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1965年8月5日 13時58分 南中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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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中國海的天氣說變就變,剛剛十分鍾前還是陽光明媚,轉眼就風起雲湧,天空布滿了層層的鉛雲。白色的“克裏特皇後號”在青冥海麵上緩緩向北航行,三支巨大的暗紅色橢圓狀的煙囪不時冒出滾滾白煙,就像鼻孔裏噴著熱氣的憤怒公牛,推開一切阻礙它前進的東西。實際上,如果從雲端向下看去,這艘巨無霸跟汪洋大海比起來,還是小得可憐,就像一隻紙做的模型,隨著海浪搖擺起伏。

RF-101超音速偵察機的陰影掠過“克裏特皇後號”的露天甲板,王星火在舷梯邊看到了它。他認得這種型號的飛機,沿海解放軍官兵習慣把它稱做“妖中妖”,是“幺洞幺”的諧音。因為它太快,太靈活,而且常常貼近海麵飛行,雷達監測不到它,就像鬼魅一樣。

王星火惱恨地盯著這架“妖中妖”飛越郵輪上空,呼嘯著消失在西邊的海平線。他猜想,這家夥肯定要去越南或者中國沿海偵察軍情,如果現在有軍用通訊設備,自己就可以把情報傳遞給沿海的部隊,讓它來個有去無回。

可惜沒有。

盡管身在遠洋的豪華郵輪上,但王星火深知,戰爭其實就在身邊,從來沒有遠離。他的戰爭才剛剛開始,這船上到處潛伏著狐狸般狡猾的敵人,他得跟他們周旋,掃清障礙。

王星火走下舷梯,他要去倉儲區尋找大副雷鳴斯,他得讓雷鳴斯重新安排救生船的分配名單,以防萬一。剛才船橋上的工作人員告訴他,雷鳴斯去倉庫檢查安全去了。王星火當然知道倉儲區在哪兒,整條船的地圖他一清二楚。

但船橋工作人員提供的信息不準確,雷鳴斯不在倉儲區。倉儲主管李德告訴他,雷鳴斯壓根兒沒來過這裏。諾大的船,要找到一個人確實挺難的,王星火又不想動用船上的廣播係統,以免被敵人掌握動向,於是隻好返回客艙再作打算。

就在王星火從倉儲區上來,經過左舷通道時,他意外遇上了雷鳴斯。但此刻的雷鳴斯已經不能跟他說話了,這個高大的澳洲老水手靠在船舷扶手上,痛苦地蜷成一團,口鼻間布滿黏稠的血,仿佛剛剛啃了一個人的血肉,顯得猙獰恐怖,但這滿臉的血是他自己的,還在不斷往外流淌。

“你怎麽了?”王星火跑過去扶起他。

雷鳴斯的臉抽搐著,抬手指向前方,說:“快,快通知保安室……有一個人冒充船員,被我認出來了……不能讓他逃掉。”

“他長什麽樣子?”

“是個棕種人,卷頭發,二十五六歲左右,穿著水手長的製服。”雷鳴斯說。

王星火剛想朝前追,被雷鳴斯拉住褲腿,問:“你,你又是誰?”

“一個普通的乘客,我正找你有事呢,不過現在來不及細說,如果你還想逮住那個人的話。”王星火回答。

雷鳴斯看了他一眼,放開了手:“這家夥很厲害,你小心點,最好叫上幫手。”

王星火點點頭,快步追過左舷通道,進入一個中庭。中庭後是一個新西蘭風格的酒廊,用各式各樣的木材裝飾,幽暗神秘,布置得很有點原始的味道。

酒廊裏倒沒有多少人,吧台前坐了幾個大高個的西方人,正在品著紅色果酒,不時跟女調酒師說幾句,女調酒師旁邊的糕點師則低著頭專心裝點一盤帕洛娃蛋糕,似乎在精雕一件藝術品,對外界的事充耳不聞。

一切都很正常,波瀾不驚。

王星火並不是一個喜歡狗拿耗子的人,直覺告訴他,此人的出現肯定跟葉恒艮有關,雖然不能確定這個冒牌水手長是不是圖謀者之一,但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威脅“老V”的人。

“你們有沒有看見一個穿水手長製服的人經過這裏?”王星火問那幾個人。

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王星火立刻覺察到他們表情上細微的變化,他們的動作生硬而做作。情況不對!他向其中一個西方男人使了個眼色,那人的眼珠子便恐懼地向糕點師覷去。王星火發現,那個糕點師一直不敢抬頭,看上去很專心致誌,實際上雙手發著抖,額頭流著汗。

糕點師不是“水手長”,他隻是人質之一,而且,從緊張的神態看,他受到的威脅最大。

毋庸置疑,這幾個人明顯受到了脅迫,而能讓幾個大漢同時乖乖聽話的武器,除了槍,別無他物。槍,不管在何種情形下,永遠是王牌。形勢嚴峻,不容樂觀,王星火心裏迅速推斷著,盤算采取何種行動,表麵上卻不動聲色。

“水手長”肯定躲在吧台下,近在咫尺,用槍抵著糕點師的腰部,王星火仿佛透過吧台,看到了龜縮在台後的殺手,聽到了他的呼吸聲,感受到他淩厲的殺氣,酒吧內的氣氛頓時變得異常緊張。

“謝謝!看來我找錯地方了,我去別的地方找找。”王星火有禮貌地向他們道謝。剛離開幾步,忽然回身一跳,左手在台麵撐著,右手順勢操起桌上的一隻白蘭地酒瓶,黑貓一般輕靈地躍過吧台,以迅雷之勢撲向台後。

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水手長”還在暗中慶幸追擊者上了當,卻猛不防受到突然襲擊,連忙舉槍,不料一隻酒瓶子又猛又準地砸過來,正中手腕,劇痛之下,槍就飛了。不過他並非等閑之輩,一個斜飛腿擋住了王星火跟來的一腳,借機往後一滾,拔腿就逃。

“水手長”撞開酒廊後方一扇鎖著的小門,立刻就消失在門後麵了。小門後麵是船員生活區,船員生活區當然比不得豪華幹淨的客房,甚至可以用淩亂來形容,每一個房間也比上麵幾層小得多,狹窄幽暗。

“站住!”王星火大喝一聲,緊追了過去。

平靜的生活區被徹底打亂了,“水手長”撞倒走廊裏的兩個船員,左衝右突,一邊跑,一邊想盡方法扔東西推人,阻慢王星火的腳步。這招還真管用,等王星火追到船尾處的船員餐廳時,就不見了人。

不到開飯時間,餐廳裏空無一人。王星火小心翼翼地從一排桌子間走過去,他懷疑“水手長”躲在桌子下麵。但搜了一周,竟然沒有,這個人憑空消失了。

正思索間,雷鳴斯捂著流血不止的口鼻,帶著五六個荷槍實彈的隨船保安闖了進來。

“他去哪兒了?”雷鳴斯氣急敗壞地問。

“這兒有沒有其他通道?”王星火反問。

“沒有。這個餐廳隻通向船員廚房,但是,廚房是從後麵鎖著的,這邊進不去。”保安隊長桑托斯替雷鳴斯回答了。這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子是菲律賓人,瘦直身材,活像一支燒焦的炭棍。他走到一扇小門邊檢查了一下,說:“瞧,門沒被破壞,他不可能從這裏逃走的。”

他總不會變成蒸汽了!王星火不信這個邪,蹲下來仔細尋找著,果然發現了一個蹊蹺的地方。他走到角落裏的一處方形格柵前,用手扣住柵欄,用力一拉,格柵應手而落,竟露出一個黑乎乎的通道。

“該死!他從通風管道逃了!”雷鳴斯詛咒道。

通風管道在船層上像蛛網似的連通著各個房間,僅容一人出入,比船上的回廊艙房更像一個迷宮。

“給我手電。”王星火向桑托斯要來一支手電,鑽進了通風管道。

管道內黑暗無光,王星火忽然有一種幻覺,仿佛黑漆漆的管道突然蠕動了起來,讓他覺得像被吞入了某條巨大海蛇的腹內。但這隻是一瞬間的感覺,他鎮定了下精神,朝裏邊爬去。

因為長年無人進出,管道內沾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在手電的照射下,“水手長”爬過的痕跡曆曆在目。

雖然管道縱橫交錯,但逃是逃不掉的!沒爬多少距離,王星火就覺察到目標就在前麵不遠了,但對手靈活的身手令他吃驚,這家夥活像一隻地鼠,在管道內快速穿行。照這樣的速度,他未必能追得上,王星火便當機立斷,根據他對船體管道的了解,選擇了一條包抄的捷徑。

結果兩人便在一處轉彎相遇了,碰了個麵對麵。兩人之間相距兩米,頓時都僵持不動。

“你的身手不錯!鑽這樣的管道是不是有點兒太狼狽了?”王星火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但對方麵無表情,王星火這才想起來,對方可能不懂華語,就用英語重述了一遍。

對方終於回話了:“你的身手也不錯,幹嘛鑽這樣的管道糾纏我?”

“你為誰工作?”

“為我自己。”那人直著眼,盯著王星火。

“你不說實話,看來,我隻好把你交給保安處了。”

“那就試試,我還沒跟真正的中國功夫交過手,聽說中國人很會花拳繡腿。”那人哈哈一笑,說完,就向王星火猛踢出一腳。

通風管道隻有一肩多寬,兩人在這樣的黑暗窄洞中貼身格鬥起來,根本無法施展開招術,誰能占上鋒,就看肢體柔韌性和短距離的瞬間爆發力。在狹小的空間裏,能量是會迅速積聚的,不一會兒,管道便激烈地震動起來,隆隆作響。“水手長”不敵王星火,虛晃一腳,掉頭向後爬去,逃不過四五米,又被王星火抓住小腿,雙方再次扭鬥在一起。

通風管道哪裏承受得了如此劇烈的搏擊,“轟”的一聲巨響,竟爆裂開來,兩個人同時跌進了一個小艙房。這是個船員房間,一對男女員工正在**幽會**呢,哪曉得艙頂突然破裂,掉下兩個灰熊似的男人。這對情人像見了鬼似的,嚇得魂不守舍,尖叫連連,赤身**就竄出了門。

“你跑不了!”王星火一個左勾拳重重打在“水手長”的下巴,然後用擒拿手死死扣住他的右臂,把他壓在圓形的窗口。

“水手長”掙紮了一下,發現反抗是徒勞的,這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強勁的對手,除了妥協,別無他法,隻得說:“你放了我,我們做一個交易。”

“你現在沒資格跟我做交易,先得老實告訴我,你是誰?”王星火加重了力度,疼得“水手長”齜牙咧嘴。

“加利,我叫亞當斯·加利,美國人。我沒受雇於任何組織。”“水手長”急促地說。

“你為什麽冒充船員?”王星火喝問。

“我本想跟蹤葉恒艮,找出殺死表哥丹尼·傑克遜的凶手,所以才偷偷上了這艘船。”加利突然苦笑起來:“中國人,這船遠比你們想象得要複雜得多,他們的勢力太強大了!你們現在自身難保,不如我們聯手,共同對付這些鬼。”

“你怎麽知道這些情況?”

“現在不是說原因的時候,他們就要來了,如果你不放我,會後悔的。”加利喊道。

“我沒有理由相信你的話。”王星火說。

“該死!”加利咒道,“那就等著落入死神的圈套吧。”

王星火心念轉動,明白了加利的意思,也許現在就是“死神遊戲”的一部分,他們已經在圈套中了,眼前的這個人並不完全在撒謊,不由手微微一鬆。

可惜遲了一步,雷鳴斯帶著保安湧了進來,幾把槍同時對準了加利的腦袋,給這個年輕人上了亮鋥鋥的手銬,幾個保安就要推走他。

“非常感謝你的協助,我會向船長建議,在晚上的船長晚宴上向全體乘客表彰你這位英雄。”雷鳴斯向王星火伸手以示謝意。他的嘴唇雖然止住了血,但腫得很大,活像隻大猩猩,看樣子加利的這一記重拳真不賴。

“我不希望張揚,這不是件好事情,隻會讓乘客們對船上的安全管理產生懷疑。”王星火說。

“你說得對,這是我們的疏漏,我鄭重向你道歉。”雷鳴斯有禮貌地微微鞠躬。

“你們會怎樣對待他?”王星火看向一臉怨氣的加利。

“我們得弄清楚這個人的身份和目的,發生這樣的事,真是太糟糕了。”保安隊長桑托斯回答。

“請不要太為難他。”王星火忽然想為這個人求情。

“我們有分寸的。”桑托斯瞪了一眼王星火,跟雷鳴斯比起來,他並不太友好,仿佛抱怨這個乘客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搶了他的風頭。

倔強的加利在眾多保安押解下走過王星火的身邊,突然狠狠撞了過來,丟了一句話:“中國人,你們完蛋了!”

王星火看著加利被帶走的背影,下意識地用左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心裏突然沒底起來,隱隱間竟有一種要出事的感覺,仿佛有一張無形的大網在他們頭上慢慢張開。這種不祥之兆他少年時也有過,那是在另外一艘船上。

但他不能被任何感覺左右,他相信事在人為,人定勝天。不過,他必須加倍冷靜,加倍小心,然後重新確立對策。

他緊緊攥緊了右手心裏的一把鑰匙,那是剛才加利在跟他一撞的瞬間塞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