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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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護士

甘文峰的這個病例極具挑戰性,這反倒更加引起了沈躍的興趣。他再一次仔細聽了一遍前麵兩次的錄音。也不知道怎麽的,他總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大對勁,可是又一時間不知道那個不對勁在什麽地方。旁邊的書架上大多是專業方麵的書籍,也有小說。隨意抽出一本來開始翻閱,注意力卻怎麽也集中不起來,眼前昏花一片,清醒過來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注意力根本就沒在眼前的這本書上麵。我剛才在想什麽呢?一時間竟然想不起來了,他發現自己竟然出現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記憶缺失。他知道,這是思維處於遊離狀態下顯性記憶的丟失,如果通過冥想的話,可以找回其中的一部分。

不過這沒有什麽意義,因為思緒紛呈狀態下的思考並不能解決眼前的問題。辦公室裏麵靜謐得可以聽見日光燈管發出的電流聲,一直對這種清淨非常享受的沈躍忽然有些煩躁,同時還感覺到兩邊的太陽穴在隱隱作痛——這是一個複雜的病例,複雜到讓他越來越找不到方向,甚至時不時也差點陷入虛幻與真實的迷茫之中。

虛幻與真實?可是為什麽催眠的方式幫助不了甘文峰?難道……這一瞬,一絲靈感在沈躍的腦海裏麵閃現了一下,而正在這個時候電話響了:“沈博士,我是江餘生。”

沈躍的腦子裏一下子就浮現出這位刑警支隊隊長的模樣來,與此同時,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瞬間將他籠罩,他急忙問道:“出了什麽事情?”

江餘生說道:“甘文峰,他把他老婆掐死了。龍總隊讓我直接聯係你。”

沈躍的腦子裏麵瞬間一片空白,手機差點從手上掉落……

根據江餘生提供的地址,沈躍很快就趕到了案發地點。甘文峰的家臨江,小區就在他妻子工作的單位附近,位於一棟高層樓房的十一層,三居室的房子。沈躍到達的時候甘文峰已經被警察帶走了,他妻子的屍體也已經不在。警方已經完成了案發現場的勘查工作。

是甘文峰主動報的案,就如同他在日本的時候那樣,不過這一次確實是他親手掐死了他的妻子。警察在勘查現場後完全確認了這一點。

甘文峰所在醫院的院長也到了現場,江餘生將這個人介紹給了沈躍:“這是董院長。”

董院長熱情地與沈躍握手:“沈博士,久聞你的大名了。我是董文超。”

沈躍朝董文超點了點頭,心不在焉的樣子讓這位院長有些尷尬。江餘生發現沈躍的臉色蒼白得可怕,問道:“沈博士,你怎麽了?”

沈躍歎息著說道:“也許是我錯了,也許我不該對甘醫生的妻子談及有些事情……”

江餘生不以為然地道:“你事先又不會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話未說完,就見沈躍在搖頭,說道:“我本應該可以早些想到的,是我太愚蠢。不然的話這樣的慘劇就不會發生。”

江餘生有些驚訝於沈躍的這種自責,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沈躍搖頭歎息著說道:“我也是在來這裏的路上才忽然想明白,甘醫生很可能是被人催眠了。”

江餘生神色一凝,道:“催眠?”

沈躍點頭,隨即將甘文峰的病情簡要地講述了一遍,最後說道:“我一直都覺得奇怪,怎麽可能在被催眠的狀態下依然不能進入他全部的潛意識裏麵去呢?很顯然,是那個催眠他的人在其中做了手腳。”

江餘生被他後麵的話搞得有些糊塗了,問道:“催眠?怎麽回事?”

沈躍斟酌著詞語,說道:“我們每個人的行為和語言都是內心世界在起作用,而心理上有問題的人,他們的行為和語言很可能是怪異的。為了找到其中的根源,我們常常通過催眠的方式進入他的內心世界裏麵去。而我們每個人的內心世界是封閉的,裏麵存在著我們每個人最原始的欲望、最真實的想法,所以,催眠就是通往他人內心世界的一把鑰匙。江隊長,我這樣講你能夠聽懂嗎?”

江餘生點頭:“嗯,我大致聽明白了。”

沈躍繼續說道:“一個人在被催眠的狀態下也就完全打開了內心世界的大門,而且在那樣的狀態下我們大多數人基本上會失去自主思維,他們會非常誠實地回答催眠師所有的問題,因此,心理醫生常常通過這樣的方式去尋找病人心理疾病發生的根源。但是,如果催眠師的心術不正,給被催眠對象的潛意識裏麵加入了某些不良的信息,被催眠對象也就會把那樣的信息當成是他內心真實的想法而且難以自製。”

江餘生的神情更加凝重,問道:“也就是說,催眠師甚至可以在他人的潛意識中施加殺人的念頭?”

沈躍點頭:“是的。催眠術僅僅是一種治療手段,一直以來我總是願意相信絕大多數心理師的職業底線,像雲中桑[1]那樣的心理學家畢竟是極少數,也就因此忽略了甘文峰被人催眠過的可能。現在我真正想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了,包括甘文峰在日本所發生的事情。”說到這裏,沈躍的神情有些激動起來,“我給甘文峰實施過一次催眠,不過在我給他實施催眠的過程中卻遇到了他強烈的抗拒,開始的時候我以為是他自身的潛意識出現了問題,不過現在我明白了,更可能的情況是有人曾經催眠過他,同時還設置了催眠密碼,其目的就是為了讓別的催眠師無法進入他更深的潛意識裏麵去,以此隱瞞事情的真相。就甘文峰的病情而言,其實從一開始我就錯了。一直以來我以為他在記憶上出現了時間上的錯亂,也就是說,很可能他和金虹真的發生過曖昧的事情,隻不過時間是在金虹遭遇車禍之前的某一天晚上。”

這時候董院長忽然插了一句話:“難道不是那樣的嗎?”

沈躍搖頭道:“不是的,而且那樣的分析完全錯了。現在我基本上可以肯定,這是一起策劃非常嚴密的犯罪,雖然我並不知道策劃者真正的意圖是什麽,但有一點基本上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甘文峰在潛意識中強烈地抗拒著那個被人施加給他的殺人信號,正因為如此,他在日本的時候才出現了那樣的幻覺。”

董院長對沈躍得出的這個結論很驚訝,問道:“你的意思是說,甘文峰的心理其實很正常?”

沈躍再次搖頭,道:“不,他的心理確實有問題,不過還不至於糟糕到無法自控地要去殺人的程度。”

江餘生問道:“現在我們假設確實是有人催眠了甘文峰,那麽你覺得這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呢?”

沈躍苦笑著說道:“到目前為止我還無法做出任何判斷。我是心理學家,思考這樣問題的角度和警察是不一樣的。這裏麵存在著不少問題需要我去解答。第一個問題就是:那個人為什麽選擇了甘文峰?然後才是那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麽——他真正的目標究竟是金虹還是甘文峰的妻子?或者是別的什麽人?”

江餘生驚訝了一下,詫異地問道:“別的什麽人?”

沈躍點頭道:“有那樣的可能。因為到目前為止我對甘文峰的了解還非常有限,不知道在他的生活中還有沒有別的……從上次他的幻覺以及這次他掐死自己的妻子這兩件事情來看,催眠甘文峰的人很可能是在他的潛意識中植入了殺害某個人,並且還特別強調了‘掐死’這個具體的殺人方式……對,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凶手就是針對甘文峰的,他想毀掉這位天才般的外科醫生。”

江餘生悚然動容,道:“你的意思是說……”

沈躍忽然激動了起來,說道:“甘文峰的那雙手是用來治病救人的,而且甘文峰對自己專業的熱愛近乎神聖,一旦他的雙手成了殺人的工具,這位天才般的外科醫生也就徹底被毀掉了。現在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在今天之前,其實甘文峰並不完全相信真的就是他殺害了金虹,那個幻覺不但是他內心對抗他人施加給他潛意識的殺人命令的結果,更是一種發自他內心深處的極度恐懼。”說到這裏,沈躍對眼前這位醫院院長道,“董院長,我想見一下甘文峰所在科室的護士長。”

董文超不大明白:“那位護士長和這起案子有關係嗎?”

沈躍忽然笑了:“護士長往往是科室裏麵最八卦的人,難道不是嗎?”

眼前這位近四十歲的女人就是甘文峰所在顯微外科的護士長。沈躍說出了自己的身份後這位護士長一下子變得熱情起來,問道:“你是為甘醫生的事情來的吧?聽說他出事了?怎麽會呢?”

果然很八卦。沈躍搖頭道:“我隻是聽說他出了事,具體的情況並不清楚。現在我想從你這裏了解一些關於他的情況。想必護士長非常了解他,是吧?”

護士長笑道:“非常了解談不上,不過對他的基本情況還是了解的。”

“那麻煩你告訴我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越詳細越好。謝謝你。”

“怎麽說呢?他是一個好醫生,好多病人都要求讓他做手術,因為他的手術確實做得非常漂亮,手術的後遺症很少。”

“他收紅包嗎?對不起,其實我並不關心他違紀方麵的事情。”

“病人給他送紅包的很多,就是想要他親自做手術,不過那樣的紅包他不會收。”

“你的意思是說,有些紅包他是要收的。是這樣嗎?”

“病人在手術前都要送他紅包,不過手術後他肯定會退還。病人總是覺得醫生不收紅包就不會好好做手術,甘醫生是非常了解病人心理的人。”

“他和什麽人結過仇沒有?”

“不大可能吧?你幹嗎問我這個問題?難道……”

“甘醫生的事情……嗯,我覺得這件事情很可能另有隱情。現在我想知道的是,甘醫生究竟和什麽人結過仇沒有,比如他和某個醫生,或者病人。”

“不可能。他就是有時候脾氣不大好,不過很少與人發生矛盾。”

“有時候脾氣不大好是什麽意思?”

“外科醫生的壓力很大,有時候一台手術需要做大半天。他最長時間的一台手術做了近二十小時,發脾氣也很正常。”

“我想要知道的是,他發脾氣究竟是因為什麽事情?”

“我想想……好像沒因為什麽,忽然就發脾氣了。有一次他正在開醫囑,護士在旁邊接了個電話,他忽然就生氣了,差點把護士的手機給砸了。那件事情過了不多久,還是那個護士,她又在值夜班的時候打電話,他就真的把人家的手機給砸了。結果第二天他又跑去給人家買了個新的回來。”

“他給那個護士道歉沒有?”

“好像沒有。”

“他除了朝護士發脾氣之外,對其他醫生和病人也這樣嗎?”

“他對病人特別好,和其他醫生的關係也不錯。”

“科室的護士是不是都很害怕他?”

“還好吧。他大多時候還是很溫和的,對人也比較客氣。”

“那個被他摔了手機的護士是不是很恨他?”

“不啊。她因此得到了一個新手機,好幾千塊呢,她高興得不得了。”“你怎麽看這樣的事情?”

“醫生和護士本來就不平等,這有什麽好說的?”

“你們科室的其他醫生也這樣?”

“其他的醫生要好些。甘醫生比較傲氣,畢竟人家的技術是最好的。”

這可不是什麽傲氣。那是因為他內心積聚的壓力太大,需要一個發泄口。

從心理學的角度上講,童年時期的貧困或許會在一個人的內心烙印下自卑的影子,但奮鬥和成功的過程是可以讓一個人變得真正自信起來的。而很顯然,甘文峰在學術上是非常自信的,即使是他到了日本、麵對同行的時候也是這樣。因此,沈躍不得不去思考這樣一個問題:這樣一個已經取得博士學位,在醫療技術上有著一定地位的人,為什麽卻依然無法克服他內心深處的自卑呢?

沈躍一邊思索著,問道:“其他的呢?比如他主要的缺點是什麽,還有,他以前是否有過你認為比較怪異的行為,等等。”

“……好像沒有。”

“他的經濟狀況怎麽樣?你了解嗎?”

“我們科室的醫生收入都不錯,他是骨幹,手術多,收入不比其他人差。對了,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有一次科室發獎金,每人五千塊錢。當時我手上拿著錢讓他簽字,結果他一把就從我手上把錢拿過去了,猴急猴急的,周圍的人都驚訝地看著他,這時候他才反應了過來,臉一下子就紅了。”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兩年前吧。”

這應該是一個潛意識作用下的動作。當時他特別缺錢?或者是潛意識中對錢特別在乎?沈躍又問道:“平時他請客吃飯嗎?”

“請啊。科室的醫生會輪流請客吃飯,他請客的時候很大方,都是高檔酒樓。”

“他請客的時候會不會喝醉?”

“他酒量小,每次都醉。”

“醉了怎麽付賬呢?”

“刷卡啊,還不至於醉到忘記銀行卡密碼的程度吧。”

“他有過什麽緋聞沒有?”

“怎麽可能?那麽老實的一個人。”

沈躍的內心有些失望,他發現這位護士長對甘文峰的了解其實非常有限。那個十分在乎錢的潛意識動作和請客時候的大方恰恰就是自卑的表現,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的發現。不過這反倒很正常——像甘文峰那樣的人應該沒有什麽朋友,也許真正了解他內心的人就是他自己。也許,他對自己的了解也很可能十分有限。

剛才在來這裏的路上沈躍反複回憶了那天催眠甘文峰的過程,心裏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沈躍相信,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著心理動機的,那個人選擇甘文峰絕不是興之所至、隨機而為。他想了想,問道:“護士長,那個被他摔了手機的護士今天在上班嗎?她叫什麽名字?”

很顯然,葉新婭已經知道了甘文峰家裏發生的事情,當她麵對沈躍的時候臉色蒼白得讓人不忍再看她一眼。不過沈躍卻一直在觀察著她,因為他第一眼就發現了從她眼裏閃過的那一絲驚恐。她,究竟在害怕什麽?

這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一米六二左右的個子,不算漂亮但模樣清秀。沈躍注意到,她的指節顯得有些粗大,想必她是出身於貧寒家庭,曾經長期做體力活。剛才沈躍問過護士長,眼前這個女孩子是護理本科畢業,目前還沒有談過戀愛。而沈躍注意到了她那顯得有些散亂的眉毛,心裏頓時一動,問道:“甘醫生的事情你已經知道了,是吧?”

她點頭。鼻翼微微顫動了一下,眼眶裏麵一片晶瑩。她是在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沈躍更加覺得自己剛才的那個感覺是對的,溫言說道:“甘醫生的情況我比較清楚,反正我是不相信他會故意殺人的。不過現在我們必須要把有些事情搞清楚,這樣的話或許可以幫幫他。”

他將“我們”這兩個字說得比較重,這是心理學家常用的暗示性語言。葉新婭的眼淚瞬間就流下來了,輕聲抽泣著問道:“你需要我做些什麽?”

沈躍看著她,真摯地道:“什麽都不需要你做,你隻要對我說實話就行。請你相信我,我隻是一位心理學家,會保護好你的隱私的。”

葉新婭揩拭了一下眼淚,仰起頭來看著沈躍:“你想知道些什麽?”

沈躍看著她,問道:“你和甘醫生是什麽時候好上的?”

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哆嗦地道:“我……”

沈躍依然在看著她,問道:“是不是在他賠了你手機之後?”

她點頭。沈躍似乎明白了,又問道:“雖然他沒有當著別人的麵向你道歉,但私底下還是對你說了對不起。是這樣的嗎?”

她卻在搖頭,說道:“不,是我主動去找的他,因為我知道他壓力很大,雖然他摔壞了我的手機,但不應該賠那麽昂貴的。”

其實沈躍並不關心她和甘文峰的情感問題。很顯然,或許這件事情使得他們兩個人的關係一步步靠近。不過沈躍現在最關心的是另外一個問題:究竟是誰選擇了甘文峰作為催眠對象,或者是,究竟是誰采用了那樣的方式去報複他。沈躍問道:“你談過戀愛沒有?”

她搖頭,臉再次一下子紅了。

沈躍問道:“也就是說,你的第一次是和甘醫生?”

她的臉更紅了,卻沒有回答他的這個問題。沈躍不願意放棄這個問題的答案,他知道,人與人之間的冤仇無外乎利益,感情的衝突其實也是利益的一部分。剛才,沈躍注意到葉新婭雜亂的眉毛,這說明她很可能不再是處子之身。

沈躍是心理醫生,他一直都認為街頭的那些算命先生所應用的也不過是比較簡單的心理學知識,所以,他曾經特地去和他們交流過。他發現,那些算命先生除了通過細心觀察他人表情、精神狀況之外,還特別注重麵相的研究。其實心理學也是要研究麵相的,不過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麵相之術卻更加神秘,雖然至今無法解釋其中的原理,但確實有著一定的準確性。沈躍認為所謂的麵相之術或許是一種統計學規律。比如,眼角向上的女性比較輕佻,嘴唇厚的男性往往不善言辭、為人忠厚,等等。當然,沈躍並不完全迷信這樣的東西,隻不過是將它作為觀察他人的一種參考方式罷了。

此時,沈躍見她紅著的臉閃過一絲怒意,急忙解釋道:“對不起,剛才有個情況我沒有向你說明。情況是這樣的,現在我非常懷疑甘醫生是受到了某個人的催眠,所以才做出了那樣可怕的事情來。既然你和甘醫生有著比較親密的關係,我就必須要排除某些可能。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似乎明白了,搖頭道:“不可能是他。”

她剛才的反應和此時的話似乎已經回答了剛才的那個問題——甘文峰並不是她的第一個男人?沈躍即刻問道:“你說的這個‘他’是誰?”

她沉默著。

沈躍依然在看著她,說道:“我知道,你是真心愛著甘醫生,他也是如此。不過他並不是為了你才殺害了他的妻子,現代社會,離婚並不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情。甘醫生是被人催眠了,是有人要毀掉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1]曾與沈躍交手過的催眠大師,催眠手段高超卻毫無職業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