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出潼關前我就已經知道老師的骸骨埋在郊外施家陵園,同時也收到了北秦王秘密抵達軍獻城的消息。從一開始我就不是為老師的骸骨入城,他們以亡者之骨相誘圍誅我,我為何不能將計就計潛回軍獻城?”韓燁緩緩開口,算是回答帝梓元的疑惑,“北秦王的吃食有侍衛試毒,但他每日飲的一品茶是連瀾清親自從君子樓帶回,所以從無戒心。”
“你在茶葉裏動了手腳?這不可能。”帝梓元皺眉。君子樓的一品茶茶葉從建樓起就分了等級置於大堂中隨賓客自選,每日買茶的客人川流不息,韓燁又如何猜出連瀾清會選中哪一盒?他總不能在所有茶葉中全下毒吧?
“茶無毒,但一品茶是熱物,隻要每日配上雪蓮和鱘魚相食,十五日後周身運功大穴就會被封,隻要動用內力,體內沉毒就會發作,發作後三日內無法運功。”
莫天想到這半月廚房日日送來的鱘魚和雪蓮,神情更冷。原以為施府被守得鐵桶一般,想不到竟有如此多的漏洞,看來他不止小看了帝梓元,更小看了這個大靖太子的能耐。
“為什麽沒有跟我說實話?”
“你不會答應。”韓燁墨黑的眸子裏微弱的情緒一閃而逝,他避過帝梓元質問的視線,帶著冰冷的目光朝莫天看去,“梓元,我太了解你了,如果知道我的目的,你一定會阻止我來軍獻城。”
帝梓元循著韓燁的目光落在莫天身上,“你是為了北秦王而來?”
韓燁真正的目的不止出乎帝梓元意外,就連莫天也頗為詫異。
北秦王幹係三國兵戈之亂,以如今的局勢,他就算自絕在軍獻城裏,也不會甘心被帶回大靖做俘虜。
一個被俘虜的帝王,日後斷無資格再回北秦登上皇位。況且以北秦國內錯綜複雜的朝堂勢力和彪悍的國風,恐怕莫天還沒回北秦,江山就已易主。
“施府外屯兵數萬,你如何把他帶出去?就算能帶他回去,北秦也未必會退兵投降?”
“誰說我要帶他回大靖,一個死人,何必值得我費心。”
這話一出,帝梓元神情猛地沉下來,“韓燁,你在說什麽混賬話,你知不知道莫天如果死在軍獻城會有什麽後果!”
“梓元,時不我待,如果不能盡快奪回軍獻城和雲景城,三個月後這場戰爭隻能以議和收場,我們在西北浴血一年,死了多少將士……”韓燁說著抽出腰中的匕首朝莫天看去,神色冰冷。
帝梓元攔住他,抓住他的袖擺一角,“那也不行,你別忘了軍獻城內除了北秦鐵騎,還有數萬手無寸鐵的大靖百姓,北秦王如果死在軍獻城……”無異於讓這些無辜的百姓一起陪葬!
“梓元,我不能讓安寧死不瞑目!”韓燁猛地打斷帝梓元,聲音莫名冷沉,又重複了一遍,“我不能讓這場讓安寧連命都丟了的戰爭隻落個議和的下場!”
帝梓元神情一怔,眼底浮過一抹悲慟,拉住韓燁的手不自覺鬆了鬆。韓燁尋住這個契機,匕首出鞘,猛地朝莫天攻去。
莫天不自覺朝後一躲,瞳中隻剩那飛快襲來的匕首銀光。
“砰”的一聲響,匕首插入額頭的一瞬,雪白的瓷杯帶著淩厲的內勁打斷了匕首的攻勢,隻在莫天額頭留下一道傷痕。
房間內死一樣的沉默,鮮血循著額角濺落在地,韓燁看著擋在莫天麵前的帝梓元,眉角帶怒。
“我們的將士在西北浴血一年,為的是這塊國土上的百姓,安寧戰死在青南城,為的也是她的子民,如今你為了一場戰爭的勝負置滿城百姓的生死於不顧,就算安寧地下有知也不會安息!”
帝梓元冷冷開口,迎上韓燁的目光,眼底襲上一抹極淺的淡漠,“韓燁,你要莫天的命不是為了安寧,你隻是要一場屬於韓家人獲勝的戰爭,不要拿安寧來敷衍我。就連我來軍獻城,也在你意料之中,如你不陷入絕境,我亦不會入城,軍獻城內帝家積蓄數年的暗力又怎會傾巢而起,為你誅殺莫天逃離軍獻城掃清道路?此一戰後,帝家在西北再無力可藏。”
她身後立著的莫天看見帝梓元藏在背後用力擲出杯盞的手微微顫抖,眼眸一深,望向帝梓元的神色帶上了複雜之意。
如此聰明果斷的女子,偏偏是大靖的靖安侯君,太可惜了。
帝梓元低歎一口氣,看向沉默不語的韓燁,“好一個算無遺漏,不愧是嘉寧帝的兒子。”她低低咳嗽一聲,臉上現出一抹不正常的暈紅,“韓燁,西北之戰,是我輸了。”
無論最後戰局如何收場,君家和帝家的關係以及實力都無法再隱藏。本以為是生死相托的並肩而戰,她為三國之戰傾盡了全力,卻在這場韓帝兩家的博弈裏滿盤皆輸。
銘西說得對,她和韓燁從十一年前開始就是死局,早已無法可解。
她和韓燁的情誼終究贏不過天下江山和至尊帝位。
是她心存希望,與人無尤。
帝梓元眼中的淡漠傷感似是觸動了韓燁,他薄唇緊抿,一句辯駁都沒有。
麵對事實,他亦無話可說。
恰在此時,無數道刺耳的驚雷聲在府外同時響起,響聲劃破天際,整座城池都似被撼動。
三人同時透過窗戶上細小的縫隙朝外看去,絳紅的雷光染遍了半城天空,烈馬嘶鳴和劍戟兵戈之聲在府外依稀傳來。梧桐閣外,本該聞訊而報的侍衛們卻不見一點動靜,安靜窒息得莫名詭異。
“府外的鐵甲軍暫時被攔住了,現在是我們逃出去的最好機會。”不過瞬間,帝梓元便恢複了平時的冷靜自持,她朝韓燁揚了揚下巴,眼微微眯起,“我不會讓一城百姓死在我們手裏,要麽你取莫天性命,我立即讓帝家死士退守城外,不再管城內之事,待鐵甲軍騰出手來圍府,你失了北秦王為質,我們必死無疑。要麽我們以北秦王為質出城,他活,我們活,滿城百姓也活。”
“韓燁。”帝梓元輕歎一口氣,“我最後一次把命交給你來定。”
從此以後,對你,我帝梓元再無半分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