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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隻有十幾平方的小院子,左邊是個水鬥,上麵蓋著雨棚。右側是個搭出來的、四麵透風的小木屋,隱隱散發出尿騷味,看樣子是個簡易的廁所。前方是個小屋子,門一旁有個灶台,平時老頭就在灶台上生火做飯。牆麵上全是烏黑的油漬,角落裏還布滿了蜘蛛網。一看就是沒有女人的家。
房間比院子大不了多少,前後間,中間隔著一塊布簾。布簾後麵大概是他睡覺的地方,反正前廳沒有床,隻有一張八仙桌和兩把椅子。唯一有亮點的,倒是角落裏,還躺著一個黒木的箱子,即可坐,也可擺,看上去就是賣藝用的。
箱子的邊上還豎著一把旗子,不過上麵全都沾滿了灰,很久沒用過了。馬路走過去兩步,那旗幟折起來的,但換換角度還是能夠看明白上麵寫了點什麽,中間是一個黑白的八卦圖,一圈小字圍在周邊,頂上方四個大字:占卜測算。
原來這老頭是算命的?!
馬路回過頭來看老頭,他正彎著腰蹲在地上摘菜呢,“來的即是客,粗茶淡飯也講究吃一點吧。”
馬路一下子都不知道該怎麽接了,這老頭處理事情的方式還真是奇特,麵對一個陌生人的跟蹤,既不厭煩,也不質問,反倒是留對方在家吃飯?
這該怎麽回答。
馬路站在屋子中間,不知如何是好。
“吃飯,吃飯!”尷尬中,那隻八哥嘶啞著嗓子叫了起來。
馬路笑了,氣氛頓時輕鬆了不少,“我出去買點熟食。”馬路說。
他走出老頭家,街對麵就有一個小賣部,他買了幾打啤酒,又把貨架上,豬蹄、火腿腸之類的熟食挨個個兒要了一份,裝了滿滿一大包回來。
老頭已經在灶台上做上飯了。不一會兒的功夫,他就弄好了幾個菜,加上馬路買的,擺著整整一桌子。
兩個人坐下來,開了酒,開始吃起來。
“年輕人,你這麽費勁心思,跟著我這個糟老頭子,總是為了圖點啥吧。”幹杯後,老頭開門見山的說。
馬路一愣,隨即淡定下來,他已經習慣了老頭的說話風格,那就別兜那麽大圈子了,“大爺,說實話,”他把腦袋湊過去,“我想知道您,每天跑那麽老遠去那幹啥?”
老頭狡猾的笑笑,“幹啥,嗬嗬,我倒是想問問你,天天也跑那去是幹啥呢?”
薑還是老的辣,一句話就把皮球踢了回來,馬路轉轉眼珠子,“你猜猜看?”順手指了指擱在一旁的算命招牌。
“嗬嗬,那都是前些年的事兒了,現在年輕人都不信這個,我老頭子隻能改行混口飯吃。”老頭看看馬路,往嘴裏夾了根菜根,像是無意中甩了一句,“不過,我看你山根色重,最近一定諸事不順,不是陷獄就是破財。”
老頭說的淡幽幽,但一瞬間馬路就淩亂了。
算命的大概都有這樣的本事兒,挖個坑,讓你心甘情願的往裏鑽。你信不信是一碼事兒,但隻要他一開口,就有這能力讓你不由自主的往下問。
馬路即是如此,先不說他搞不清楚山根在哪,色重是啥意思,但“不是陷獄就是破財”這句話,就直搗黃龍了。
因為周炳國的事兒,馬路莫名其妙的被關了幾個月,差點還被當作殺人犯給斃了,要不是後來峰回路轉,就差點成了現代版的竇娥。
關於自己的命運,是個人都有好奇心,接下來馬路也不能落俗,你不是能斷能掐嗎?那算算是我幹什麽的。
老頭笑笑,“都說了,我已經很久不幹這個了,手藝生疏,我就猜猜,不能說是占卜算卦,我猜你啊——,”老頭笑了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冒出來一句,“我猜你是衙門裏的人,吃官飯的。”
馬路不動聲色,笑嗬嗬的誇老頭算的真準,但實際上心裏已經開始發毛了。他一邊給敬酒,一邊低著頭打量自己。跟周炳國那麽多年,也學到了不少心理學的知識,知道這人一點一滴,甚至一根頭發絲都能暴露信息。
可馬路琢磨了半天,也沒想起來自己有啥破綻,再回首反觀那老頭,普普通通,帆布褲,汗衫衣,蹬了一雙破鞋,完全沒有清風道骨,世外高人的氣質——,莫非這人真不可貌相?
馬路還是不信,那麽多年唯物主義教育不是白學的,如果輕而易舉就被江湖賣藝的老頭糊弄,那教育部也太失敗了。
但理性之外,總有感性的一麵,當一件事兒超出駕馭範圍之內,能夠做的,除了祈福拜神其實很少,況且現在早就過了“人定勝天”的年代。越是有文化,就越是知道,宇宙不可探究,命運變幻多測。
馬路不停敬著酒,老頭雖說算命可以,但喝酒實在太挫,兩罐啤酒喝下去,臉就紅的跟猴屁股一樣,說話也開始飄飄然起來,“其實吧,你也別太擔心,看你天庭高闊,是個富貴命,隻不過眼下垂痣,不會一帆風順,現在遇到點小挫折不算事兒,而且耳薄無輪,淚堂坑陷,是命中注定的有這一劫,”老頭神秘兮兮的側過頭來,“而且是因為女人的事兒吧。”
馬路徹底傻眼了,他不敢懈怠。老頭看似無意的幾句話,卻句句錙銖,全在點子上。馬路給老頭點了一根煙,語氣也尊重了很多,前麵是客套,現在是誠心,“您老還得多指教。”
“指教談不上,難得你陪我這個孤老頭子喝酒吃肉,有啥問題盡管問。”
“二十年前那個小姑娘,被鍘刀紮死了,他老爸一直躲在樓裏不肯出來,說能夠讓他女兒死而複生的事兒,您知道吧。”
“我親眼目睹的。”
“那姑娘的屍體一直沒找到,您知道吧?”
“知道!”
“這就好,實話跟你說吧,我有個朋友,女的,她就是那個死了又活過來的姑娘。”馬路把事兒說的玄乎一點。
老頭看看馬路,突然一下子笑了,“你那朋友在哪?”
“現在也死了!”馬路死死的盯著老頭的表情,期望從中看出點什麽,“您老天天守在那棟樓前麵,不僅僅是在那邊乘涼吧!”
老頭哈哈笑了起來,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反問道,“這死而複生的事兒,你信嗎?”
馬路沒說話。
老頭像唱歌一樣的念了起來,“萬法歸宗,萬物同源,這世上哪有什麽生死,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沒有生,哪來死,沒有死,哪來生……”
馬路拚命豎起耳朵,想要搞明白老頭在唱些什麽,聽了半天盡是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兒,老頭越唱興致越高,用筷子在桌上敲打了起來。
這老頭是不是真醉了,在胡說八道;還是打著哈哈?
“我送你四個大字。”老頭停了下來。
馬路側耳恭聽。
“天機不可泄露。”
馬路眉頭皺了起來,“天機不可泄露”?這哪是四個字,分明是六個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