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書

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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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梓元一人獨騎從施府而出,吉利匆匆跟出來早沒了她的人影。差人去尋了半日,才知帝梓元沒回華宇殿休憩,也沒入上書房批閱奏折,內閣六部皆不見其人影。吉利這才著急起來,心念一轉去了洛府。這兩年,侯君遇著點什麽事,也就隻有洛大人能解決了。

洛府。

已是春日,洛銘西仍披著薄薄的裘衣,他半靠在書房的木椅上,手裏端著溫茶,聽明吉利的來意,他眼微微眯起,透著一股子蕭索,不慌不亂地開口。

“怎麽,你們家的太子要走了?”

吉利一怔,猛地抬首,露出一抹警覺。

洛銘西麵容淡淡,嗤笑一聲,“韓燁大張旗鼓地出入皇宮,又常住施府,你和施諍言瞞幾日還可以,這麽長的日子,我若連他回京都覺察不到,還怎麽統禦帝家在京城的暗勢力?”

“公子……”吉利神情訕訕,有些尷尬。洛銘西對攝政王的情誼攝政王察覺不出,這兩年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幫著自家舊主挖牆腳,實在有些對不住麵前這個日日相陪相護在攝政王身邊的人。

“好了。”洛銘西擺擺手,微一沉默才道:“是不是梓元沒能留住他?”

梓元醒來後雖行跡隱蔽,但每日去施府的事瞞不過洛銘西,早在數日前他便知道韓燁活著回來了。

吉利頷首,“殿下後日就走,侯君她怕是不能接受,從帥府出來後就不見人影了,公子,您也知道當年在雲景山上要不是世子爺攔著,侯君早就……奴才是擔心……”

洛銘西眉宇一冷,朝吉利看去,“擔心什麽?擔心她再跳一次崖?荒唐,你主子身上有什麽擔子她心裏頭明白,不需要你來置喙!”

洛銘西素來性子溫和,極少發怒,吉利明白自己剛才這話犯了他的忌諱,一時也是後悔,忙彎腰行禮,“公子息怒,奴才關心則亂,說錯了話,公子不要往心裏去,隻是侯君她昨兒個一宿沒睡,奴才怕她身子扛不住……”

洛銘西眉頭微皺,“知道了,你先回宮,這件事我自有主張。”

“是,公子。”知道洛銘西素來對待攝政王有辦法,吉利得了他的允諾,稍稍安心,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待吉利離去,洛銘西揉了揉眉角,麵上現出幾許疲憊,神情有幾分出神。

這幾日他避不出府,原也是因為韓燁歸來。

他想過一萬種將來會如何,但全然未想到韓燁還活在世上。

哪怕韓燁功力全無,目不能視,但隻要韓燁還活著……

洛銘西長長歎了一口氣,嘴角露出一抹苦澀自嘲。

“公子。”低喚聲響起,一素衣丫鬟提著玲瓏盒進來,她小心打量了洛銘西的表情才道:“方雲齋送來的折雲糕,這是您半個月前定的。”

這丫鬟正是心雨,當年洛銘西送進泰山陪在帝承恩身邊的丫頭。心雨頗善醫理,且性子溫和嚴謹,洛銘西感念她多年被束在帝承恩身邊的不易,召她回來後就一直放在身邊。

洛銘西抬眼朝心雨手中的玲瓏盒看去,沉默半晌,他猛地一下從木椅上立起來,身上披著的薄裘落在地上。

“公子?”心雨愣住,驚呼一聲。

“或許……”洛銘西喃喃道,“或許她不再執著了呢?這麽些年過去,或許她改變心意了呢……不試一試我怎麽甘心,備馬!”

洛銘西揚聲朝外吩咐,接過心雨手中的玲瓏盒就朝外走。

“公子,您要去哪兒?”心雨忙不迭地拾起地上的薄裘,追著洛銘西朝外跑,一臉擔心。

“靖安侯府!”

靖安侯府三年前重新修葺,但後院老書房等一應地方帝梓元一直隻遣人打掃,未曾翻新。這裏平時除了帝梓元和帝燼言,少有人來,仍是十多年前的模樣,留著斑駁老舊的痕跡。

洛銘西提著折雲糕走進後院的時候,遠遠看見帝梓元正抱著膝蓋坐在歸元閣下的石階上發呆。

她臉色蒼白,透著一抹倦意。

洛銘西緊了緊手中的玲瓏盒,輕輕吐了口氣,難得有些緊張。

他走上前,還未開口,帝梓元已經朝他看來。

“你來啦?”帝梓元笑了笑,難得露出一抹年少人才有的稚氣來,“我剛剛還在想著你呢。”

洛銘西一愣。

“咱們幾個小時候老在這院裏玩耍,你看,那老槐樹的樹身上還有我當年劃下的刀痕。”帝梓元朝院裏一角的老槐樹指去,“轉眼這都十幾年啦。”

洛銘西坐到她身旁,替她拿出折雲糕擺好,朝老槐樹看了看,眼底露出幾分懷念,“是啊,都十幾年了,當年你最喜歡在歸元閣裏玩耍,有一次還在這兒磕了腳,不願在人前喊疼,回了房就一個人半夜悄悄地抹眼淚。”

帝梓元一怔,頗有些尷尬,“銘西,原來你知道……”

“是啊,我在房外幹著急……”守了半宿。洛銘西拍拍帝梓元的頭,後麵四個字還沒說完,帝梓元低低的聲音傳來。

“我不是不疼,我隻是不想讓他覺得我們帝家的女兒嬌貴做作,吃不得苦。”

洛銘西愣住,朝帝梓元看去。

帝梓元抱著膝蓋杵著下巴,有些出神,聲音帶著一抹回憶。

“那年我進京,心不甘情不願的,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還在父親麵前哀求了半個月捎帶著把你拐進了京給我撐腰。進京後幾乎京裏數得上名號的世族小姐們都到我麵前走了一遭,說些酸話也就罷了,還挨個折騰著給我使小絆子……我這才知道咱們那位太子殿下是京城裏的香饃饃,誰都想咬上一口。”帝梓元彎彎眼,朝洛銘西抬了抬下巴,“這些你不知道吧,不過你放心,我是誰啊,她們一個都沒討到好,全都灰溜溜被我整治回去了。”

“哦?那麽多世家小姐,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總有特別出挑的,你怎麽整治的?”洛銘西聽著她說,笑著問。

“既然是因為我東宮太子妃的身份來的,那我也不能讓她們白來啊。”帝梓元撐了撐懶腰,朝洛銘西眨眨眼,“我從帝北城出來的時候,把宗祠裏供著的太祖遺旨偷了出來,每日裏就讓秦嬤嬤抱在盒子裏跟著我走,來一個讓秦嬤嬤把聖旨拿出來念一遍……”

“你想啊,她們見我一次就得跪一次,鬼還敢再惹我。”

當年梓元入京,人生地不熟,嘉寧帝派了宮中掌事的秦嬤嬤到她身邊侍奉。秦嬤嬤入宮得早,又素來威嚴,十來歲的官宦小姐們受了這種悶聲氣,哪裏還敢惹她。

“難怪你剛入京的時候成日的世族小姐來拜訪,過了一個月侯府裏連個羅雀都沒有,原來是這個原因。”

“有一次我整治建安侯府的嫡女,正好被他碰上了。等那小姑娘走了,他才慢慢騰騰出來對我說了一句話……”

洛銘西沒有出聲,聽著帝梓元繼續說下去。

“他說……”帝梓元聲音有些悠遠,“帝家的小丫頭,感情你在晉南一哭二鬧三上吊地鬧著不入孤的東宮淨是唬人的,你天天拿著太祖的賜婚聖旨滿京城嚷嚷,指不定對孤怎麽滿意呢!”

“我當時還小,臉皮哪有如今厚,被他捉了現場,臊得當場就要跑,卻被他提著領子逮住了。”

“他說……”帝梓元頓了頓,“不過孤就喜歡你這種霸道又不做作的丫頭。”

帝梓元回轉頭,看向洛銘西,瞳中帶著經年後的透徹,“銘西,過了這麽些年我才知道,這麽多年,他始終是不同的。”

“我回到這裏,才想起來,原來我們也曾經有過那麽無憂無慮的時候。”

帝梓元抬頭看向身後的歸元閣,久遠的記憶在眼中複蘇,卻又一點點歸於沉寂。

“可當年那麽驕傲的大靖太子,如今卻什麽都看不見。”

“你說,我們怎麽就走到今天這一步了呢?”

帝梓元問完,起身,朝院外走去。

“放心吧,銘西,我這就回宮裏,不會讓你們擔心。”

洛銘西看著她走出院門,帝梓元的背影在他眼中漸漸模糊。

地上擺著的折雲糕變得冰冷,洛銘西拿起一塊塞進嘴裏,一口口咽下。

冰冷僵硬的糕點入喉,涼氣入體,重重的咳嗽聲響起,一聲比一聲更急促。洛銘西整個蜷縮在石階上,掩住了麵不停地咳嗽。

一旁的心雨擔心得緊,急忙跑過來扶住他替他順氣,卻被洛銘西擺手推開。

急促的喘氣聲漸漸平複,垂下的人靜默良久,再抬首時,仍是一副淡漠沉然溫潤如玉的樣子。

“回府。”

洛銘西的身影亦在歸元閣外遠去,唯留下一聲深深的歎息。

夜,洛府書房。

心雨按慣例來稟每日京裏發生的事。

“你說帝承恩以追憶先太子的名義邀了各府女眷相聚?”

“是,公子。受邀的多是京中皇室府第和一些東宮舊部的夫人。帝承恩打點了東宮的副管事,明日想去東宮取些東西出來。”

“什麽東西?”

“一些東宮舊物,聽說是一些先太子的筆墨。她想隨席贈予各府女眷帶回去,想必是想讓那些宗親和舊臣時刻記起先太子的恩德,好擁護綺雲殿裏的那位。公子,要不要阻了帝承恩入東宮?”

心雨低聲問,未等到洛銘西回應,抬首看去。

洛銘西正端詳著腰間那塊從不離身的玉佩,半晌,他從腰間解下,遞給心雨,在她愕然的眼神中淡淡開口。

“收起來吧,以後這塊玉佩不必再日日佩戴了。”

有時候,遲了一步就是一生。

她待他始終如兄,這一世足以桎梏他所有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