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書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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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靖曆史上青龍鍾隻被敲響過兩次,一次是嘉寧十四年為了科舉舞弊案真相大白被黃浦領著大理寺上下官員敲響。第二次任誰都想不到,青龍鍾竟是因為同一個原因被朝臣敲響。

春闈之後,大靖選賢任用,帝梓元三日前召了恩科前三甲殿前封賞。淮南士子梁以彬、京城齊南侯次子趙仁、江南儒林方家嫡子方勳分別位列狀元、探花、榜眼之位。大靖朝曆史上,平民、氏族、儒林同時出現在恩科三甲上尚是首次,說起來這幾日也算京城街頭巷聞的一段佳話。

哪知恩科三甲踏馬遊城瓊林宴會剛結束的這一日深夜,青龍鍾卻被吏部左侍郎李定坤敲響。

青龍鍾響,李定坤呈上禦狀,一告當今禮部尚書龔季柘徇私枉法,調換考生試卷;二告靖安侯世子泄露試題,為崇文閣弟子趙仁圖謀三甲之位。

這道禦狀一出來震驚了整個朝野。龔季柘是誰,兩朝元老,公正清廉之名天下所知;靖安侯世子又是誰,帝家繼承人,說不準還是未來登高一呼的王侯將相!

一個是攝政王親自選出來的恩科主考,一個是攝政王親弟,敢遞上這道禦狀的人,怕是把命懸在了刀尖上翻滾,不想活了吧?可偏偏,吏部左侍郎李定坤敲響了青龍鍾,拿出了鐵板釘釘的證據。

先說考場調換試卷一事,這次恩科考試裏有個汝陽考生名喚江雲修,算是大靖近幾年來數得上名號的才子,來京城短短兩月,其辯才之能響徹帝都,曾有人言以他之才必入三甲。春闈過後,不僅是三甲,他連末流也未能上,紅榜剛揭的那幾日,不少人扼腕歎息,歎其時運不濟。江雲修是個相信自個兒文采的人,性子又執拗,不信自己名落孫山,央了收藏考卷的崇文閣館員替自己拿出考卷來瞧瞧兩位主考如何評價自己,卻不想拿出來的那份考卷雖署的是他的名,卻根本不是他作答,亦不是他的字跡。

江雲修拿到考卷的這一日,恰是瓊林詩宴前夜,他深夜入吏部左侍郎李定坤府喊冤。春闈試卷從考試完畢到閱卷到崇文閣封存,一直由大理寺侍衛全程看管,且侍衛皆是八人同出同進同管,絕不可能出現侍衛調包考卷的情況。除了看守的侍衛,唯一能接觸到試卷的就隻有兩個人——右相魏諫、禮部尚書龔季柘。

李定坤深感此事重大,秘密向侍衛問詢了閱卷的全過程,發現每日都是一同和右相進入崇文閣批閱考卷的龔季柘,在第二日閱卷時比右相早了半個時辰入卷閣。

這半個時辰,就是整個恩科閱卷過程唯一無法解釋的漏洞。

巧合的是恩科之前,李定坤正好接了個案子,這案子不大不小,絕對上不了朝堂的台麵,可偏偏卻因緣際會牽出一些事來。

數日之前齊南侯府來報府中有竊賊出入,偷走了侯府內好些貴重的珠寶字畫。齊南侯府的老侯爺德高望重,齊南侯世子亦是朝堂股肱,雖案子不大,李定坤亦慎重處理,即刻命人全力緝拿竊賊,不過七日便將那賊人捉住。好在侯府的珠寶字畫貴重,賊人難以脫手,便全都尋了回來。李定坤慎重起見,親自清點失竊的物品,卻不想被偷的字畫中摻雜著侯府小少爺趙仁平日裏的功課,李定坤好奇翻起,竟發現靖安侯世子一個月前給趙仁布置的日常功課中竟涵蓋了此次科考的試題。

一個月前尚未開考,靖安侯世子就已為弟子布下相似考題,不是泄題又是什麽?

兩件事合在一起,李定坤是個膽大的,拿著江雲修被調包的考卷和趙仁的功課,敲響了青龍鍾。

帝梓元才做了幾日舒坦的攝政王,帝家權威剛剛在朝堂樹立,帝燼言卻被卷入了這等大案中,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朝堂又陷入了一觸即發的局勢裏。因為不管真相如何,任誰都瞧得出,這兩樁案子是對著王座上攝政天下的帝梓元而來,而且還是最直接粗暴的侮辱方式。

四年前帝梓元在大靖聲名鵲起,得了滿朝文人欽佩,正是那樁盡得民心的科考舞弊案。當年她說過的話曆曆在目,全天下都等著看,如今科舉舞弊案落到她親自挑選的老臣和親弟身上,她是否會如當初一般公正嚴明?

案子被告上禦狀的第一日,帝梓元便下令由大理寺卿黃浦徹查此案,並令龔季柘和帝燼言全力配合黃浦查案,言一個月內必給朝臣和天下學子一個結果。

禮部尚書和靖安侯世子是觸犯王法?還是受人構陷?滿朝上下,都在等大理寺最後的定案。

仍是春日,春雨延綿,上書房外淅瀝瀝雨水滴落,上書房內卻是一片肅靜。

“瑜安,這兩件案子,你查得怎麽樣了?”

帝梓元坐於上首,下麵坐著大理寺卿黃浦和右相魏諫。青龍鍾七日前被敲響,黃浦花了七日時間梳理案情,今日進宮向帝梓元稟告。

“殿下。”黃浦神情鄭重,徐徐道來:“這兩件案子,很有些棘手。”

“哦?怎麽說?”敢告到龔季柘和帝燼言身上來,對方自然是做好了十足的準備,黃浦精通典獄問訊,都說出了這種話,可見這兩樁案子的難辦。

“臣先從龔老大人的案子著手,臣仔細查探過科考試卷從考場運出到閱卷至密封的過程,這批試卷本是臣親自派大理寺護衛看守,除了老相爺和龔大人,沒有任何人接觸過。老相爺每日和龔大人同進同出,自是沒有嫌疑,確如李定坤所言,整個閱卷過程中,隻有龔大人在第二日提前半個時辰入過卷閣。”

“龔卿如何解釋的?”

“龔大人說他第一日閱卷回府,收到了老丞相的口信讓他第二日早些去卷閣,他才會提早半個時辰到。第二日老丞相未早到,他隻以為是老丞相忘了時辰,兼又無什大事,便忘了向老丞相提起。”

“可老夫並未傳過口信給季柘。”右相摸著胡子道。

“那傳話的人是誰?”帝梓元看向黃浦。

“龔大人說告訴他的是他府上的管家,龔拓。臣連夜審問龔拓,可那龔拓說不知相爺府上有人來傳話,也未讓龔大人提早半個時辰出府去卷閣。”黃浦頓了頓,才道,“臣讓龔老大人和龔拓當堂對質,不管臣如何問,龔拓都咬定並不知情。老大人性子剛硬,一時悲憤交加,在堂上昏了過去。臣已請了太醫院院正為老大人調理身體,殿下不用擔心。”

“如此說來,龔卿是聽了府上管家的稟告才提早入卷閣,但如今管家抵死不認,那這件案子就成了一筆死賬,就算不能確定是否是龔卿調換了試卷,但他的嫌疑最大,我們也沒辦法證明龔卿的清白。況且今年的新科狀元梁以彬本就是慕龔卿的清名才不遠萬裏赴京趕考,這是滿朝皆知的事,本是佳話,如今卻成了老大人的欲加之罪。老大人一生耿直不阿,又被身邊人算計,怕是打擊過大,一時接受不了。”帝梓元沉聲道。

黃浦點頭,神情慚愧。

右相更是臉色難看,對方以他為借口簡直下作至極。若不是深知他和龔季柘交情深厚,龔季柘也不會毫無確認便被人騙去了卷閣。

“筆跡可比對過了?那試卷確實不是江雲修的?”帝梓元問。

“是。”黃浦點頭,“臣讓江雲修當堂答題,然後和恩科中的試卷仔細比對,筆跡毫無相似之處,臣看那江雲修的文采,確有三甲之才,若他的試卷被人調包,實在是可惜了。”

“哦?連瑜安也覺得此人有三甲之才?看來坊間傳聞不虛。”

“是。”右相在一旁摸了摸胡子,“老夫也曾聽過,此次恩科有兩人文采上不分伯仲,淮南士子梁以彬和汝陽士子江雲修。當時老臣未曾閱到他試卷,在三甲之外也未有此人之名,還以為是世人稱讚過譽。”

“那照瑜安所言,江雲修考卷被調包一案陷入了僵局?”

黃浦連忙起身告罪,“殿下恕罪,臣暫時還尋不到為老大人洗清嫌疑的證據。臣雖不敢斷言龔大人是清白之身,但十幾年同朝為官,臣絕對相信老大人的人品。臣確信此事和世子的案子絕不簡單!”

“哦?你為何會如此肯定?”

黃浦抬首回:“因為兩樁案子都太巧合了。恩科考試囊括天下學子,人才濟濟,偶有落榜時運不濟或是想法不合主考官的心意太過平常,臣當年也是落榜三次,才得中三甲。那江雲修縱使再自負,也不敢當著天下學子的麵妄言其必中三甲。可他卻執意去調閱自己的試卷,若非此人自負得狂妄,便是他一早便知自己的試卷已經被調包。”

黃浦此言一出,帝梓元眼底露出滿意之色。當年她選中黃浦作為大理寺卿確實沒有看走眼。黃浦性子中正,從不參與朝中爭鬥,也無派係之分,又心細如發,往往能透過案件看清背後的本質,稱得上是掌管京城刑獄的不二人選。

“臣想從江雲修著手去查,看能否從他身上查出蛛絲馬跡,找出那真正的調包之人。”

“嗯。”帝梓元頷首,“你繼續說,這件案子和燼言的又有什麽關聯?”

“沒有關聯。”黃浦道,“殿下,這兩件案子其實毫無牽扯,隻不過都牽涉到科舉舞弊,才會被李定坤同時上報。臣仔細推敲過世子和趙仁的泄題案,齊南侯府確實被盜,賊人被吏部所拿,贓物中有趙仁平日的功課,那功課是世子爺在科考前布置,說來此案順順當當,若是臣來查此案,也隻會定世子爺泄露試題的罪名。但臣查出幾個疑點,那潛入齊南侯府的竊賊乃是京城慣偷,一直未被官府捉拿歸案,他既然能在守衛森嚴的侯府來去自如,又豈會如此簡單地被刑部捉住?李定坤身為刑部左侍郎,每日要處理的大案不計其數,即便齊南侯府位高權重,但不過區區一盜竊案,何必勞煩他親自去查看丟失的物品,還細致到翻出了失物中趙仁平日裏的功課,這就有些太過牽強了。而且京城朝官無數,江雲修大可將調包的試卷呈給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可他卻偏偏同樣選擇了李定坤。”

黃浦頓了頓,才望向帝梓元道:“殿下,臣以為這兩樁案子若真是有心人算計的話,恐怕那人針對的不是龔老大人和世子,而是您和帝家。”

黃浦所言也正是朝臣百官的猜測,這兩件案子過於巧合,可偏偏也隻是猜測,畢竟李定坤的禦狀告得證據十足,若不是有心人算計,那犯了王法的龔季柘和帝燼言就該受大靖國法懲治。

黃浦辦了十幾年案子,還從未有一樁是如現在這般證據確鑿,他卻要為嫌疑人洗清罪名的。

“殿下,科考試題是由殿下您、老丞相和龔大人所定,臣想知道,世子是如何在恩科前便知道試題,從而布置給自己的弟子的?”

帝燼言數月前入崇文閣教學,不隻是韓雲,崇文閣的學子俱是他的子弟。但這次科考崇文閣中隻有趙仁年歲稍長,參加了春闈。

見黃浦望向自己,帝梓元拍了拍手,“燼言,進來吧。”她朝黃浦看去,“本王知道你一直未讓燼言過堂問案,為的就是今日本王和右相皆在時問個明白吧。”

黃浦頷首。上書房側邊小門被打開,帝燼言從門外走進,他朝右相和黃浦拱了拱手才立在案桌下,一副老老實實被詢問的模樣。

“世子不必如此,這非過堂,世子坐下便好。”黃浦受寵若驚,忙朝帝燼言道。

“瑜安,這件事他身有嫌疑,站著答不無不可。”

見帝梓元如此說,黃浦隻能作罷,這時帝燼言已開口:“黃大人,科考之前,我並不知道給趙仁布置的這幾道試題是今年科考的題目。”

往年恩科考題都以治國為主,唯有此次恩科以“雲夏一統”為題,雲夏分裂數百年,向來諸國割據,尚未有一統之時,所以大靖十幾年科考,亦從未出過類似考題。

黃浦皺眉,“怎會如此湊巧?世子您布置的功課正好是恩科的試題?”

“這個讓本王來回答你。”帝梓元開口道,“恩科之前本王曾和右相及龔老大人探討過這次考試的試題,試題一直懸而未決,月前本王和燼言聊天,聊到西北之戰的經曆,突發奇想讓右相和龔老大人定了試題。說起來這次恩科考試的試題是本王從燼言處得來,但本王也未想過燼言正好出了相似的題目給趙仁,說起來,題目相似隻是巧合。”

黃浦一愣,更加頭疼了。

帝燼言給弟子出的考題和帝梓元定下的科考題目恰好相同,隻能說兩姐弟心有所想,都記掛著當年西北之戰的慘烈,可這不能成為證明帝燼言清白的證據。反而若以此為解釋,隻會讓朝臣和百姓認為是攝政王包庇親弟,刻意為其說謊。

黃浦開口:“殿下,試題相似雖是巧合,但左侍郎李定坤把這件事作為考題泄露的禦狀上報卻不是巧合。您不要忘了,齊南侯府的偷竊案在恩科之前,如果說真有人在背後籌謀,想要知道崇文閣內世子布置的功課並非難事,可那人是如何知曉恩科試題,進而提早布下齊南侯府的行竊案,將這一切嫁禍給世子的?若找不出幕後之人,那世子爺將百口莫辯,清白盡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