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 無解的方程組1
36
趙鐵民在區公安分局的局長和主管刑偵的副局長的帶領下,快步走進林奇辦公室。
局長介紹道:“林隊,這是趙隊,你們應該早認識吧,我就不多介紹了。現在這案子交由市局專案組負責,我們要全力協助專案組的工作。”
林奇點頭答應。他和趙鐵民以前在工作中接觸過幾次,彼此並不陌生。趙鐵民曾破過幾起大案,在全市公安係統內很有名。而且他是支隊長,跟他們分局局長平級,比他高了好幾級。
安排已定,趙鐵民向林奇要了卷宗和各種調查記錄。趙鐵民道:“我就在你旁邊辦公室看吧,有疑問直接問你。”
“沒問題。”
隨後,趙鐵民到了旁邊的小會議室,細心察看卷宗和調查記錄,他帶來的其他人則分別跟分局的相關人員溝通,按各自的分工了解案情。
他很細致地將案發現場的勘查記錄詳細地看了幾遍,翻到對徐添丁人際關係的調查時,他翻得很快,因為現在知道了殺害這小流氓的凶手居然是特大連環命案的凶手,之前調查嫌疑人時,問的都是些和小流氓有過糾紛的人,這些人都是普通的小老百姓,能犯下特大連環命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正當他快速翻閱調查過的人際關係記錄時,一個人的名字映入了他的眼裏。
“駱聞?”他的目光在這個名字上停住了,隨即看向此人的身份介紹,“××微測量儀表股份有限公司董事、技術總顧問”。
他微微皺了下眉,自語道:“駱聞這名字不多見,難道是寧市的那個駱聞?而且從事的正是微測量工作。”
再去看年齡,48歲,留下的身份證上的戶籍也是寧市人。
“真的是他?”
趙鐵民立刻回到林奇辦公室,指著駱聞的名字道:“你見過這個人嗎?”
林奇搖頭:“沒見過,他是我下麵的人調查時問的。”
趙鐵民連忙讓林奇把親自找過駱聞的小李叫過來,又借用林奇的電腦,在公安內部網站上搜出一張以前新聞裏留存的照片,指給小李:“你見過的這個駱聞,是他嗎?”
小李看了幾眼,馬上肯定地道:“是他沒錯,不過真人比照片上的老多了。”
趙鐵民點頭:“當然,這是好多年前的照片了。”他微微皺眉:“他居然在杭市。”
林奇不解地問:“趙隊,你懷疑這個駱聞有問題?”
趙鐵民搖頭,笑了笑:“他怎麽可能有問題,我就是好奇他怎麽來杭市了,還這麽巧被你們問到他。”
林奇道:“這人有什麽來曆嗎?”
趙鐵民道:“你知不知道原寧市市局的刑技處處長,管他們法醫和物鑒兩大部門?”
“好像……好像是姓駱,就是他?”
趙鐵民點頭:“是啊,國家一級法醫師,特高級專家,很多法醫學和物證勘查學專業教材的編者名單都會出現他,以前還是省廳的專家組成員,不到四十歲就當上寧市的刑技處處長。”
林奇看著調查記錄上駱聞的身份介紹,道:“他怎麽辭職去企業了?”
趙鐵民笑道:“肯定企業給的報酬多得多咯,你看他在這麽大一家公司,頭銜是董事、總顧問,拿的錢少不了。”
小李道:“是啊,他當時還開一輛奧迪Q7呢。”
趙鐵民道:“瞧瞧,他要繼續在體製內,當然,他是技術人員,收入比我們其他公務員要高得多,不過他有錢也不方便買輛豪車,否則會引起非議的。你看他去了私企,錢更多,要花也沒這麽多規矩約束了。對了,你們當時見到他時,他有給你們一些案子的建議嗎?”
小李搖頭:“什麽都沒說,我們都不知道他過去是知名法醫,看他樣子,似乎對死了個人漠不關心。”
趙鐵民低聲歎息:“怎麽不當警察後,都對案子沒興趣了呢。”他同時想到了嚴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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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兄,這辦公室裏的位子,不是博士就是碩士,你一個小小本科生,哪來的勇氣不敲門直接闖進來,還自顧自蹺起二郎腿?”嚴良冷眼瞥著旁邊的趙鐵民,趙鐵民大大咧咧地拉了條凳子坐在他旁邊。
“說話不用這麽刻薄吧,”趙鐵民頗感無奈地皺皺眉,道,“今天我是來告訴你好消息的。”
“好消息?”嚴良想了想,笑起來道,“那個變態佬抓到了?”
“抓到了。”
“什麽時候新聞裏通報?”嚴良對這個消息頗為在意。盡管他第二天接著去學校上課了,但他總覺得學生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他真想在課堂上當眾宣布這條消息。
趙鐵民道:“反正就這幾天吧,你也不用急。”
“好吧,”嚴良呼了口氣,“不過看你的表情,似乎不太高興。一定是查清了變態佬並非凶手,你現在不知道下一步怎麽辦了。”
趙鐵民皺眉點點頭:“是啊,他不是凶手,不過凶手又殺了個人,實在麻煩。”
“耶?怎麽這次隔了短短幾天就又出案子了?前幾次不是隔半年才殺一個嗎?”嚴良眼睛微微一眯。
趙鐵民吐口氣:“是啊,我才接手幾天功夫,命案又多一起,實在是煩。不過這次的案子和前幾次的完全不同,前幾次案子裏,凶手都在死者口中塞上一根利群煙,又留下‘請來抓我’的字,並且在現場附近丟棄凶器。可是這次,原本是一起普通的命案,結果在比對現場遺留的指紋時,意外發現了是同一個凶手幹的。凶手這次殺完人後,在現場停留了很久,用刀在死者身體上割出了一圈圈血條,相互間隔均勻,我們討論過很多遍,想不通凶手這麽做有什麽目的。所以我找你來商量。”
“抱歉,你們想不明白的事,我更加無能為力。”嚴良明白了趙鐵民的來意,立即擺出一副不想插手的模樣。
“真的不願介入?”
“我覺得我的態度是很明確的。”
趙鐵民無奈歎口氣,道:“算了,我早料到你會這麽說。你這人太冷漠,比不上我還總是想著你的事。”
“我的事?什麽事?”
“上回你不是說你好多年沒見到駱聞了嘛,這次巧了,我們辦案時遇到他了。”
嚴良眼睛一亮:“駱聞回去當警察了?”
趙鐵民搖頭道:“不,他現在在做生意,看著日子過得很不錯。這次新出的命案被害人是個小流氓,區分局先前不知道這案子是連環命案的凶手幹的,對小流氓的人際關係進行了排查走訪。小流氓生前可能結怨的人大都問了。小流氓死的前幾天,有回虐待小狗,小狗被好心人救了,隨後別人把狗送給駱聞。小流氓看到駱聞拿著狗,要他付三百元買下,否則狗要拿回去,駱聞就付錢把狗買下了。就這樣,調查人員找到了駱聞。”
嚴良笑了起來:“你們查案可真夠細致的,連花三百元買條狗都列入可疑對象。”
趙鐵民道:“當初不知道小流氓是被連環命案的凶手殺的,以為是普通的仇殺案,所以到處做人際調查工作,要不然也不會遇到駱聞了。”
“我覺得你找我,還不如找駱聞,他比我有正義感多了。他常說,無論什麽理由的犯罪都是可恥的,所以他選擇當了一名法醫,他向來工作態度都很嚴肅,總是通過翔實的物證鑒定技術勢必要讓凶手伏法。盡管他現在不是警察了,不過你們找他,相信他會提供建議的。他可不像我,嗬,你是知道的。”
趙鐵民微微笑了笑,他想起了許多往事,嚴良是趙鐵民見過的犯罪邏輯學應用得最好的人,他極其擅長通過案發過程中的凶手行為,來推理給出答案,可是,他不是一個合格的警察。甚至可以說,他是個不及格的警察。大概正是因為如此,嚴良自那次事件後,辭去所有警察的職務,回到學校當了一名老師。
不過找駱聞提供建議,趙鐵民搖了搖頭:“我手下說他對案子表現出漠不關心的樣子,大概和你一樣,不再是警察了,也就不想去介入警察的工作了。”
這時,趙鐵民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聽了一陣,掛斷後立刻站起身,道:“我還有事,這是駱聞的聯係方式,你想見他的話自己聯係吧,我先走了。”他麵色凝重,扔下一張紙給嚴良後,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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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鐵民還留在嚴良那兒聊天時,林奇給他打了個電話:“趙隊,徐添丁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張兵,他們一家人剛來分局報案,說在自家門口撿到一張打印紙,上麵印著‘下一個殺你’。紙我已經讓人原封不動地包好,送到你們市局化驗去了。張兵父母我們安排送到市局協助調查,張兵本人還留在分局,怎麽樣,你要不要見一見?”
“好,我馬上就來。”掛了電話,趙鐵民連忙告別了嚴良,驅車趕往分局。
學校離區公安分局隻有四五公裏,十分鍾後,趙鐵民到了分局,林奇帶他進了一間小的會客室,裏麵一個頭發有點長,穿著白色汗衫的年輕人此刻耷拉著臉,一改往日的神氣十足,正畏畏縮縮、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手指不斷地轉動著水杯,卻沒有喝。
趙鐵民看了他一眼,咳嗽一聲,朝他點點頭:“張兵是吧?嗯……你別擔心,我們警察一定會負責你的安全,絕不會讓你出事的。那張紙是什麽時候撿到的?”
張兵孱弱地抬起頭,望著趙鐵民一副鎮定自若的表情,稍微放鬆了些許,咽了口唾沫,道:“是……下午我爸出門時,看到門把手上塞著的。”
“在這之前出門時,門把手上沒紙嗎?”
“我今天一天都在家弄電腦,沒出去過。我爸中午出去過,他說中午回來時沒有的。如果有的話,開門時肯定會看到。”
“你爸下午幾點看到這張紙的?”
“3點,剛才我爸已經跟你們說過了。”
趙鐵民點點頭,又道:“最近有沒有見過什麽人有不同尋常的言行?”
張兵想了一陣,搖搖頭:“好像沒有。”
“那麽換句話說,如果有人要殺你和徐添丁,你覺得誰最有可能?”
“這個……”張兵報出了幾個人的名字,又列舉了與他們之前的糾紛,大都是打架鬥毆一類的事,趙鐵民知道這些小混混是連環命案真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過警方也不敢怠慢,旁邊一名記錄員耐心地把所有人的相關信息寫下來,以備事後調查。
又問了一陣,沒有再多的線索,趙鐵民和林奇退了出來。趙鐵民道:“林隊,如果那張紙的調查結果是其他人的惡作劇,那麽事情另當別論。如果鑒定結果,這張紙是凶手的,那麽張兵一家的安全工作需要你們分局來妥善負責。”
林奇很認真地點頭道:“沒問題,紙上寫著‘下一個殺你’,應該是衝著張兵來的。張兵父母都是附近的拆遷戶,房租是主要收入來源,聽說平時除了他爸喜歡賭博外,其他方麵的為人還是比較本分的。凶手殺了徐添丁,徐添丁和張兵從小玩到大,平時關係很好,張兵是凶手下一個目標的可能性很大。不過為了保守起見,他們一家三口都應該保護起來,等他父母從市局回來,我們組再商量安排人手,二十四小時保護他們一家安全。”
趙鐵民對林奇的安排很滿意,道:“嗯,凶手明目張膽地說要殺下一個,我們必須提高警惕,決不能出半分差錯。對了,門把手上的紙,是在中午到下午3點之間塞上的,他們小區有監控嗎?”
“小區裏有兩三個,不過都是管停車區域的,恐怕沒什麽大用處。”
“那就要繼續走訪周邊群眾了,看看是否有人見到這張紙是誰塞的。”
林奇道:“做肯定要做,不過我想結果也許不太樂觀。一張紙可以隨手塞進口袋,凶手衣服裏藏一張紙走到他們家,很難引起旁人的注意。”
趙鐵民理解他們調查的困難,隻好道:“暫時我們沒有其他更好的調查辦法,隻能先這麽做了。”
這時,林奇接了個電話,掛斷後,苦笑著攤開手,道:“本來我一度懷疑徐添丁的死跟當晚最後一個目擊者朱慧如有關。我安排人跟蹤朱慧如兄妹,今天下午朱福來一直在店裏,朱慧如拉上個旁邊商店的小姐妹去市區買手機了,還有個喜歡朱慧如的郭羽今天上班。紙不可能是他們三個放的,看來我真懷疑錯了。”
趙鐵民不太關心這幾個人的事,他詳細看過卷宗,又聽林奇說了他調查這幾個人的情況,不過他們有不在場證明,指紋也不合,並且以這幾個人的身份、背景、能力、條件,尤其是凶手扔下幾萬元引無關路人破壞現場的舉動,趙鐵民一點都不相信凶手會是這幾個人。
趙鐵民拍拍林奇的肩膀,說:“行吧,林隊,這裏的事先交給你了,我趕去市局等化驗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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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嚴良在駱聞小區外的馬路上停好車。他拿起一袋東西下車,站在原地張望了一陣,很快就注意到了不遠處站在樹蔭下的一個男人,這人有個很大的特點,他出門在外總喜歡斜挎著一個單肩包。
兩人都望見了彼此,露出會心的微笑,同時走上前。
嚴良用力地握住駱聞的手,道:“好久好久不見了!”
駱聞微笑著寒暄:“你這幾年怎麽樣?”
“還不錯,我在浙大當老師,日子比過去輕鬆了很多。你呢?聽說在做生意,想必也過得不錯吧?”
駱聞笑道:“還行,我和你一樣,也想過點輕鬆的日子。”
“不過我看到你,一點都看不出已經下海的樣子,你看起來還是那個駱法醫。”
“是嗎?哪裏像?”
“你的裝扮,”嚴良指了指他的包,“想起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去省廳開會,那時你就背著個單肩包,後來辦案中看到你,你還是背個單肩包,我問你怎麽老背個包,你說是職業習慣,每次去現場都得帶著個包,裝各種工具,以至於平時生活裏,也習慣性地背個單肩包。看來你這職業病是改不了了。”
駱聞笑了起來:“是嗎,我倒沒注意,看來職業病也是種頑疾。”
嚴良道:“這次我們能見麵,實屬巧合。幸虧你花三百元買了條土狗,結果警察找到你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你會在杭市。五年前我辭職後,本想找你聚聚,但那時你還是法醫,我嘛,因為那件事,我特別不想再和警察有瓜葛,所以放棄了。後來我不知道你也有一天會辭職。”
“這次警察來找過我,你怎麽會知道的?”
“趙鐵民找我閑聊時說起的。趙鐵民你應該知道的吧——”
“聽過這名字,我當法醫那會兒他好像是……杭市的刑偵支隊長?”
“對,現在還是。他說城西出了起命案,他調查卷宗時,注意到了你的名字,一驗證,果然是你,這不,他就告訴我了。”
駱聞心中泛起一層警惕,不過他看嚴良坦率真誠的表情,不帶任何試探的意味,並且他深信,如果警方真的懷疑到他,根本用不著讓嚴良來試探他,而是對他進行有針對性的調查了,遂又放寬心,道:“現在你還參與辦案嗎?”
“我?”嚴良笑了笑,“一方麵我自己不想再過那種生活。另一方麵,如果我想參與辦案,你覺得那次事情後,警察還會放心讓我參與嗎?”
“你的那次事情——”駱聞低下頭,“對於你的做法,我個人保留意見。”
嚴良不以為意地笑道:“我知道,你肯定是反對的。你總是說,無論什麽理由的犯罪都是可恥的,不過我至今都不後悔當時的做法。嗬嗬,這些陳年舊事不提也罷,先去你家把東西放下。”
“什麽東西?”
嚴良伸手示意手裏的大塑料袋:“好久不見,我琢磨著給你買點什麽見麵禮。可你一不抽煙,二不喝酒,比我還無趣。我至少還經常在家喝點小酒呢。我想到你剛買了條小土狗,考慮到你一定沒有養寵物的經驗,所以就去買了些狗糧和狗零食,哈哈。”
“這……”駱聞有些難為情,低頭道,“我倒沒為你準備什麽。”
“嗬嗬,開個玩笑,不用這麽正經,我隻不過剛剛開車路過一家寵物商店,臨時想起來的。”
駱聞點點頭:“好吧,不過我家沒什麽可招待你的,我隻能待會兒好好請你吃一頓彌補了。”
兩人走進小區,嚴良打量著小區裏的環境,道:“這地段,這樓盤,不便宜吧?”
“還可以,我辭職後,來杭市的單位安頓好後買的,那時一萬七八的樣子。現在嘛,也許兩萬多,我不太清楚,中介公司總是打我電話,很煩。”
“全款買的?”嚴良笑著瞥他一眼。
駱聞低頭應了句:“嗯。”他不是個看重錢的人,所以從來不願在他人麵前表現出他很有錢的樣子。
直到進了駱聞的房子,嚴良吃驚地站在原地:“這就是你的房子?”他看著整整一百多平米的大戶型新房,光房價就值兩百多萬元了,可這裏的裝修,包括家具電器估計隻需兩萬元全搞定。地上隨便地拖著網線,客廳裏還有條小土狗,看著髒兮兮的,見兩人進屋,圍著他們轉,附近還有一些屎尿,房子更顯髒亂。
駱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裝修稍微簡單了點。”
“這是簡單嗎?”嚴良笑了起來,“這根本是簡陋。你自己隨便找幾個人裝的吧?”
被嚴良一眼看穿,駱聞更覺尷尬:“我不太懂這些門道,反正就一個人住,簡單布置了下而已。”
這時,嚴良注意到了牆上唯一的裝飾物——駱聞一家的合照。
照片中一家三口站在一棵開滿花的樹下,朝著相框外開心地笑著。
嚴良唏噓了一聲,他沒再繼續嘲笑駱聞裝修的簡陋,他多年一個人住,生活上自然就不太講究。他是嚴良見過的最好的法醫,像他這樣的人,把精力都花到了他的專業工作中,對生活品質從來沒什麽追求。
嚴良望著照片,抿了抿嘴,微感歉意地看著他:“還沒找到?”
駱聞背過身去,低聲說了句:“八年了,也許……這輩子都找不到了。”
空氣似乎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嚴良咳嗽了聲,打破尷尬,注意力轉到了小土狗身上,拿出袋子裏的狗零食,拆開一包膠皮骨,扔了一根給狗,小土狗咬起骨頭就跑到一旁啃起來。嚴良笑道:“瞧,這狗很喜歡吃。”
駱聞臉上也再度浮現出笑容:“還是你想得周到,我就買了狗糧,並沒準備什麽零食給它。”
“那個……”嚴良停頓一下,看了眼相片,道,“這麽多年了,應該有不少人給你介紹過其他人了吧,你……有沒有考慮?”
駱聞笑著搖頭,道:“我覺得我現在這樣挺好。”
“嗯……我們學校有一些年輕的女教師,相貌、學曆、素質各方麵都不錯,正所謂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我想肯定有適合你的,如果——”
駱聞打斷他:“不用一見麵就當起媒人吧,嗬嗬,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不需要。”
嚴良皺眉看著他:“你總不能就這麽一直一個人過下去吧?”
“這樣不挺好嗎?自由。”
嚴良搖搖頭:“不用騙自己了,你和我不同,你是很熱愛法醫這份工作的,你辭職了,還跑到杭市來,我想,也許主要原因是你想換個生活環境吧。”
駱聞抿嘴笑了笑,卻沒說什麽。
“我印象中的你,總是熱衷於工作,並沒多少生活情趣。如今你都養起狗來了,是因為你一個人太孤獨了。其實如果有個人走進你的生活,會好很多。”
駱聞搖搖頭:“養狗和孤獨沒有關係。”他目光看向照片,“以前我女兒也養過一條狗,和這條很像,所以我看到它時,一時心血**,就養下了。”
空氣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這次駱聞咳嗽一聲,打破尷尬,道:“時間差不多了,咱們一起去吃飯吧,請你盡情點菜。”
兩人在離小區不遠處的一個精致的飯店包廂裏聊了約三小時,多年未見,有說不完的話題,以前的警察生涯對這兩人都已成了過去時,彼此講著各自生活中遇到的有趣事,駱聞好久沒有這麽開心了。
吃完飯,兩人沿著馬路往回走。
快到小區時,嚴良道:“你這裏離學校很近,我以後可以多找你。對了,你工作忙嗎?”
駱聞笑道:“挺輕鬆的,基本不太去公司,隻要你有空,我隨時奉陪。”
“哦,你在公司都做些什麽?我看你的職務,應該挺忙才對。”
駱聞嗬嗬一笑:“你知道我手裏有一些專利,包括幾個微測量鑒定技術的專利,我借給公司算是項目入股的形式吧,具體的事情不用我幹。另外我的幾項資質頭銜也比較緊缺,公司在很多項目申報上需要。正因為工作輕鬆,所以我才來杭市的。”
嚴良點點頭:“這樣倒也不錯,相比起來,我在學校教書,有時候遇到課題什麽的,就遠沒你那麽自由了。”
走到小區門口,兩人準備分手,駱聞道:“你送了我一袋小狗用品,我卻沒什麽能招待你的,實在不好意思。”
嚴良哈哈大笑:“不用這麽見外吧,今天的單是你買的。”
“我知道你空閑時喜歡小酌幾口,我是完全不會喝酒的。我突然想起來前幾天單位一位客戶送了我一瓶拉菲,我也不知道真假,就交給你鑒定吧。酒還放在車裏,現在去拿。”
“唔……拉菲!你可真夠慷慨。”嚴良嘖嘖嘴。
兩人走進小區,走到了一輛漂亮的奧迪Q7前,駱聞靠近車身時,自動感應鎖響了一下,他打開後備蓋拿酒。
嚴良看到駱聞的座駕是一輛奧迪Q7時,微微驚訝地張了下嘴。
駱聞拿出酒,交給嚴良,笑著問:“這拉菲是真的假的?”
“嗯……應該是真的吧,我也不會看。”他接過紅酒,瞧了幾眼,如撿到寶貝般捧在手裏,又好奇地問,“你以前好像不會開車嘛,辭職後才學的?”
“是的,現在駕駛成了國民技能了,大街小巷都是車,以前工作時不想浪費時間學車,辭職後空閑了,就去學了。”
“哦,這車是你自己買的,還是你們公司給你配的?”
“自己買的。”
“這要一百多萬元吧,什麽時候買的?”
“嗯……大概快三年了吧,來杭市後買的。”
嚴良哈哈大笑:“你可真夠有錢啊,買這麽貴的車,能換一打我的車了。”
駱聞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可千萬別這麽說,你是老師嘛,開太好的車不合適,學生看到了,容易過於追求物質,會忽略學習的本質。現在的我則沒這麽多限製了。”
“開這麽好的車,果然駱法醫成了駱老板了。可你一向低調,開這車去上班,拉風的狀態會不會不習慣?”
駱聞抿嘴笑了笑:“我並不喜歡開車,去單位我通常坐公交,那樣更方便。”
嚴良臉色微微一變,道:“你上班不開這車,那買來幹嗎?”
駱聞並未注意到嚴良眉宇間多了一分異樣,依舊坦然道:“偶爾私下出門逛逛,開這車……唔,還不錯。”
“有麵子吧?”
駱聞衝他笑了笑:“也可以這麽說。”
“嗬嗬,是一個人逛,還是帶上某個——”
駱聞白了他一眼:“嚴老師,我建議你不要教數學了,去教想象力更豐富的人文科學吧。在杭市我沒什麽朋友,也隻能一個人逛。”
嚴良哈哈笑起來,點點頭,同時,笑容背後,他的一顆心逐漸沉了下去。隨後,他唯唯諾諾地應付了幾句,匆匆跟駱聞道別,邁著有些沉重的步伐,離開了小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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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晚上9點,趙鐵民依舊留在單位加班。
陳法醫走進辦公室,交給他一份文件,道:“下午那張紙的鑒定結果出來了,紙張、油墨、打印機均和凶手過去留下的字幅一致。此外,由於這次的紙就塞在門把手上,保存得很好,我們應用了美國進口的微物質鑒定設備,提取到了紙上的輕度指紋壓力,指壓的痕跡排除了張兵父子的指紋外,另外找到的指紋與凶手在凶器上留下的完全一致。不過微物質鑒定未能提取到紙張上留存的凶手的汗液等物質,大概是含量太低的緣故。”
趙鐵民拄著頭,思索半晌道:“凶手越來越明目張膽了,短短沒幾天就殺了兩個人,這次還留字揚言繼續殺人,你覺得他真會這麽做嗎?還是……虛晃一槍,擾亂我們的偵查方向?”
陳法醫撇撇嘴:“也沒什麽好擾亂的吧,我們現在也沒有具體的偵查方向,威脅不到凶手。”
“說得也是,凶手如果單純做點無關的動作,純屬畫蛇添足,給他自己帶來更多的風險。嗯……這麽看來,他確實想殺張兵了。”
陳法醫點頭道:“很有可能。”
“現在他們分局已經派了人,二十四小時跟蹤保護張兵一家,並且跟張兵一家說了事態的嚴重性,他們一家也說了會充分配合警察的工作。理論上凶手根本不會有機會殺人,如果真敢動手,也一定是當場被抓獲的結局。可這凶手處事很謹慎,不知道他接下去來底會怎麽做。”
“會不會下毒?”
“下毒?”
“用某些劇毒物,找機會讓張兵吃下。”
趙鐵民點頭道:“你說得沒錯,這樣的案子以前也出現過,嗯,明天我就提醒一下分局的人。”
陳法醫道:“徐添丁被殺的卷宗我也看過了,分局的現場報告沒問題,我沒發現其他有價值的線索。”
趙鐵民微微眯起眼,想了好久,道:“目前我們唯一真正掌握的線索,就是凶手的指紋。看樣子隻能走海量比對指紋的老路了。短短幾天,死了兩個,張兵又接到謀殺警告,顯然這次辦案我們拖不起了,必須盡快抓到人。明天我再跟領導匯報一下,商量一下該投入多少警力,設計個嚴密的統計方案,把重點區域內該比對指紋的人都錄進去。”
這時,他接到一個電話,拿起一看,是嚴良的:“你什麽時候有空,我想跟你聊聊案子。”
趙鐵民頗有些意外嚴良會主動找他聊案子,馬上道:“你有什麽看法嗎?我現在就在單位。”
“好,我馬上過來。”
很快,嚴良到了辦公室,關上門後,開口第一句:“我想介入你的案子,你看怎麽樣?”
趙鐵民對他突然間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還有些措手不及,猶豫著道:“你……你的態度?”
嚴良笑了笑,道:“我們畢竟是多年朋友,我對你的工作表現得漠不關心,你卻還記著我隨口提到的想見駱聞。今天我跟他吃了個飯,回來後頗感幾分慚愧,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給你一點點有用的建議。”
“真的?”趙鐵民有些疑惑地望著他,“你不是一時心血**?”
“當然不是,不過如果你拒絕我介入,我也無所謂。”嚴良擺出一副吃定趙鐵民的樣子。
趙鐵民笑起來:“好,當然好。”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最好不要太高調,因為……嗯,你現在不是警察,我找你聊天當然沒問題,公開介入辦案,恐怕……”
“我知道,我有前科。”嚴良很坦然地說。
趙鐵民連忙咳嗽一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誤會。”
“行,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趙鐵民奇怪地打量著他:“你今天跟駱聞見個麵,怎麽像突然換了個人?”
嚴良笑著尋理由搪塞:“大概是聊了很多過去辦案的事,有所感觸吧。”
趙鐵民點點頭,道:“你想怎麽樣介入案子?”
嚴良道:“請把所有的相關卷宗的副本全部給我,包括全部的調查細節。”
“這很多,恐怕要浪費你好幾天時間。”
“沒關係,我有時間。”
趙鐵民朝他笑笑:“明天上午,我讓人把資料準備好,給你送過來。”
嚴良點頭,道:“好。對了,還有件事要跟你確認一下。我記得你似乎提過,所有被害人均是刑釋人員?”
“沒錯。”趙鐵民點頭。
不過他隨後又道:“除了最後一個,最後一個隻是個小流氓,派出所拘留了很多次,不過從沒進過監獄。而且,最後一個案子的作案手法和前麵五起完全不同,這點很古怪。”
最後一個居然不是刑釋人員?作案手法和過去完全不同?怎麽會這樣?
嚴良微微鎖著眉,想了想,隨後告辭離開。
今天與駱聞的這次重逢,原本是好友久別相聚的快樂,如今,嚴良心頭之前的愉悅早已**然無存,取而代之的,隻剩下滿腹的陰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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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隊,你好。”
敲門聲響了兩下,林奇抬頭看去,門口站著一位四五十歲、戴著一副精致眼鏡的中年男人。他的目光在那人臉上停留了一下,隨即臉上寫滿了驚訝。
他分明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人時,對方說的第一句話:“我知道你們都不情願來上這門課。從事實際刑偵工作的警察中,絕大部分人都認為犯罪邏輯學跟犯罪心理學、行為學一樣,都是馬後炮的工作,事後分析犯罪原因頭頭是道,可是在案件偵查中卻毫無用處。你們都是這樣想的吧?誠然,案子出現後,你們很擅長現場采證,實地走訪,查看監控,並且用這些基本工作方法破了很多案子。犯罪邏輯學基本都是坐在辦公室裏思考,你們一定覺得是紙上談兵。好吧,那是因為你們的對手太低端,根本用不著犯罪邏輯學。今天,我就用具體案例為大家證明,數學是其他一切學科的爸爸,邏輯推理是對付高端犯罪的利器。”
那還是在六七年前,林奇被單位推薦為先進工作者,和省內其他二十多位刑警一起,到省公安進修學校進行省廳專門安排的地方骨幹刑警職業技能培訓。他和其他刑警一樣,做慣了實際調查工作,從心底裏看不起公安大學裏麵那些紙上談兵的老師。刑警們都很樂意學習現場勘查的課程,但對心理學、行為學這幾門課興趣寡然,感覺對實際工作沒有任何幫助——除了嚴良的犯罪邏輯學。
嚴良課上講解的案例,大部分都是他自己辦案積累的現成素材,後來他們了解到,嚴良與其他老師不同,他不是專職的老師,他是這次省廳專門安排給他們上一輪課的。他本職是刑警,而且是省公安廳刑偵總隊的副指導員,警銜很高。他在刑警界很早成名,一直參與各種大案要案,還多次被推薦到公安部參與部級點名大案的偵破工作,才四十多歲就成了省廳的刑偵專家。而他在課堂上講解的案例,也讓這些年輕的刑警們大開眼界,通過嚴謹的邏輯推理,不但能大幅減少工作量,還能明確偵辦工作的準確方向。
不過嚴良也承認,他這塊邏輯推理工作隻是過程,最後需要更具體實證的驗證,這還是要依賴基層刑警的調查取證。但這並不妨礙這些年輕刑警對他的崇拜,即便時隔多年,林奇依舊一眼就認出了嚴良。
“嚴老師!怎麽是你!”林奇臉上的驚訝轉為激動,他豁然站起身,快步上前緊緊握住嚴良的手。
兩人寒暄一陣後,嚴良道明了自己的來意:“今天來你這兒,其實是為了案子,不過——我現在已經不是警察了。”
對於嚴良五年前突然辭職,去了大學教書,林奇有所耳聞。省公安廳刑偵總隊副指導員的崗位,在行政級別上也很高,大部分警察,奮鬥一輩子還是最普通的基層民警,區區四十多歲就當上省廳刑偵總隊裏的領導,非常難得。
對於他的突然辭職,當時很多人都不理解,也包括林奇,隻不過他並不知道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什麽案子?您說。”
“趙鐵民的案子,”嚴良道,“老趙跟我是多年的老朋友,而且這案子似乎頗有挑戰性,引起了我的興趣,所以——”
“所以您幫著破案。”林奇馬上把他的話接了下去。
嚴良想了一下,顧慮到趙鐵民的聲譽,這樣的說法不太妥當,他糾正道:“不,我說了,我已經不是警察了,按道理,我是不能接觸案子的,尤其偵查階段是警方的保密期。隻是我個人對這麽具有挑戰性的案子很好奇,於是——”
林奇快速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保密,不告訴別人您介入案子的調查,對嗎?”
“嗯……”嚴良停頓一下,笑起來,“可以這麽說吧。”
“不過……”林奇微微有點猶豫,“這案子是趙隊負責的,不知道他那邊——”
“我已經看過六起命案的全部卷宗了。”
林奇徹底放心,這麽說來,趙鐵民把卷宗都給嚴良看了,無疑是趙鐵民請嚴良來協助的,那他這邊自然也就沒什麽可以保留的了。當然,嚴良一個非警察介入案子的調查,這件事還得低調一些,因為這是違反警察辦案規定的。
林奇道:“我這邊有什麽能幫助的嗎?”
“我想著重調查徐添丁的命案。”
“查這個?”林奇道,“這案子是最後法醫發現凶手留在一聽啤酒上的指紋跟趙隊案子的一致,才發現是同一個凶手幹的。而且這案子的現場當時被群眾破壞得很厲害,我覺得這案子沒法成為抓到那個凶手的突破口。”
“不,”嚴良搖了搖頭,“如果這個連環命案能找到突破口,那一定是在你這邊。”
“為什麽?”林奇不解。
“前五起命案的具體案情,基本大同小異,省廳和市局先後調撥了多批人馬,多次成立專案組,查了三年卻依舊沒找到凶手的任何馬腳。我不比那麽多人更聰明,也不比那麽多人更有本事,幾千人次的專案組都調查不出結果,我去查也是一樣。唯獨最後的一起案子,犯罪過程和手法與前麵完全不一樣,這才是機會。”
“可是……這次案子現場被無知群眾破壞得厲害,而前五次,我也看過卷宗,說是現場都保存得很完整。”
嚴良笑了一下:“現場保存得很完整,警察卻沒查到真正有價值、能實際威脅到凶手的線索。前五次的現場,相信都是凶手犯罪後自行處理的。而徐添丁的這一次,凶手想出了滿地撒錢的辦法,引其他群眾來破壞現場。這是為什麽?如果這一次,他能自己把現場處理得天衣無縫,何必要用這個辦法?這說明,這一次他的犯罪出現了意外,他自己的能力已經無法處理好現場的一切,隻能借用這個辦法,隻能借他人的手,來破壞現場,破壞線索。既然凶手的這次犯罪並沒按照他計劃中的來,發生了意外,那麽一定會留下馬腳。找出凶手這一次犯罪的失誤,就是突破口!”
林奇連連點頭:“對,您說得對。”
嚴良繼續道:“我來找你,就是想了解關於徐添丁被害的更多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