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10月18日 23:02台州
米蘭不能在蒲草山桃園逗留過長的時間,她是好不容易跑出來的,蜥蜴讓人監視她來著呢,必須趕在那人生疑之前回去。
範哲還是沒有摸透米蘭的心思。她太單純,又太複雜了。她一直沒有正麵回答自己是否背叛了國家。若是,為何主動傳遞蜥蜴行動的情報給他,並冒著生命危險和他接頭,難道僅僅是餘情未了,幫他範哲個人嗎?若否,這麽多年又為何不向組織報告林少白叛變的事實?甚至不肯向他透露林少白現在的身份,心甘情願跟著丈夫為虎作倀。
女人心,海底針哪。
根據米蘭留給他的地址,範哲很容易就找到了妻子沈雲佩的住處,竟離雁來茶館不遠。
古詩說:“近鄉情更怯”,範哲算是真正體會到了其中的意味。十幾年來,他無時不想念遠在故鄉的妻子,可是,當真正站在她門口時,一時間竟不敢敲門了。
他想起了年輕時和妻子相識相戀的情景,那時還在革命聖地延安,他是警衛團的青年骨幹,她是個出色的基層文藝幹部,在別人的眼裏,珠連璧合,郎才女貌。
但是,範哲一直不敢跟沈雲佩提結婚的事,直到北平和平解放,103小組組建,他還是不敢開口,因為他怕自己有一天會遭遇不測,讓這個女孩守寡。
幹他們這一行的,都做好了隨時獻出生命的心理準備。但同樣的要求,不能放在一個柔弱的女孩子身上。也許,這是做警衛工作的最大顧忌,所以在警衛和特情係統的小夥子裏,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距,隻要在這個特殊崗位上,能不結婚的就不結婚,不能影響人家一輩子的幸福。
範哲跟沈雲佩結婚了,隻因為沈雲佩的一句話:“做中央警衛的妻子,就是革命,就是光榮,我下輩子都不後悔。”這話讓範哲很感動。但到頭來,她還是後悔了,還是不能理解他,也許,這是他們之間最大的悲哀。
但他不責怪妻子,這是他的宿命,在加入警衛團的第一天開始,他就為這種命運作好了準備。
範哲終於扣響了門。
“誰?”門內響起緊張的聲音。半夜三更敲門聲,一個單身女人怎能不害怕。
是她,真是她!範哲一下子就聽出來了。
“是我。”範哲回答。
門內沒有回應,靜悄悄的,但範哲知道,她沒走,就在門後呢。
“雲佩,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你快開門。”範哲說。
“都十幾年了,我們兩個還有什麽事好商量的?”沈雲佩的怨氣似乎還沒消。
“不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事關鵬程的性命。”範哲急道。
又沉默了一會兒,門終於開了,範哲看到了妻子,十幾年未見,單身媽媽的辛苦生活讓她明顯老了,額上過早得出現了橫紋,範哲忽然覺得心酸,心疼,很對不起她,自己沒有盡到一個做丈夫的責任。
沈雲佩並沒有讓他進去的意思,範哲想不到,那件事對她的傷害那麽深。也許,她離開他,隻是為了保護肚子裏尚未出生的胎兒。因為她知道,當時就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被綁架,範哲也會是同樣的選擇。如果特務綁架的是她,她可能會用生命來支持範哲的工作,但讓無辜的孩子承受,她受不了,會發瘋的。保護的是我們的領袖倒也罷了,那個國民黨大特務在沈雲佩的眼裏看來,做過多少壞事,殺害過多少他們的好同誌,是個大劊子手,大罪人,狗都不如。
“雲佩,兒子呢?”範哲急急說。
“兒子?”
範哲來不及跟她慢慢解釋,推開門就往裏麵跑。屋子並不大,隻有外屋裏屋,一眼望穿,空空如也,但他從擺設看得出來,裏屋住的是個少年。
“你到底還是知道了。”沈雲佩無奈地說,“他這幾天都在他義父家。”
“義父,義父是誰?”範哲皺起了眉頭。
“是古樓街道的薑仙林委員。我們孤兒寡母的,一直受他照顧。”沈雲佩見範哲一臉嚴肅,也知道事件可能很嚴重。
範哲一下子想到了風生閣事件,薑仙林就是那個藏在街道裏的特務。心頓時涼了一半,米蘭果然沒有說錯,蜥蜴早就有預謀,用這樣卑鄙的手段報複他。
“糊塗!”範哲不禁脫口責道,但職業的素質讓他馬上冷靜下來,當務之急是找到兒子,向他說明真相,讓他懸崖勒馬。
“鵬程他到底怎麽了?”沈雲佩滿臉憂色。
“特務誘騙了他,讓他加入了特務組織。”範哲跟她說了事實。
“什麽?!”沈雲佩驚呆了,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躲到這海濱城市來,兒子還是躲不過特務的魔爪。
“老範,那你趕快想辦法救救兒子!他是無辜的。”沈雲佩淚如雨下,她還不知道範哲受人誣陷,被人追捕。
“你帶我去他家,快。”範哲把手槍拿在手上,走出門。
可是,他剛一跨出門檻,就呆住了,原來,外麵已被警察包圍了,是薑人武帶的隊,李卓也來了。
“範哲,你果然逃到這裏了。放下武器,跟我們回去。”薑人武高聲說。
“這是怎麽回事?老範。”沈雲佩搞糊塗了。
“我被人誣陷,都是特務搞的鬼。”範哲沉著地說。
沈雲佩挨著他輕聲說:“救兒子要緊,你先把我劫持回屋裏,屋後可以走。”
八九個黑洞洞的槍口齊刷刷對準他,如果不弄出點動靜分散他們的注意力,真的無計可施,沈雲佩的辦法值得一試。
範哲忽然一個反手,把槍逼在沈雲佩的太陽穴上,沈雲佩驚叫起來。
“你幹什麽?不要亂來。”薑人武喝道。
“老範,有話好好說,千萬不要衝動。”李卓也跟著勸。
“你們讓我走,不然我殺了她。”範哲劫持著沈佩雲,一邊說一邊往屋內退去。
裏屋有一個小窗,屋後有一麵池塘。
“麻芝街302號。”沈雲佩說了薑仙林的住址。
“多保重。”範哲在沈雲佩耳邊輕語,一個縱身,撞碎小木窗,跳了出去,“撲通”一聲鑽入遍布水葫蘆的池塘。
薑人武帶人擁到破碎的窗前,見黑色池塘無聲無光,像個無底的大窟窿,隻有飄在水麵的大片水葫蘆在上下微微起伏,根本找不著範哲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