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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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站往西,匯集了眾多小商小販。賣梨的、烙煎餅的、兜售報紙地圖的,吆喝聲不斷,儼然一個小集市,熱鬧非凡。

楊東背著一個碩大的木箱,帶著十二歲的女兒。女兒長的很普通,穿著也很普通,碎花的上衣,黑色的褲子,一雙沾滿灰塵的舊布鞋,唯一奪人眼球的是,這樣一個農村女孩的鼻梁上卻架著一副黑色的墨鏡。

墨鏡真很黑,一點不時髦,就像電焊工工作時戴著的。人們懷疑這是個瞎子,後來發現她一邊吃著剛買來的肉包子,一邊還左顧右盼好奇的琢磨著周遭,才知道判斷出了錯。

父女倆來到角落,給自己劃拉了一塊空地,楊東把木箱子打開,從裏麵搬出來一個犁不像犁,水車不像水車的架子。

架子一擺上,就引來了路人的注意,人們紛紛轉頭,有的還慢慢的靠攏過來。

楊東也不急,像是等著聚攏更多的人氣,坐在一邊抽著旱煙。

等到女兒把包子吃完了,楊東才從地上慢騰騰的站起來,女兒知道這是要開工了。

楊東上前把架子鋪開,然後像搭積木似的用箱子裏的零碎物件搭出來一個高2米的玩意兒。

人們仔細一看,這不是古時候用來鍘人頭的鍘刀嗎?

一把鋒利的大刀嵌在木頭夾層中,陽光下閃著寒光。

別家的江湖藝人,有說有唱,可這家卻似啞巴,隻悶頭幹活的傻把式。也有可能是對手藝有自信,所以才有這樣的底氣。

事實也是如此,看戲的圖個新鮮,圖個驚險,楊東拉起鍘刀,等到女兒把腦袋擱到底下時,周圍已經圍滿人了。

這是個傳統的雜技,說書裏常見,可真刀真槍的擺在麵前卻是頭一遭。

看熱鬧的竊竊私語,“這是要玩命啊!”

楊東也不答話,抬起頭瞟了一眼四周,往手上啐了口唾沫,“3——”楊東大聲的吼著。

看戲的人就把心懸了起來。

“2——”

楊東手握的麻繩鬆了一半,繩子一放,那鍘刀就要硬生生的落在女兒的脖子上。

膽小的人,眼睛閉上了,手捂上了,可又怕錯過了精彩,從手指的縫隙,偷偷的向外望。

“1——”

話音未落,楊東鬆了手,明晃晃的鍘刀應聲而落。

“啊——”周圍有人叫了起來。

這就是雜耍,明知道是假的,可還興致勃勃的去上當受騙。鍘刀下,女兒完好無損的蹬蹬腿,伸伸手,還俏皮的吐吐舌頭。

掌聲頓時響了起來。

楊東再次拉起鍘刀,戴墨鏡的女兒爬起來身來給大夥鞠了一個躬。

掌聲又響了起來,“真不錯!”

“不容易!”

可掌聲不能當飯吃。

女兒端著小碗繞著人群要賞錢,看熱鬧的多,真正掏錢的少,女兒走到哪,就像瘟疫似的,人群就往後退了一步。

“這玩意兒其實我也會。”人群裏又有人開始相互說著,“主要在那機關,我躺那也行,這錢也掙的太容易了。”

女兒轉了一圈,聽到的褒貶此起彼伏,碗裏的錢卻少的可憐,隻有孤零零的幾個鋼鏰。

她走到楊東的身邊,把錢倒出來遞給他,楊東順手塞進了荷包裏,然後收起架子,事不關己的坐回了地上抽旱煙,仿佛對人間冷暖早就司空見慣,不埋怨,也不氣餒。

人群見沒了下文,過了一會兒也就慢慢散去了。

女兒問,“等多久?”

楊東說,“再等一會吧,火車站人流大,一會兒工夫人就全換了,我們今天做個四五場沒問題。”

楊東父女來自農村,很偏僻的山溝溝。在家種田其實也能養活自己,可偏偏女兒有點不正常。

什麽病呢?眼病。

可這眼病,既不是近視,也不是瞎子,戴著墨鏡不是怕光,怕光那是被瘋狗咬了,沒的救,女兒的症結是看不得花花世界。

楊東的婆娘死的早,女兒一歲不到就去了。楊東一天到晚在田埂裏掙吃食,女兒就放在田邊上的籮筐裏。開始的時候,她還小,不會說話,隻會哭,不是尿,也不是餓,弄得楊東心裏不安實。往她頭上改上塊布,哭聲就沒了。

楊東吃不準是啥毛病,農村人不講究這些,隻要能夠養活就行,也沒多大在意。女兒學會的第一句話不是叫“爹”,也不是叫“爸”,而是叫“怕”,弄得楊東很鬱悶。

再往後就是看著綠油油的青菜發抖,看著黃橙橙的稻子也發抖,閉上眼睛啥也不敢看。楊東才知道,女兒對顏色有與生俱來的懼怕感。

這種懼怕感,就像條件反射,深深的烙在她牙牙學語的初期,從此之後女兒果真不管自己叫“爸”,而是叫“怕”,怎麽改也改不過來了。

為什麽呢?不知道。

這樣下去總不是個事兒。楊東帶她去看大夫,大夫也看不出個名堂。他隻得托人在城裏買了副墨鏡,就是現在她鼻梁上架的那副,從此之後她的眼中就隻剩下黑灰白了。

聽說西村有個風水先生很靈光,楊東又帶她去看,風水先生在房前屋後,擺壇燒香,撒米念咒,依然不見成效,搖搖腦袋,把錢退了,把手往南方一指,楊東就帶著女兒一路往南來了。

楊東的父輩就是耍雜耍的,那套鍘刀是他們的吃飯家夥,文革的時候不作興這個,他父親在村裏落了戶,入了社,現在正好拿出來,成為楊東帶女兒南下的依靠。

楊東篤信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既然先生讓他們往南,他們就往南,至於接下來要幹什麽,他也不知道。楊東覺得先生肯定有他的理由,沒準是讓他們去遇個貴人,他總盼望著治好女兒的貴人能夠早日出現。

一路走,一路尋,醫藥費、飯錢、住宿費,甚至算命的錢都用掉不少,可她就是不見好。

女兒躺在楊東的邊上睡了一會兒,楊東煙抽的也差不多了,看看周圍,新麵孔多了不少。等車的,下車的,陸陸續續,絡繹不絕,該開工了,他推推女兒。

楊東走到架子前,把先前的套路又做了一遍,剛開口吆喝了一句,“3——”,餘音未落。

就聽到人群中有人在喊,“3個屁。”

楊東翻翻眼皮望過去,幾個戴紅箍的治安員走了過來,“滾蛋,別在這擺攤,道都堵了,趕緊走。”

楊東垂著頭沒爭辯,也沒討好,埋頭收架子。趁那幾個治安員轉身之際,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楊東和女兒一起把拆掉的架子抬到木箱子前,女兒突然不動了,楊東看過去,一個少年正狼狽的躲在箱子後麵。

少年比女兒大不了兩歲,眼睛裏飽含著淚水,“幫幫我。”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