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書

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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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一處山穀,四麵被高山所圍,走過數百步才有一洞口可攀岩出穀,洞口外瘴氣密布,隱有陽光落下。

任安樂站在僅有一人寬的洞口下歎了半日,懨懨往穀內走。

哎,也不知道苑書那個傻缺姑娘什麽時候能尋到這裏。如今她別說越過洞口,體內剩下的這點功力能不能使劍都是個問題。

潺潺的溪水清澈見底,深秋季節,楓葉落了滿地,但垂著眼胡亂踩的任安樂完全沒心情欣賞這些中看不中吃的玩意兒,她推開竹門,靠在門邊,看著**躺著人,眼一眨不眨。

韓燁平日裏溫潤俊俏的臉龐蒼白透明,嘴唇枯澀,衣衫上的血跡沉澱成觸目驚心的暗紅色,兩隻手無力垂著,沒有一點生機,像個已經死去的人。

她和韓燁一起掉進了河裏,迷迷糊糊順著水流漂進了這座山穀,如今除了那個洞口,根本尋不到別的出路。

她怎麽就做了這麽件虧本的買賣呢,居然鬼使神差跟著韓燁跳下了化緣山,那可是萬丈懸崖啊!任安樂敢打賭,那時候她要是稍微還有點腦子,絕不會做這麽實誠的事,被困在這裏陪一個將死的人不說,連一身功力也散得七七八八。

穀裏有些草藥,但隻能止血,韓燁內傷過重,任安樂花一天一夜,耗盡半生修為,才保住他的命,可是,韓燁仍舊沒有醒過來。

這兩天她連眼都沒合過,她不敢睡,怕一睡韓燁吊在心口的一點氣就給沒了,隻要一閉眼,韓燁推開她擋住那把劍的情形就會浮現。

那把劍從肺腑而過,再差一點,韓燁就會命喪當場。

這事太殘酷,她沒法接受。說句實在話,她不是沒法接受韓燁死,而是不能看著韓燁為她而死。

在這麽個鬼地方,無聲無息地死去。

床邊的手動了動,任安樂眼底猛地有了一絲神采,她三兩步跨到床前,觸到韓燁的手冰冷異常,臉上浮現不正常的潮紅,忙用手探了探韓燁的額頭,掀開他的衣裳,見胸口位置隱有暗紅之色,眉皺了起來。

千防萬防,還是因為劍傷染上了寒症,再這麽下去,韓燁撐不過今晚。

**的人氣息微弱如燭火,任安樂穩了穩顫抖的手,當機立斷扶起韓燁,把他攏在懷裏,掌心貼在他心脈處,源源不斷的內力朝他體內湧去。

算了,反正一身內力沒了七七八八,留著也不能當飯吃。任安樂嘴角發苦,樂天知命地自我安慰。

兩個時辰後,感覺到懷裏的人身體有了暖意,氣息也恢複正常,任安樂神色疲憊,收回手,長長舒了一口氣。看了暗下來的天色一眼,她隨意擦了擦額間沁出的汗,出去尋了幾個野果,回到床邊守著韓燁。

咬了一口果子,脆響,死寂的竹屋內隔了半晌,傳來任安樂疲憊不堪憤憤不平的聲音。

“韓燁,我上輩子一定是欠了你金山銀山,這輩子才會遇到你!”

晨曦微露,暗沉的山穀迎來新的一天。

任安樂杵著下巴,頭一點一點的跟小雞啄米一樣,每次都在即將昏睡過去的一瞬間猛地驚醒,然後看一眼韓燁……

咦,她睜眼,怔住。韓燁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半靠在**靜靜地看著她。

他臉色有些紅潤,眼中有了神采和生機。

任安樂眨眨眼,突然起身,湊到韓燁麵前,韓燁呼吸一滯。

她伸手在韓燁臉上和額頭上摸了個遍,在韓燁不可置信的眼神下扒開他的衣袍,瞅了傷口一眼,點了點頭,“看來命是保住了,死不了了。”

然後一把推開韓燁,就著空下的半張床,閉眼,沉沉睡去。

整個過程,韓燁連眼都來不及眨就已宣告結束,他垂眼一瞧,任安樂已經睡得昏天暗地,唇角一抿,笑了起來。

韓燁錯過傷口,握住任安樂的手腕把她往裏拉了拉,卻在觸到的瞬間陡然怔住,神情驚愕複雜至極。

脈搏虛弱散漫,平時渾厚的內勁全然不在,任安樂一身功力,竟快散了個幹淨!

他垂下眼,盯著渾然不知世事的女子,眸色漸濃,歎了口氣。

旭陽升了又落,直到傍晚,任安樂才醒過來。恢複神智的一瞬間,她隻覺得全身骨頭跟散架難新拚起來一般,有種重新活過來的舒暢感。

竹屋外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想起昏睡前的一幕,任安樂起身朝屋外走去。

屋外的空地上生著一堆火,韓燁靠在樹下,手裏拿著一隻兔子在烤,精神頭還好,隻是麵容仍然蒼白,任安樂在心裏舒了口氣,想著她一身功力也沒白費,欠的冤枉債倒是還得幹淨。

“皇家的命還真是金貴,你都把自己折騰成這模樣了,閻王也沒膽收。”任安樂冷著臉,雙手抱胸靠在門前。

韓燁聽見她不滿的聲音,抬眼望向她,笑了起來,顏如冠玉,“有你在這邊拉著我,別說閻王,怕是佛祖都不敢收。”

任安樂破天荒的沒有頂嘴,隻是道:“吃了快點進去,我可不想再守幾天。”

韓燁放下手中的兔子,突然開口,“安樂,過來。”

這一聲喚得很是有些低沉餘韻,任安樂一愣,回眼,撞進韓燁望過來的眼。

韓燁拍了拍一旁的草地,然後朝天上指了指,“過來,看星星。”

這種騙小姑娘的手段也敢使到她身上來,任安樂嘴一撇,心裏這麽想,卻三兩步走到韓燁身旁,沒誌氣地一屁 股坐下。

山穀因為四麵環山,空幽而寧靜,繁星閃爍,格外純粹安然。

“宮裏從來沒有這樣的夜晚,也看不到這樣的風景。”韓燁話中有些悵然。

“晉南的大山裏也沒有。”任安樂朝後仰,靠在了樹上。

晚風驟起,韓燁的袖擺和她的裙角纏在一起。

兩人麵容平靜,仿佛那場驚心動魄的生死之戰已經遙遠難憶。

她沒有責問韓燁為什麽要為她擋下一劍一掌,韓燁也不曾開口問她失了一身功力可會後悔、可是值得?

其實於他們而言,有很多事,早已不必開口。

兩人半晌無言,任安樂闔眼,靜靜聽著溪水潺流而過的聲音,隱約會有幾聲鳥叫,楓葉拂過額角,輕柔有暗香。

“安樂,活著真好。”韓燁的聲音似遠還近,落在她耳邊。

任安樂唇角露出一絲笑意,“是啊,活著真好。”

她知道韓燁沒有說出口的話——能活著,和你在一起,真好。

我亦如此,韓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