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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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從女兒們一出生,胡寶龍就開始謀劃這場曠日持久的行動了。連體嬰兒是受精卵不完全分裂導致的後果,發生概率隻有二十萬分之一,而其中能存活下來的不到20%。姐妹倆出生後,在度過最艱難的前20天,她們竟然被宣告脫離危險了。

不知道這不幸中的萬幸,是應該高興還是悲傷。

可脫離危險隻是暫時的,緊接著將是伴隨著一生的提心吊膽。其實根本沒有一生用來等待,噩耗很快傳來,胡曉、胡菲是典型的雙頭連體畸胎,兩個頭顱共用一套器官,她們共用的心髒患有先天性的衰弱,這使得“1周歲前是最佳分離手術時間”,成為妄想。

分離手術最致命的大出血,讓她們脆弱的心髒根本無法承受。除了等待逐漸長大,抵抗力增強,然後另行選擇手術時間,別無它法。

理論上講,自然是成年之後,才有可能經得起這樣的“幹戈”,然而矛盾的是,心髒衰弱,又使得她們根本無法一起活過十四歲,十四歲之前動手術是唯一的機會。

正如當年的醫生所作出的判斷,“雖然渺茫,但起碼手術還有機會存活一個,不手術就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隻有老天才知道,這十四年來,胡寶龍是怎麽度過的。一方麵是與日俱增的父女情深;可另一方麵,又是眼睜睜的看著女兒一步步邁向死亡,卻無能無力。胡菲是必死無疑的,胡曉還尚有一絲生機。

哪怕隻是為了胡曉的一點點希望,胡寶龍也要拚盡全力。他本身就是在醫療部門工作,能夠掌握第一手相關信息。可越往下搜集這方麵的資料,卻越是心寒。

一個個將他打入深淵的數據,猶如尖刀直刺心窩。

雙頭連體畸胎分離手術成功的案例,全球範圍內不超過十起。華人世界裏,也隻有台灣地區在1979年有過一起報道,而類似的病例,在國內內部的醫學資料上顯示的成功率為零。也就是說,醫生所謂的“還有希望”也隻是理論上的。

胡寶龍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也不知道如何麵對自己的女兒。更要命的是,胡曉、胡菲在成長的過程中,漸漸的成為了兩種性格。胡菲不是盲腸、不是畸指、不是可以隨意切割、毫無感情的髒器,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活潑、開朗,和姐姐胡曉的沉穩,成為鮮明的對比。

而胡菲更是似乎和胡寶龍有著一種特殊的心靈感應,這種與生俱來的特殊能力像是為了彌補她的缺陷,而被老天賜予的。胡菲用她的第六感,在和父親交流。

越是臨近死期,胡寶龍就越是接近崩潰,他幾乎是發了瘋似的尋求任何一種哪怕可以改變女兒命運的方式。

胡寶龍對女兒的“愛”,就這樣在身體裏漸漸扭曲成了“惡”,這也為他後來連續的殺人奠定了基礎。

看到一絲希望是在1992年年末,胡寶龍所在的醫學研究所,回來了一個留學生,他得知了胡曉、胡菲的情況,提出了一個建議。就在他留學的那所大學,正在進行一係列的外科手術實驗,而其中的一個項目,正是對畸形兒的矯正手術。它們可以為胡曉、胡菲實施免費的分離,而且因為有專家坐鎮,使得手術的成功率大大提高。

然而交換的條件,是胡寶龍需要承認這並非治療,而是科研。一旦手術失敗,胡寶龍將無權取回女兒的屍體,必須留在學院做標本使用。

這讓胡寶龍飽受煎熬,他遲遲沒有選擇這種方式,正是擔心,一旦女兒去了彼岸世界,竟然連一具屍骨都沒有在故鄉留下,而必須在異國福爾馬林的瓶子裏浸泡。

可如果拒絕呢,女兒就隻能坐以待斃?

1993年,胡寶龍因為出公差帶著女兒來到S市,此時離最後的期限已經所剩無幾。他需要做出決定。

翟誌彪就是在胡寶龍最糾結的時間段,出現在他眼前的。女兒的命運究竟如何,她們自己不知道,胡寶龍不知道,就連坐鎮手術台的醫師也不知道。可想而知,翟誌彪的“算卦占卜”,對胡寶龍有多大的吸引力。

翟誌彪使用對付馬路的同樣手法,輕而易舉的進入了胡寶龍的心理世界。正如翟誌彪自己所說,他是完全相信人死是能夠複生的,兩人都是因為對女兒的“愛”,一連串凶殺案開始上演。

翟誌彪催眠了胡寶龍,已經走到絕路的胡寶龍,幾乎毫無防備的就陷入了翟誌彪的圈套。

與其說是催眠,可對於胡寶龍——不如說是勸說,勸說一個為了女兒生命得以延續可以不惜一切代價的父親,相信這個世界還存在“奇跡”。胡寶龍在命運的漩渦中,而翟誌彪是唯一的稻草,他跟著他開始最喪盡人倫的謀殺實驗。

憑借著醫學知識,胡寶龍的獵殺很成功,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行進。然而,那個叫王小誌的少年卻悄無聲息的來到了身旁,就在胡寶龍在水塔邊的窯洞裏,鋸開韓露頭骨時。胡寶龍嚇了一跳,這是他“醒”來的一個機會,但他卻錯失了回歸。王小誌在殺人現場,受到巨大的刺激,對那晚發生的事情毫無記憶。

這也給了胡寶龍喘氣的機會,翟誌彪再次出馬,在王小誌原本就錯線的大腦裏,植入了魔鬼的形象。

“他不是人!”這個概念,在後來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讓王小誌即使回憶起殺人現場,也隻是把魔鬼替代了胡寶龍的形象,從而順利的蒙蔽了警察的視線,也使得胡寶龍毫無顧慮的繼續著他的屠殺。

最後那對中學情侶的遇害,昭示著最後的時刻就要到來了。

胡菲的頭顱需要被移植的受體。

就像上蒼突然開始眷顧,飽受痛苦折磨的胡寶龍一樣,楊東父女就這樣走進了視線。

楊東的“免疫力”顯然比胡寶龍要強。

“交換腦袋,就能讓你的女兒重生,從此擺脫見不了顏色的痛苦。”翟誌彪說。

一開始他並不相信這個無稽駭人的途徑會拯救楊玉蘭。即使翟誌彪在他的身上,也實施了催眠,然而楊東用意誌,將翟誌彪的企圖排斥在外。

可同樣是“愛”,對女兒的“愛”,使得翟誌彪的陰謀像一粒種子,深深的埋在楊東的內心深處,就等著恰當的時機破土而出,長成一棵邪惡愚蒙的醜陋之樹。

“運氣”再次偏向了胡寶龍,楊東幾乎是自投羅網式的進入了培育那顆種子的溫室。因為貪圖3000元,他在單元門口,邂逅了胡寶龍,跟著他進入房裏看到胡曉、胡菲姐妹倆。楊東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怪物”,因孤陋寡聞而吃驚萬分的楊東,相信了翟誌彪此前所言非虛。

這個時候,那棵醜陋之樹,尚在萌芽,楊東錯失了最後一次拯救自己的機會。胡寶龍在那把鍘刀上做了手腳,楊東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親眼目睹了女兒的死亡。

極度驚恐和悲傷,可以讓人清醒,也可以讓人喪失理智,很可惜楊東被拖向了後者。他的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複活,隻要換上“怪物”的一個腦袋,女兒就能複活。

而此時,楊東想要回頭已經來不及了,那顆樹已經“枝茂葉盛”,完全蒙蔽了雙眼,他心甘情願的把女兒的屍體交給了胡寶龍。

楊東的意外死亡,為胡寶龍免去了很多麻煩。受體就在眼前,最後的“奇跡”就要誕生。

“爸爸,別再殺人了!”當胡寶龍將手術刀劃向女兒白皙脖子的時候,胡菲突然說了出來。

“爸爸,你知道我能看到真相的!”

“昏睡”已久的胡寶龍一下子醒了過來。

諷刺的是,為了“拯救”女兒而陷入混沌,卻因為女兒“拒絕拯救”又回到了理智。

胡寶龍幾乎不相信,過去的幾天自己竟然不知不覺的幹下了那麽多駭人聽聞的罪行。但大錯已鑄成,無法挽回。

胡寶龍在風聲過了之後,悄悄的處理了楊玉蘭的殘屍,帶著胡曉、胡菲回到了A市,接受了他國的“邀請”。

這個過程是煎熬的,胡寶龍和他的妻子,自始自終陪在胡曉、胡菲的身邊,他們沒有坐飛機,而是選擇了海輪。誰都知道,對於胡菲,這是她生命中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旅行。

大家都非常珍惜這最後的時刻,不再懼怕別人異樣的眼光,姐妹倆在甲板上享受著海風和夕陽,享受生命給她們帶來最後的恩賜。

在手術台上,麻醉劑即將生效的最後時刻,胡菲突然用力的搖晃起腦袋來,“姐,你睡著了嗎?”

“沒有。”

“姐,我想抱抱你。”可胡菲沒有手。

胡曉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來,“恩,姐什麽都不想,你抱吧。”

胡菲用自己的腦子,控製著雙手,然後顫抖著慢慢舉起來,捧住胡曉的臉,從額頭到鼻梁,再到兩頰,依依不舍的撫摸著每一寸肌膚。

“姐,你長的真好看。”

“傻瓜,你跟姐長的一樣。”

“姐,你要是活著,替我好好愛爸爸媽媽。”

“恩。”

“姐,你要是活著,替我好好上學。”

“恩。”

“姐,你要活著,替我好好嫁人。”胡菲的聲音越來越輕,麻醉劑正在起效。

胡曉哭了。

“姐,替我好——好——活——著……”

一眨眼的功夫,十八年過去了。“替我好好活著。”林慕(胡曉)一直記著這句話。當年在異國轟動醫學界的奇跡,國內知情的人卻寥寥無幾,這也是為什麽劉從嚴去醫院查不到手術記錄的原因。保密協議是雙向的,如果手術成功,胡寶龍不希望林慕仍然活在他人異樣的眼光中。

然而林慕卻過不了自己的關。要不是妹妹“好好活著”的囑托,她都無法撐到現在。在手術後的第二年。林慕發生了肺部感染,差點送了命。她躺在病**,昏迷了一個多月,然後在虛弱到無法開口的境遇下,又渡過了近乎虛脫的四十五天。緊接著病情有所好轉,並且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恢複著各項生理機能,其進展程度幾度讓主治醫生咋舌。

和恢複速度一樣令人吃驚的是,清醒過來的林慕開始懼怕色彩,這一度讓醫生疑惑。隻有胡寶龍和林慕,深知其中的緣由。

胡寶龍首先感到的是懼怕,不是懼怕林慕的病情,而是他曾經犯下的滔天罪行,如今卻在林慕的身上得到報應。林慕也感到懼怕,她懼怕的也不是病情,而是每個夜晚,那把巨大的鍘刀就出現在自己腦門子前。

很難言語這究竟是為什麽,有什麽科學依據,胡寶龍當年將楊玉蘭的無頭屍體,作為胡菲的受體,在最後一刻,被有著奇特心靈感應的妹妹製止,然後妹妹為了姐姐的存活,犧牲掉了自己的生命,而如今三個人終於“合體”了。

這是什麽,誰也說不清楚,是血緣、意念甚至是魂魄、怨念綜合起來的化學體,它深深的煎熬著林慕,讓她時刻提醒著自己存活下來的代價。

當她遇到生命中即將走入的第一個陌生人馬路時,卻無法向他坦白自己的過去,無法向他解釋為什麽自己懼怕色彩;自己的童年身處何處;不能告訴她現在活著不僅為了自己,也是為了胡菲和楊玉蘭;她甚至連自己的背麵,都無法獻給對方,生怕頸部那個駭人的傷疤,會把她丟進血淋淋的過去。

另一方麵,胡寶龍依然把林慕看成自己的生命,他像一個用之不竭的礦井,無時不刻不在井噴著自己的“愛”。這種愛同樣也是複雜的,是對胡曉的思念,對當年無辜者山一樣的愧疚,這些錯綜複雜的感情,沒有一樣是可以見得了陽光的。它們深深的被埋在胡寶龍的內心深處,最後變質成如同石油一般粘稠的負擔。可以想象的出來,隨著林慕的自殺,胡寶龍離再次崩潰也就不遠了。

胡寶龍攜著妻子搬了家,搬到了偏遠的農村,在一個星稀月薄的夜晚,悄無聲息的告別了妻子,回到S城,找到翟誌彪,他要將當年未完成的“複活儀式”繼續。

“恨”一個人可以喪失理智,而濃烈的“愛”一個人同樣可以顛倒人倫。

按照胡寶龍的供述,從一開始,他的妻子就從沒被牽扯進來過。十八年前如此,今天也是如此,每次他都想法設法編造著理由去隱瞞妻子。

王羽慧文沒有追究,盡管她並不認為這是可信的。此判斷與犯罪心理學無關,隻是女人的直覺。直覺告訴她,一個母親和妻子,絕不可能對此毫無覺察,沒準在妻子的心裏麵,比胡寶龍更加希望女兒的複活。

王羽慧文講述完了整個故事。馬路苦笑,然後點了一根煙,望向窗外,羞怯的夕陽垂在天邊,將城市染成一片霞紅。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車水馬路,人們匆匆來,又匆匆去,大家都在人生的舞台上馬不停蹄的走個過場。今天的伏筆,將在何處綻放,無人知曉,可自有命運編劇的安排,無需庸人自擾。

馬路歎了一口氣,人生無法選擇開始,但卻可以選擇結束,他知道,屬於他的這一篇章,就在剛剛,無人喝彩的**已悄然落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