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4月25日 15:50北京
想不到範哲會見我們。
在這之前的幾天裏,我們跟李卓在他的四合院裏聊了很多,關於範哲,關於103,他們的故事已經深深吸引著我。
李卓說,範哲這輩子最痛苦的,莫過於兒子的死。那天晚上,在雲佩家,他本可阻止他的。但是為了查清他的同謀,製止謀殺M首長的迅雷行動,他忍住了,一路跟蹤兒子,直到兒子上了那輛小卡車,於是他執槍劫了經過身邊的一部警車,追到了那片田野……可憐的是,沈雲佩再也經受不住這種打擊,發了瘋,在文革開始的那一天在家裏上吊自殺了。
這是個悲慘的故事,但李卓說,範哲盡管一輩子痛苦,但一輩子沒有後悔過。如果讓他再選擇一次,他還是會走同樣的路。
他還說,趙大勇犧牲後,被授予革命烈士稱號。但是,在這條戰線上,更多的是無名英雄,他們根本留不下名字。
現在,我們是在範哲的病床前,麵對這個骨瘦如柴的老人。
“米蘭?你們真的想找她嗎?”他問我們。
“是的,這是我爺爺的心願。請您老一定成全。”林美鞠躬懇求。
“她不太願意受人打擾,如果你們真的想找她,請帶一束蘭花去吧,她最喜歡的花。”老人說。
“太好了!沒問題,請告訴我她的住址吧。”林美高興地幾乎跳了起來。
老人撐起身子,取過床頭的紙筆,顫巍巍地寫了一行字遞給我們。當年的英雄,現在連拿筆都會抖,我深刻地感受到歲月的無情。
可是,當我們看到這行字時,卻傻眼了。
三個月後,林美推著她的爺爺來北京了。
我終於知道,她爺爺的雙腿是怎麽沒有的。當年蜥蜴跳入海中,在海裏漂了兩天一夜。在這兩天一夜裏,他經曆了煉獄的恐怖,忍受了非人的痛苦,但求生的意誌讓他奇跡般地活了下來,他被一艘台灣漁船救起,送到了台灣,但他的雙腿已經被魚蟹啃得差不多了,隻有截肢。據說,他的下半生過得並不好,甚至可以用“淒慘”二字形容。由於蜥蜴行動的失敗,刺刀密令的破產,加上身體殘疾,台灣情報機構誰也不肯承認他。有一段時間,差點流落到街頭以乞討度日。
也許,這是老天冥冥之中對他的懲罰。但上天也是眷顧人的,人老了,快死了,卻有了養子和孫女的悉心照顧,也算是一種安慰吧。比起孤老一生的範哲,我真不知道誰更幸福。
蜥蜴終於找到了米蘭,但他永遠不能夠跟她對話,那些苦苦尋求了半輩子的問題,也永遠得不到答案了。
當年,她為什麽不來跟他會合?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還愛他嗎?
蜥蜴抱著米蘭的墓碑,像依著親密愛人的身體,久久不願離去。
再後來,我聽林美說,時隔半個世紀,這兩個死對頭終於見了麵,就在範哲的病房裏。
他們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問,把林美也支走了,兩個人悶在病房裏,一聲不響,下了盤象棋,車來馬去,兵走炮轟,這盤棋下了很久,下得很曲折。奇怪的是,剛下完這盤棋,兩個老人就坐在椅子上雙雙去世了,臉上的表情很平和,很安靜,像睡著了,這在當時還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聞。
至於這盤棋的結果,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有說是範哲贏了,有說是蜥蜴贏了。其實他們都說錯了。據最先進入病房看清這盤棋局的醫生回憶:
這是一盤——
和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