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北秦境內中部,懷城。
北秦境內民風彪悍,百姓大多悍勇,唯有懷城地處北秦內陸,少涉戰爭,民風淳樸百姓慈和,在北秦境內素有寬宥之城的美名。十九年前先代北秦王將此城送給了剛出世的嫡長公主莫霜為封地。
約一年半前莫霜公主亡於大靖後,此城便由北秦王莫天做主,交給了公主在宮中時的貼身丫鬟翎羽打理。
翎羽一年前入城,秉承宮中規矩,遮麵示人。她武藝高強、通達豪爽,禦下的手段更是一流,這一年多在懷城內威望極高,幾乎代替了當年的長公主莫霜。城中百姓敬重於她,又聽說她和莫霜公主情同姐妹,便尊稱她一聲“二小姐”。
懷城在翎羽的治理下井井有條,安寧平和,絲毫未受戰爭禍亂的影響。三國之戰結束後為嚴防大靖探子入城,懷城的守衛嚴密了起來。城中百姓也不覺不便,他們的莫霜長公主死在了大靖,現在好不容易盼來了這個造福百姓的翎羽城主,倒也希望她的安危能保。
隻是,本應在城主府的翎羽卻出現在城外一座竹林裏。
北秦地寒,這十裏的竹林是方圓百裏內有名的盛景,卻因屬長公主所有,鮮有人來,倒也人跡罕至。
莫霜幼年時曾居懷城,特意在竹林深處修了三座竹坊用來休憩。
此時,竹坊外立著兩人。一仙風道骨,一素衣蒙麵。
正是北秦國師淨善道長和傳聞中早亡但以翎羽身份掌城的長公主莫霜。
“國師,他還是上個月睜過一次眼,這個月一直沒有醒來,不會……”
“說不好,他這種狀況老道也是頭一次遇見,我雖盡了全力,但也不能確保他安然無憂,有性命活下來。”
淨善道長摸摸胡須,朝莫霜看了一眼,道:“老道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老道的續命丹藥隻夠他再服兩個月,如果這段時間內他還醒不過來,也是他的緣法了。”
淨善道長看了一眼天空,北秦帝星昏暗,國道衰落。他歎了口氣,北秦的存亡,全看坊中之人能不能活下來了。
莫霜點頭,眼底滿是擔憂,卻也隻能聽淨善之言安心等待。她透過竹窗望向裏麵昏睡的人,怎麽也沒想到短短幾個月竟是這般光景。
四個月前,在韓燁亡於雲景山的消息傳遍三國時,淨善道長帶著重傷的韓燁突臨懷城,那時距雲景城大戰已有十日。莫霜雖驚慌詫異,卻果斷地把他們安置在城外竹坊裏。剛到時韓燁滿身箭傷,毫無氣息,休養的四個月中才睜過一次眼,之後便一直沉睡。
傳聞韓燁在雲景山上身中三箭,一箭入膝、一箭入腹、一箭入心,淨善道長究竟是用什麽方法救的韓燁?還有……身為北秦國師,他為什麽要救大靖太子?
“國師?您當初為什麽去雲景山?”遲疑半晌,莫霜開口問。
淨善摸著長須笑道:“長公主是想問老道為何會救大靖太子吧?怎麽?公主不願老道救他?”
莫霜麵容一紅,好在遮在麵紗下瞧不太清。
淨善未再取笑莫霜,繼續道:“數月前老道夜觀天象,算出大靖儲君的帝星將在雲景山隕落。”
淨善道長醫術超絕,但一身星術除了北秦皇室,鮮少為人所知。
“老道便知韓燁雲景山之行凶多吉少,是以老夫在大戰前便守在了雲景山下,並在西山山穀裏設了一個草廬。韓燁跳崖後老道在北河中將他救起,然後後將其帶到草廬療傷。老道雖能算出韓燁此戰危險至極,卻未料到他竟受一箭穿心之傷,回天乏術!”
“那國師您如何救的他?”莫霜著實好奇。
淨善歎了口氣,“我早年間得了一本古書,上麵記載著一些罕有的醫術,隻是太過霸道詭譎,我從未嚐試。韓燁危在旦夕,並無其他方法可救,我隻能在他身上冒險一試。”
“到底何種醫術?竟讓國師您都不敢嚐試。”
淨善眼底一抹哀慟拂過,沉默半晌,才吐出兩個字:“換心。”
莫霜睜大眼,眼底露出匪夷所思之色,“換心?這怎麽可能做到?”
“古書隻有記載,從未有人嚐試,老道本已放棄,卻未想到老道的藥童靈樞甘願放棄性命,剖心換命,救了韓燁。”
聽見此言莫霜這才想起凡淨善出宮,身邊總會跟著的小藥童靈樞這次沒見到蹤影,卻沒想到個中竟有這般緣由。
“公主是否想問大靖太子的隕落和我這個北秦國師有何幹係?竟會願意讓嫡傳弟子以心換命?”瞧見莫霜眼底的狐疑,淨善望向天空,神情莫測,沉聲開口,“老道那夜觀出韓燁帝星隕落的同時,西北之上另有帝星升空,隨著這顆帝星的出現,其他三國皇城的帝星,同時走向了衰落。”
此言猶若驚雷,莫霜神情一滯,猛地轉頭朝淨善看去,連聲音都變了調,“國師,您是說……”
淨善看著她道:“就連當年的韓子安和帝盛天雙星彗空之時,也沒有此星耀眼。”
西北之上唯一人有帝星之勢,她的崛起居然能讓三國帝君帝運衰退,那將來雲夏必有一統之局。若是如此,北秦豈不是有亡國之勢?
“國師,此帝星可有解法?”莫霜急聲問。她雖和莫天置氣,反對他興兵而起,但身為北秦長公主,也絕不願看到北秦亡國。
“裏麵的人,或許是唯一的變數。”淨善望向竹坊內,神情平靜,目光深邃,“若是兩個月內他還不醒,老道再無回天乏術之能,將來的一切就隻能看天意了。”
莫霜一怔,看向竹坊的眼底露出複雜之意。
京城,皇家西郊別苑。
謹妃,噢,不對,如今應該是謹貴妃才對。韓雲被立為太子的那日,謹妃擢升為謹貴妃,和原本的賢貴妃共同執掌後宮。
謹貴妃牽著韓雲的手被趙福一路引進了別苑的華寧閣。雖成了皇貴妃,又是太子親母,但她臉上不見一絲驕縱之色,仍是溫婉寧和。
韓雲被立為太子後,嘉寧帝便入了皇家別苑休養,內宮總管趙福一並離宮。前朝歸帝家把持,她和賢貴妃早兩個月也曾召過命婦入宮品茶,不論是她,還是那些命婦,都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連著幾次後她和賢貴妃覺得無趣憋屈,便隻管安靜地待在各自的寢宮裏。
趙福瞧了懵懂的小太子一眼,臉上露出一抹寬慰,有個懂事又聰慧的母妃,也算是小太子的福氣。趙福在宮裏待了一輩子,伺候過幾代君王,又豈會相信謹妃是個無知平凡膽小懦弱的人,若真是如此,韓雲早就死在宮廷陰謀傾軋裏,何能成為大靖的太子。嘉寧帝離宮別居,還敢把唯一的子嗣放在謹貴妃身邊養著,便是相信她能護住自己的兒子。
“娘娘,陛下就在裏麵。”華寧閣下趙福推開門,將兩人引進了閣。
閣內彌漫著濃濃的藥味,軟榻上躺著的人形若枯槁,頭發花白,寬大的帝王龍袍穿在他身上,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走。
謹貴妃看見嘉寧帝這模樣,眼一紅撲到軟榻前,握住嘉寧帝的手眼淚直流,“陛下!您怎麽病成這般樣子了!”
嘉寧帝神情平靜,拍拍她的手,“不必如此,人壽有時盡,一切早有定數。”
“陛下,您說什麽胡話!臣妾、臣妾和雲兒還日夜期盼著您早日回宮,您可不能有事,沒了您,我要這貴妃之位何用,雲兒沒了父親,沒有您看著他長大,那他做這個太子還有什麽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