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退婚1
吃過晚飯後,下人們也將思漓院收拾好了。
沈瑤桉同沈珺意道了別,便慢悠悠地往思漓院走去。
若要說清荷院是這候府裏最有少女情懷的地方,那思漓院便是最端莊雅致的地方。
一進院門,便是一片梨樹。
此時夕陽西斜,暖黃的餘暉將雪白鍍上了一層金邊。
微風輕拂,滿院梨樹沙沙作響,灑下漫天花瓣。
沈瑤桉沿著梨樹之間的石子小路往裏走,便望見了一座兩層的小閣樓。
小閣樓屋簷如飛燕般向外翹著,盡頭還墜著精致的銅鈴,發出陣陣輕鳴。
閣樓是全木質的構造,下寬上窄,第一層的屋簷下正中央有一牌匾,上書“思漓院”。
這“思漓院”三字寫得剛勁有力,行雲流水,乃沈珺意親筆所書。
沈瑤桉覺得時間尚早,便想上閣樓坐坐。
她推開大門,便見閣樓的第一層放著一排排整齊的梨花木架子,架子上擺滿了藏書古籍。
沈瑤桉將將走進去,便被滿屋的墨香撲了個滿懷。
她記得,章氏喜詩書,這閣樓,莫約是沈珺意專門為章氏建的藏書閣。
她走到書架旁看了看,四書五經,史書典籍,還有各種詩集,應有盡有。
沈瑤桉取了本《詩經》,便順著木梯上了二樓。
二樓是個暖閣,有一軟榻臨窗而置,軟榻上有一木桌,木桌上放著青瓷茶壺,幾本書籍。
軟榻對麵還有一矮桌,矮桌上放著未下完的棋盤,棋盤旁還有一鏤空的香爐。
這個景象熟悉又陌生。
一些模糊的記憶突然在沈瑤桉的腦海中閃現。
幼時,嫡小姐似乎經常來這閣樓裏。
章氏常常捧著詩書品讀,讀累了,便喝一杯花茶,而沈珺意則邀幾位好友來,在矮桌上下棋對弈。
那時她有時跑去看看下棋,有時又趴在章氏膝上聽她講“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的故事。
軟榻和矮桌之間,通常會放一屏風,讓兩邊的人即能互不打擾,又能相互陪伴。
如今人去樓空,這座閣樓,已是許久無人造訪了。
沈瑤桉在軟榻上坐下,側頭望向窗外。
她的眼裏閃過幾分驚訝。
從這裏,竟然能望見望江院的點點燈火。
她突然明白為何過去章氏最愛來這裏了。
因為一抬頭,就能望見心愛的人的住所。
沈瑤桉點亮了軟榻上的燭火,靠在墊子上翻著《詩經》。
這本邊角都被翻卷了的《詩經》上,有章氏的筆記。
有些是注釋,有些是有感而發的句子。
當她翻到《桃夭》時,發現下麵有一行清秀端正的字跡。
“此生有幸與君相識,不求榮華富貴,但求白頭偕老。”
沈瑤桉摩挲著這句話,愣神半晌,才繼續往下翻頁。
就這般看書看到夜幕降臨,沈瑤桉才熄了燭火,離開閣樓,朝主屋走去。
主屋外也種著梨樹,進了屋子,還能聞見淡淡的梨花香。
屋裏被打掃得一塵不染。
外間放著屏風,長桌,古琴,裏間則是梨花木的雕花古床,還有精致的梳妝台。
這間屋子,處處透著主人的高雅清新。
沈瑤桉在屋裏轉了一圈,剛剛回到外間,便有人敲門喚她:“嫡小姐,奴婢們可以進去嗎?”
沈瑤桉回:“可以,進來吧。”
說罷,她便在長桌旁的軟榻上坐下。
屋門被輕輕推開,三人踏著月色走進屋裏。
為首的那人年紀已經很大了,鬢角花白,臉上的皮膚向下墜著,一雙眼睛卻很清明。
她身後跟著兩個小姑娘,左邊那個穿著淡綠色的長裙,齊劉海兒,杏眼,一望見沈瑤桉便露出了微笑;右邊那個穿著淡粉色的長裙,丹鳳眼,看上去文靜許多。
那老奴走近後,沈瑤桉才認出來,她是章氏身邊的貼身婢女楊曦。
自章氏去世後,她便一直都守在思漓院,過去沒少接濟和照顧嫡小姐。
沈瑤桉微笑道:“楊嬤嬤。”
“唉,我的姑娘啊,你可終於從苦海裏走出來了呀。”楊曦一見到她,就拉住她的手,眼裏蓄滿淚水。
沈瑤桉知道她是心疼自己,遂安撫地拍拍她的手,道:“嬤嬤,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都過去了……”楊曦又哭了會兒,才朝身後招招手,對沈瑤桉道:“這兩個姑娘是老奴的孫女,從前一直陪著老奴守在思漓院,如今姑娘既然住進來了,便讓她們倆伺候著吧。”
綠衣姑娘率先朝她俯了俯身,道:“奴婢名喚青桃,見過嫡小姐。”
粉衣姑娘緊隨其後,對沈瑤桉行禮道:“奴婢名喚粉芸,見過嫡小姐。”
沈瑤桉朝她們點點頭。
楊曦又道:“時間不早了,姑娘先休息吧。”
“好。”沈瑤桉鬆開手,道,“嬤嬤也早些休息吧。”
楊曦一麵說著好,一麵擦著眼淚退了出去,隻留下青桃、粉芸兩個服侍她洗漱更衣。
那夜,沈瑤桉聞著若有若無的梨花香睡得很沉。
似乎還做了一個同樣香甜的夢。
夢裏梨花盛開,章氏站在梨樹下,輕喚她的名字。
“桉兒……”
那兩字裏似有無限的眷戀。
可這一夜,卻有人一夜未眠。
沈珺意回到望江院後,便去了裏屋。
他扭動木架上的花瓶,那麵掛著章氏畫像的牆便緩緩移動,露出一個暗室來。
暗室裏點著無數的燭火,暗室正前方有一長桌,長桌的正中央供著一個牌位,上麵寫著“亡妻章氏玧漓之靈位”。
沈珺意在長桌前的軟墊上坐下,望著在燭火中忽明忽暗的牌位出神。
許久之後,他才發出一聲長歎。
“阿漓,我沒有照顧好桉兒,你一定很怪罪我吧。”
無人回答他,唯有燭光閃動。
——
第二日清晨,沈瑤桉是被屋外的吵鬧聲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喚了聲:“青桃。”
守在外間的青桃聞聲,幾步進了裏屋,道:“小姐,奴婢在呢。”
“外麵為何這般吵鬧?”她問。
“回小姐,方才白家家主帶著白二公子到候府來了,說是要同侯爺商量您和白二公子的婚期,下人們忙著招待客人,這才有些吵鬧。”青桃道,“小姐,可是打擾到您休息了,那奴婢去叫他們小聲些。”
沈瑤桉在聽到“白家”二字時,便一個激靈,困意瞬間全無。
她猛地坐起身來,對青桃道:“不必,你將粉芸叫來,速速替我更衣梳妝,我要去見爹爹。”
青桃不知她為何突然這般著急,卻還是急忙照做了。
此時,廳堂內,沈珺意已迎了白家人坐下,婢女們端了熱茶來,給客人一一奉上。
白臨昕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四處望了望,沒看見鄭氏和沈家二小姐,心下便有了思量。
看來這些天的傳聞是真的,鄭氏因殺人案入獄,而沈家二小姐的名聲也在一夜之間壞到了極點。
自家二公子同那沈家二小姐之間的私情他是知曉的,甚至從一開始,白家就是持放縱的態度。
畢竟這些年鄭隱風頭正盛,連帶著本為庶女的沈瑤惜也有了“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聲,反倒是那位嫡小姐這些年來毫無消息,默默無聞。
白臨昕原先思索著,與其讓笙兒取一個落魄的嫡小姐,倒不如娶了那沈瑤惜罷。
可如今,叫他們娶一個名聲盡毀的庶女進門,是萬萬不行的。
為這件事,白臨昕好幾日都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最後還是決定,先下手為強,將嫡小姐娶進門,至於白笙羽同沈家二小姐的那些齷齪之事,若是日後紙包不住火了,再將她娶進門做個妾室即可。
反正到時,沈家這些破事也過去了,而即使沈家嫡小姐有意見也已嫁進白府,由不得她了。
白臨昕在心底把算盤打得“啪啪”響,麵上卻揚起親切的笑容,對著沈珺意道:“沈兄,你看,如今桉兒也已過了及笄之年,這笙兒同桉兒的婚事,是不是該提上日程了?”
沈珺意點頭,道:“白弟,本侯這次回京,也正有與你商量此事之意。”
白臨昕和白笙羽聽到這話,皆鬆了口氣。
白笙羽甚至偷偷捏起衣袖,擦了擦手心的汗。
看來這事能成了。
白臨昕心想。
他們正要往下去商量婚禮細節,卻聽一道女聲忽然響起:“等等!”
白臨昕心頭一跳,轉頭便望見一個身著藍色長裙的姑娘跑進廳堂。
當看清來人時,他一下子皺起眉頭。
不好,這不是沈家的嫡小姐嗎!
下一秒,他就望見沈瑤桉停在沈珺意麵前,朝後者行了個禮,說了他最不願聽到的話。
“爹爹,桉兒不能嫁給白二公子!”
作者有話說: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引用自《詩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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