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大結局(2)
如果說江溫行沒死隻是讓江聞懷疑在宮中的那一步棋沒有走到位, 那麽此時此刻與他對峙的陸衍則是讓江聞懷疑自己見了鬼。
他心裏咒罵不已,心跳如雷。
陸衍這老東西不是早就死了嗎?!
江聞永遠不會忘記,幾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他狼狽地逃竄於山野之間,身後追著十幾個殺手,皆是來取他性命的。
而那個領頭人, 正是當年的禦林衛首領——陸衍。
那日雨很大,豆大的雨點砸在身上, 帶著深秋的寒意。天空被烏雲籠罩,連半點星光都望不見, 而他的前路就與這黑夜一般,一片漆黑。
山上的路很滑,一不留神就會跌落懸崖,一命嗚。
他身上早已傷痕累累,手中緊握的長劍沾滿血跡,被大雨衝刷著,流了一地紅水。
他被陸衍和殺手逼到懸崖邊, 正要咬牙與對方殊死一搏,卻不想山林裏突然射出箭羽, 將那些圍住他的殺手全都射死或是射傷,就連陸衍也沒逃過一劫,中箭倒地。
可即使這樣, 陸衍依舊不想放過他。
當陸衍咬著牙朝他撲來時, 他硬生生挨了一劍,將陸衍推下了懸崖。
他親眼看到陸衍墜入萬丈深淵, 絕無可能生還。
可如今, 陸衍卻好好地坐在馬背上。
江聞死死地盯著對麵雖然已經霜染鬢角, 卻依舊氣勢不減的老將,忽然回過味來。
當年救他於命懸一線之時的人,是太子的心腹,而追殺他的人,是負責保護新皇的禦林衛。
這是不是太子自導自演的一出大戲?
太子料到當年的他處於生死攸關之時,定然不會考慮這麽多,於是在他無路可走之時,及時伸出援手,將他救回來,並將他帶回京城,封為晉王。
太子先給一棒頭,再給一甜棗,就是為了告訴他,若是他乖乖的做一個閑散王爺,不入京城,不肖想那九五至尊的位置,那他就能好好活下去,若是他依舊賊心不死,那太子便會斬草除根,送他下九泉。
是了,若真是如此,那麽太子當年其實並沒有完全估算正確。
因為江聞從來沒有改變過想要坐上那個位置的想法,隻是他也知道,那時太子於百姓,於朝臣,都有很高的支持度,胳膊擰不過大腿,就算那時他真的孤注一擲與太子對抗,隻會落敗——或者退一萬步來說,即使他僥幸贏了,也會輸掉民心。畢竟在子民們看來,那個被三朝元老親自扶上皇位的太子,看上去才是正統。
所以他選擇了忍氣吞聲,選擇了暫時示弱。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江聞,總有一天會回來拿走屬於自己的東西。
而當年的太子相信了他的示弱,不顧大臣的反對,將他這隻老虎放歸了山林。
他原以為,這場仗,是他贏了。
時至今日,他才明白,原來當年,太子並沒有完全相信他的話,否則也不會把原本應該命喪黃泉的陸衍救回來,成為今天與他一戰的底牌。
是他低估了那個萬事總想著平衡,百計“和”為先的皇兄。
江聞用舌頭舔了舔後牙槽,握著長劍的手微微顫抖。
慶幸的是,他今日帶著麵具,即便此時他麵色變了又變,旁人也看不到。
雖然他從來不想、也不肯承認,但他心底是懼怕陸衍的。
因為陸衍是真的強悍,且不要命。
江聞稍稍將目光偏了偏,望向那個騎馬跟在陸衍身旁的人。
那人一襲白衣,一樣穿著銀白色的盔甲,可卻不似陸衍那般,仿佛惡鬼從地獄而來,來索人性命,反倒有幾分文質彬彬。
這人也是他的老熟人了——那個當他在邊疆挑撥,順利引發戰亂時,奉命前往邊疆平亂的南陽侯沈珺意。
江聞有些頭疼。
其實他早已料到,江溫行會派沈珺意來圍剿他,因為如今朝堂之上,怕隻有沈家最得帝王信任,所以他一直在研究沈君漓的行軍打仗之法,製定了萬全的對策。這也是他能肆無忌憚帶著大軍來圍堵京城的原因——一來,若是江溫行死了,江溫遠又葬身翠西林,那他便可不費一兵一卒**,登上皇位;二來,江聞製定對策時向來考慮周全,所以也將他認為微乎其微的可能考慮了進來,若是江溫行沒死,大概率會讓沈珺意帶兵與他一戰,那也不足為懼,因為他早已知己知彼,還愁百戰不殆?
可如今看來,他顯然是處於劣勢的那一方。且不說那城門裏浩浩****的軍隊究竟有多少人,兩代名將齊齊上陣指揮,便已經叫江聞的心顫了顫。
但曾經大名鼎鼎的“鬼麵將軍”,當年便是以“一千騎兵戰十萬蠻人”而聞名於大雲的,如今即使真的知道時局不利,也不會輕易退縮的。
不僅是因為他有骨氣,更重要的是,他已經帶著最後的底牌與江溫行撕破了臉,再沒回頭路可走。
江聞輕笑一聲,目光變得決絕而狠戾。
這樣也好,無牽無掛,方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他將劍拔出劍鞘,直指陸衍,呐喊道:“殺!”
他身後的鐵騎兵瞬間疾馳而出,兩隊兵馬很快交戰,刀光劍影,血流成河。
沈珺意本想與江聞交交手,畢竟這麽多年以來,他還未曾有過這種機會。
這一次錯過了,怕就再也不可能了。
可等他解決完纏在身邊的幾個鐵騎,就感到一道白影在眼前一閃而過,再回神,那一黑一白的身影便交了手。
江聞出的每一招都狠厲又快速,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取得對方的項上人頭。
可陸衍一樣武藝高超,硬是沒給他這個機會。
若說江聞的劍法如那陰間的毒蛇,變化多端又刁鑽難辨,那陸衍的劍法就如山間清風或是潺潺流水,看起來輕飄飄的,沒有力量,卻每次都能輕輕鬆鬆解了江聞的招數。
若是柳雲在,怕是一眼就能認出,這是江湖上失傳已久的劍法——流雲訣。
逢死化生,消彼漲此。
如流雲般輕盈,如水刀般鋒利。
兩人過了幾十招,江聞已是汗流浹背,氣喘籲籲,陸衍卻依舊悠悠閑閑,輕輕鬆鬆擋回江聞所有招數。
江聞越來越心急,招式也越來越不得章法,最後被陸衍抓到破綻,一劍刺下了馬。
江聞狼狽地跌在地上,泥土混著血沾了滿身,連臉上的麵具都裂成了兩半,掉在地上,露出了麵具掩蓋著的,那張慘白的臉。
江聞的眼前閃過一道白光,他下意識閉上了眼,以為陸衍要取了他的性命。
想象中的劇痛傳來,卻不是心口,而是四肢。
江聞驚恐地睜開雙眼,便看到了流血的手腕和腳腕。
陸衍沒有殺了他,而是挑斷了他的手筋和腳筋,廢了他一身的武功。
叫江聞像個殘廢一樣度過餘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比殺了他還殘忍。
江聞雙眼通紅地瞪著眼前高大的身影,嘶啞著聲音道:“有本事你殺了我!”
陸衍淡笑一聲,稍稍往旁邊側了側,冷聲道:“江聞,你沒有資格這麽輕易地死去,好好看看——”
陸衍移開後,江聞看到了陸衍身後的戰場,而陸衍冷漠的聲音也傳入他的耳中。
“今日,因為你的一己之私,無數的人為你而死。”
江聞一時啞了火。
他看到了烏雲之下的城門,看到了城門前一個接著一個倒下的鐵騎兵,看到了地上流著的鮮紅的河流。
鐵騎兵的人數本就遠遠比不過禦林衛,可他們依舊拚死與禦林衛一戰。
哪怕他們知道若是放下利劍,抑或是倒戈,都可以保住小命,可他們沒有那麽做。
他們嘶吼著,掙紮著,一腔熱忱,奔赴死亡。
他們願意與殿下同生死,原因無他,因為他們對他絕對忠誠。
那些倒下的將士用盡最後的力氣,望向江聞的方向。
他們的眼中有不舍,有擔心,卻沒有怨恨。
為江聞而赴湯蹈火,為江聞而戰死沙場,他們無怨無悔,他們心甘情願。
那樣的目光從邊塞雪原,千裏迢迢,追隨他來了這裏。
無論是當年他被太子放逐,而他最忠誠的下屬也一並被削去官職;還是如今他決定放手一搏,他們都不曾離開。
一滴淚從江聞的眼中滴落,砸到他血淋淋的手上,滾燙的溫度似乎要將他灼傷。
“江聞,你對不起他們的忠誠。”陸衍道。
若你真的在乎那些陪你出生入死的士兵,就不該將他們推到這萬劫不複的深淵。
天邊滾來一聲驚雷,不一會兒,便下起滂沱大雨。
最後一個鐵騎兵倒在了血泊裏。
沈君漓將長劍收回劍鞘,一抬眸,便望見了一片屍山血海。
無數的人死於這場大雲皇室的自相殘殺,可沒人會記住他們的名字。
大雨衝刷著地上的血汙,像是要將那些罪惡與殺戮一並洗刷掉。
陸衍單手將江聞提溜起來,道:“結束了。”
江聞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巴巴地任由陸衍提著他。
在路過那些屍體時,江聞的心猛地顫了顫。
其實陸衍無情的話點醒了他。
是啊,他一輩子都活在機關算計裏。在他的眼裏,沒有兄弟手足,沒有心愛之人,所有的人都不過是他精心挑選的棋子,所有的人都是他踏上皇位的墊腳石。
他以為自己本來就是冷酷無情的,除了天下,他什麽都不在乎。
所以他將一直愛慕自己的白晚晚送去當誘餌,讓那些一直追隨自己的士兵和他一起造反。
“嗬。”江聞自嘲地撇了撇嘴角,嘴裏滿是鐵鏽味。
可現在,他看著那些為他而死的戰士,突然覺得可悲。
他一步一步,將他們都算計進去,為了目標不擇手段,可真正對他好的那些人,也被他親自殺死。
如今他孤立無援,淪為階下囚,就算幡然醒悟,卻連安葬他們都做不到。
江聞,你可真混賬。
他在心底自嘲道。
城樓上,喜公公為江溫行撐著傘,眼看著下麵的混戰已經結束了,便試探著問了一句:“陛下,外麵雨大,咱們還是回宮吧。”
江溫行麵色微沉地望著底下狼藉不堪的戰場,神色莫辯,片刻後,才道:“回去吧。”
喜公公連忙“哎”了一聲,隨著江溫行往回走。
“對了,讓陸衍將江聞押入大牢,等候審訊。”江溫行淡淡道,“還有,命人去尋阿遠。”
“遵命!”喜公公連忙應道。
江聞那逆賊陸統領自然會押入大牢,但小殿下的下落可真的叫人捏把汗。
畢竟方才在城樓上,他也聽見了江聞那句“如今除了本王,再無別的皇室”,他這話,無疑是篤定殿下和陛下已經死了。
殿下一聲不吭地決定去翠西林,喜公公心裏也清楚,殿下這是想以自己的性命做賭注,叫江聞放鬆警惕。
可這對陛下來說,卻是無法接受的。
方才江聞說那些話的時候,陛下的手都在抖,可他卻不能露怯。
喜公公抹了把頭上的汗,連忙跟上帝王越來越快的步伐。
沈珺意望見江溫行離開,便上前同陸衍說了聲,策馬進到城門裏。
不一會兒,江溫行坐上城門裏的馬車,由沈珺意和幾個暗衛護著回了皇宮。
江溫行一回到宮裏,就直奔禦龍殿。
他踏進禦龍殿,屏退所有宮人,便走到龍椅後麵,按動了牆上的機關。
一道暗門緩緩打開,江溫行身影一閃,便進了暗格。
在外麵的光透進來的那一刻,裏麵的女人抬起頭,眼裏閃過一道光亮。
可當她看清來人時,眼裏的那抹光亮一瞬間泯滅。
江溫行自然注意到了清妃神色的變化,他嗤笑一聲,道:“怎麽,還在等你的夢中情郎來救你?”
清妃咬著唇不說話。
“可惜了,他已經被禦林衛捉拿,押入大牢,再也不可能來救你。”江溫行冰冷地道。
“咚!”清妃跌坐在地上,雙眼空洞,失了魂。
江溫行不再看她,而是丟給她一個小瓶子,道:“你與他在九泉之下相逢去吧,雖然,他可能根本不記得你是誰。”
清妃遲緩地望向那個精巧的瓷瓶,她知道裏麵裝得是什麽。
一吃即死的毒藥。
江溫行雖然恨她,卻給她留了最後的體麵。
清妃顫抖著手將那瓶藥拿起來,一股腦地倒進嘴裏。
五髒六腑很快就開始疼起來,黑血從她的嘴角流出來。
在混沌之際,她想起了那天刺殺時的情景。
當時江溫行反應極快,在銀簪將要刺中他的心髒時,他猛地往旁邊一側,伸手將銀簪轉了個方向。
最後那銀簪刺進她自己的腹中,她一時脫力,跌坐在地,打翻了一旁的木架,木架上麵的瓷瓶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血噴濺出來,弄髒了龍袍,在外麵守著的喜公公聽見動靜,連忙跑進來,就看到了渾身是血的江溫行,所以才會那麽驚慌失措的跑去叫太醫。
太醫來看了才知道,原來受傷的是清妃,而不是陛下。
但帝王受了重傷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江溫行索性就將計就計,將她關進暗室裏,又叫喜公公四處宣揚他的死訊,這才叫江聞露出了尾巴,大張旗鼓地兵臨城下。
清妃自然知曉江溫行利用了她,可她卻不怨江溫行,反而有些自嘲。
入宮這麽些年,江溫行待她是很好的。
隻可惜她瞎了眼,又鐵了心,隻喜歡薄情的江聞。
清妃悄無聲息地死在了暗室裏,後麵又被帝王的親信拖出去,找了個地方隨意地葬下。
過不了多久,便無人會記得,皇宮裏曾有這樣一個女人。
昏暗的地牢裏,渾身是傷的江聞蜷縮在角落裏。
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很疼,可他隻能受著。
一陣車輪滾動的聲音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了牢房前。
江聞抬頭,就望見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病怏怏的老頭兒。
陸衍推著元啟,來見江聞最後一麵。
他們的身後跟著帝王的親衛,名為保護,實為監視。
但元啟卻不在乎。
他活了大半輩子,從未做過對帝王有愧的事。
況且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其實早該讓陛下知道了。
江聞望見他,卻像望見了最後一抹希望,顧不上傷痛,猛地撲到鐵欄上,道:“太傅,當年父皇是將皇位傳給本王的,是不是?是皇兄奪了本王的位置,還要將本王置於死地,是不是?”
元啟望著眼前狼狽不堪的人,歎息一聲,道:“殿下,你恰恰錯了,真正想要殺你的人,是文帝。”
作者有話說:
寶子們抱歉,更新晚了,因為一直在猶豫接下來怎麽寫,所以寫了很久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