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小姐靠讀心屢破奇案

第62章 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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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瑤桉聞言, 就明白沈君漓聽懂了她的意思。

她笑了笑,輕輕回了一個:“嗯。”

有雲層飄過來,遮住了烈日。

沈君漓眯了眯眼, 心裏的巨石總算落了地。

他坐了一會兒,便站起身來,摸了摸沈瑤的頭, 道:“小團子,雖然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但哥哥會努力補償你的。所以,以後遇到任何事都可以來找哥哥, 哥哥會做你堅強的後盾。”

沈瑤桉抬起頭,望著沈君漓認真的神色,笑道:“好。”

他的掌心很溫暖,那股暖意順著透頂傳進了她的心裏。

沈君漓將手放下來,對沈瑤桉道:“小團子,哥哥先回院子了,那剩下的糕點, 你隔一會兒再吃,莫要一下子吃太多。”

說罷, 便走下長廊,朝她揮了揮手,自顧自地往院外走去。

沈瑤桉望著他的背影, 輕輕歎了口氣。

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沈君漓剛剛走回自己住的惜竹院, 就見一人坐在竹林下的石桌旁,正一個人下著棋。

沈君漓頓了頓腳步, 猶豫了一會兒, 才走到了那人對麵坐下。

“老頭兒, 你不在自己院裏待著,跑我這兒來做什麽?”

沈珺意已經對他大逆不道的稱呼無感了,這會兒他撚起一顆黑子,落到棋盤上,堵死了白子的路。

一子落定,他才將目光從棋盤上收回來,望向對麵的逆子。

“你方才去了桉兒那裏?”沈珺意問。

“是啊。”沈君漓道。

沈珺意點點頭,道:“你們兩兄妹倒還相處得比較融洽。”

沈君漓卻沒接他的話,隻是問:“你來這裏,有何貴幹?”

“你替陛下做的那些事,本侯都知道了。”沈珺意忽略掉沈君漓不友好的語氣,一麵自顧自地撚起一顆白棋,思考著要往哪下,一麵淡淡道。

“你消息還挺靈通,我還以為你凱旋歸來,將兵權交回給陛下後,就什麽也不管了。”沈君漓見他一直猶豫著沒落子,抬手指了指棋盤上的一格,道,“下這裏。”

沈珺意笑了一聲,依言落了子,道:“還了兵權,並不意味著本侯就不關心這天下事了,隻是有些時候,握著的東西太多了,難免會遭人惦記。”

沈君漓抬眼看了看對麵的人,老頭兒這是在提點他呢。

沈珺意知曉這小子聰慧,很多話不必往明裏說,他也能聽懂。

於是繼續道:“你看這棋局,方才明顯是黑子占盡優勢,可你卻讓下一顆白子落到了一處至關重要的位置,瞬間扭轉了局勢,所以啊,這世間的事情,不好說。”

“須得時刻保持警惕,莫要為一時的領先而沾沾自喜,否則啊,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沈珺意一麵說著,一麵落下了最後一顆棋,讓這棋局成了死局。

沈君漓笑了一聲,道:“這些道理我都懂,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沈珺意抬眸,望向那張與阿漓有八/九分相似的臉,默默歎息一聲。

他也許是個好侯爺,好將士,卻不是一個好父親。

他與沈君漓之間的隔閡,估計很難消除了。

可他看著沈君漓步入仕途,且有步步高升之勢,又不得不提點沈君漓幾句。

他怕沈君漓太年輕,一時被功績衝昏了頭腦,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最後走上不歸路。

就像曾經同他一起平戰亂,打天下的兄弟一樣,擁兵自重,最終家破人亡,還被冠了個奸臣的罪名。

是以當年那些誌氣滿滿的少年郎,如今活下來的,不過他一人。

好在如今看來,這小子心裏門清兒,倒和他有幾分相似。

沈君漓見沈珺意將想說的話都說完了,猶豫半晌,還是問出了這些年一直困惑於心的問題:“老頭兒,你當年為何執意要取鄭隱?”

沈珺意愣了愣,顯然沒想到他會突然問起這個。

好半天,他才自嘲地笑了笑,道:“莫約是真的昏了頭吧。”

他第一次見鄭隱時,便被那張與阿漓有幾分相似的臉吸引了。

或許他從未對鄭隱動過情,卻因為阿漓的原因,近乎盲目地信任她。

他隻是將鄭隱當做阿漓的替身而已,可有些時候,卻忍不住會心軟。

所以他才會在鄭隱哭著求他留下沉瑤惜時,答應了她。

如今想來,皆是荒唐。

阿漓已經離開了他,這世上便再也沒有阿漓。

縱然鄭隱有幾分像她,卻不是她。

是他一時鬼迷心竅,一時魔障,才釀下後來的大錯。

終究是他對不起阿漓,對不起兩個孩子。

“……”雖然沈珺意未將話說全,可沈君漓仿佛明白了他的心思。

血緣就是這樣奇怪的東西,明明對對方耿耿於懷多年,卻能在不經意的瞬間,彼此心有靈犀。

沈君漓原本不打算原諒沈珺意的,可方才小團子的話卻點醒了他。

往事不可追,來者猶可憶。

他們倒底是家人,若一直這般隔應下去,或許幾十年以後,他們都會後悔。

沈君漓望向那張多年未曾仔細看過的臉,忽然發現,不知何時,沈珺意的鬢角已經染上白霜,曾經俊朗的臉上也已爬上了皺紋。

沈珺意已經老了,他想。

沈君漓深吸一口氣,有些別扭地道:“老頭兒,我們和解吧。”

沈珺意眼裏滿是驚訝,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沈君漓覺得有些說不出口,他將臉轉向一邊,盯著對麵的翠竹,生硬地道:“過去的事我也不想追究了,以後我們好好相處吧。”

沈君漓說完,還是覺得別扭,又加了一句:“就當是為了桉兒。”

沈珺意聞言,笑了起來,可笑著笑著,眼裏卻有了淚花。

他沒想到,沈君漓會來找他和解。

一直束縛著他的囚籠,被沈君漓的這些話輕而易舉地粉碎了。

好半天,沈珺意才含著淚水道:“好。”

沈君漓轉過頭,就對上了沈珺意濕潤的雙眸。

他已經很久沒見沈珺意哭過了。

上一次見沈珺意這般淚眼朦朧的模樣,還是在娘親去世的時候。

他記得那時沈珺意抱著倔強地不肯哭出來的他,說了一句他至今都記憶猶新的話。

“漓兒,哭不是一件丟人的事,是因為你愛那個人夠深,所以失去時,才會痛哭流涕。”

沈君漓忽然能夠理解沈珺意過去犯下的那些錯誤了。

也許就是因為愛得太深,得到了又失去,才會瘋魔吧。

“行了,老頭兒,你想說的也說完了,我想問的也問完了,你該回去了,我還有公事要忙呢。”沈君漓看不得沈珺意那兩眼淚汪汪的模樣,凶巴巴地道。

沈珺意笑了笑,抬手抹去眼淚,道:“不是要和解嗎?那你叫聲爹給我聽聽。”

沈君漓瞪了沈珺意一眼,當沈珺意以為他又要和自己吵架時,卻聽見了一聲:“爹。”

沈珺意的眼裏盛滿笑意,他拍了拍沈君漓的肩膀,道:“行,我回去了,你忙吧,漓兒。”

沈君漓聽見那聲“漓兒”,愣了好一會兒,等他回過神時,沈珺意已經背著手走遠了。

他垂眸,望著棋盤上的棋局,撚起一顆棋子。

雖然他一直和沈珺意鬧矛盾,但沈珺意說的每一句話,這些年他都牢牢記在心裏。

當他能讀書寫字時,沈珺意教給他的第一句話,便是沈家的家訓。

不做繁盛之花,而做常青之樹。

一株繁花,盛極必衰,一棵古木,雖有葉落無聲之時,卻可常在。

沈家能經百年而長盛不衰,便是因為曆代族人的知進退。

他們懂得何時該為君王,為天下分憂,何時又該及時放權,功成名退。

如今這重任落到他肩上,他也必然不會讓沈家步鄭家的後塵。

——

今夜,南陽侯府的人都難得安眠,可大理寺裏卻一片肅穆。

二十幾位大臣被押入大牢,嚴加看管。

他們眼裏早已沒了曾經的神采奕奕,隻剩下呆滯與淡薄。

大理寺內有專門關押罪臣的大牢,密不透風,暗無天日,抬頭隻望得見幽長的窄道,以及盡頭掛滿刑具的審訊室。

進到這裏的人,往往要接受嚴刑拷打,完好無損地進來,皮開肉綻地出去,而等待他們的,不是那漫漫無期,有去無回的流放之路,就是那午門外的斷頭台。

罪臣們被分別關進幽暗潮濕的牢房裏,每個牢房外都有兩個看守的官差,手握長劍,神情肅穆。

這裏就是一隻蚊子都難飛進來。

與他們僅有一牆之隔的另一部分牢房裏,也有人徹夜未眠。

鄭蘭自被押入大牢後,就不吃不喝,如今嘴唇幹裂,嗓子嘶啞,明明困得不行,卻倔強地不肯閉上雙眼。

“爹爹就快要來救我了,不能睡,不能睡……”她蓬頭垢麵地坐在牢房的角落裏念叨著。

“哐當——”不知等了多久,牢房的大門被拉開了一條縫。

鄭蘭瞪著滿是血絲的雙眼,撲了上去。

“是不是爹爹叫你來救我了?!”

那官差冷漠地將一個木盒推了進去,然後在鄭蘭還未來得及撲出來時關上了牢房的鐵門。

他站在牢房外,毫無感情地望著鄭蘭,道:“不要癡心妄想了,你爹不會來救你了。”

“你憑什麽這麽說?!”鄭蘭嘶啞著嗓子吼道。

那聲音像是破損了的磁帶,難聽又刺耳。

“因為——鄭家已被滿門抄斬。”官差冷冰冰地道。

鄭蘭難以置信地頓住了動作,既而用手抱住頭,官差的話一直在她的耳邊回響。

鄭家已被滿門抄斬……滿門抄斬……

“不,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鄭蘭像瘋了一樣大吼大叫,到後麵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隻能徒勞地動著嘴皮。

她的眼裏留下一行淚水,無聲地囁嚅著:“娘親還等著我回家吃飯呢,哥哥們今日也要回家了,我們該團圓了……”

那官差見她終於沒再發出難以忍受的嘶吼聲,這才道:“快些吃吧,這是你最後一頓飯,再過一刻鍾,本官就要送你上路了。”

鄭蘭呆滯地望著冷漠無情的官差,好半天,才理解了他的話。

原來,今日便是她的死期嗎?

直到被官差押出大牢的那一刻,鄭蘭都沒碰那盒飯。

她答應了爹娘要回家吃飯的。

若是爹娘和哥哥們都已經去了,那這頓飯,就留到九泉之下再吃吧。

同她一起被押上斷頭台的,還有薑月。

薑家同鄭家一樣,因為罪孽深重,被陛下下旨滿門抄斬。

薑月望見鄭蘭時,眼裏閃過絕望和悲哀。

即使是死,她也要和鄭蘭死在一塊兒,多麽可笑,多麽荒唐。

兩人被押去午門的路上下起了雨。

烏雲密布,大雨傾盆,將她們從頭淋濕到腳。

那潮濕的涼意從皮膚滲進心裏。

路上依舊有許多百姓站著,他們撐著傘,對著她們破口大罵。

鄭蘭和薑月低著頭,沉默地往前走去。

即使鄭蘭想反擊,也說不出話了。

當鄭蘭被官差摁在那冰冷的斷頭台上時,她反而平靜了。

雨水不停地砸在她的臉上,她靜靜地閉上雙眼,等待大刀落下的那一刻。

在意識喪失的前一秒,她仿佛聽見了圍觀百姓們的叫好聲。

大雨依舊下著,將鮮血衝散。

那蓮池中的冤魂,終得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