮門前侍衛的注視下尷尬地收回腳,卻沒有生氣,神情淡然地回了車內。
總有韓燁有向她服軟的時候。她不急,願意慢慢等下去。
皇宮深處,寢殿內燈火通明。嘉寧帝早就收到了宗人府的消息,摔掉了桌上的茶杯,將報訊的小太監拖出去打了三十大板。
殿內的下人全被趕了出去,趙福立在一旁,瞥見嘉寧帝坐在床邊臉色沉暗,歎了口氣小心勸慰,“陛下,沐王殿下已經……”
“一群混賬東西,沐王就算罪惡滔天,也是朕的兒子,他們居然敢瞞著不報,累得沐王病死,該死!”
趙福噤聲,踏出去的腳步又收了回來。
聽說沐王在年節就染上了風寒,宗人府的官員見沐王不過是個被削了王位的皇子,懶得管,一個大夫也沒請。哪知入春後沐王病情越拖越重,竟在昨日病死在被圈禁的宗人府禁室裏,連屍首也是隔了一日才被發現。宗人府宗正知道大事不好,這才急急請了太醫,太醫到的時候,沐王的屍身都僵了。
可歎皇帝長子,不過三十來歲,竟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在了簡陋的禁室裏,到最後連個平頭百姓都不如。
趙福最是了解嘉寧帝,沐王活著的時候他萬般不喜,忌諱多疑。可誰若真不把皇室的尊嚴放在眼底,連累沐王至死,就是觸了他的底線。
“傳朕旨意,宗人府宗正罔顧皇恩,滿門抄斬,其餘官員罰俸一年。”陰沉的喝令聲響起,趙福神情一震,領命朝外走去。
趙福走出內殿,正巧碰上韓燁急急趕來,兩人在回廊外碰上了。
他攔住要入殿的韓燁,麵色為難,“殿下,陛下心裏頭難過,下了聖旨不見任何人,殿下還是改日再進宮請安吧。”
內殿裏低低的咳嗽聲響起,韓燁神情擔憂,道:“可遣了禦醫來替父皇把脈?”
“禦醫剛走,陛下急怒攻心,前些時日才養好些,怕是又複發了。”
“讓禦醫在宮內守著。”韓燁吩咐了一句,又道,“孤先去宗人府處理皇兄後事,明日再入宮來見父皇,父皇的身體還要趙公公多操心了。”
趙福連呼“不敢當”,神色恭謹,“殿下說得什麽話,這是老奴分內之事。”
韓燁頷首,朝燈火閃爍的內殿望了一眼,回了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