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打擂試登萍 有意藏奸無心出醜 輕身行白刃 淫人喪命蕩女揮拳
白琦趕到魚神洞口,天光業已交午。心想尋一個隱身之處藏躲,等敵人到來再行出現。剛走到一個岩石後麵,忽見上麵睡著一個相貌奇醜的花子,將身伏在石上睡得正香,先還沒有注意。剛想另尋一塊山石坐下,忽聽那花子口中喃喃說出夢話道:“好大膽的東西,真敢一個人往這裏來。我把你一把抓死。”白琦聞言,心中一動。暗思:“適才輕雲回報,也說這裏發現過一個花子。這幾年全湘年景甚佳,人民都安居樂業,深山之中哪裏來的花子二這人形跡可疑,倒不可對他輕視呢。”想到這裏,隻見這花子一邊說著夢話,倏地翻身坐起,右手起處,抓起一個粗如兒臂的大蛇,頭大身長,二目通紅,精光四射,七八寸長的信子火一般地吐出,朝著那花子直噴毒霧,大有欲得而甘心的神氣。怎耐蛇的七寸子已被那花子一把抓緊,不得動轉。那蛇想是憤怒非常,倏地上半身一動,猛從那花子所坐的一塊大石之後伸起兩三丈的蛇身,遍體五色斑斕,紅翠交錯。剛伸出來時,身子筆一般直,身上彩紋映日生光,恰似一根彩柱。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白琦駭然轉瞬之間,那蛇倒豎著下半身,風也似疾,直往那花子身上卷去,將那花子圍了數匝,掉轉長尾往花子臉上便刺。白琦見勢不佳,剛要拔劍上前,那花子喊一聲:“好家夥!”他那一雙被蛇束緊的手臂,不知怎地竟會脫了出來,左手依然持著蛇頭,右手已經抓住蛇尾。那蛇雖然將花子身軀束住,卻是頭尾俱已失了效用。一麵使勁去束那花子,一麵衝著花子直噴毒霧。那花子和那蛇四目對視,一瞬也不瞬。白琦已覺這花子決非常人,正要移步近前。那花子瞪著雙目,好似與蛇拚命,不能說話。見白琦近前,一麵搖著持蛇尾的右手,兩隻眼睛冒出火來一般,倏地大喝一聲,雙臂振處,蛇身已經斷成好幾半截,掉在地下。那花子好似有點疲倦神氣,站起身來,彈了彈身上的土。身上所穿的那件百結鶉衣,被那條怪蛇一絞,業已絞成片片,東掛一片,西搭一片,露出漆黑的胸背,如鐵一般又黑又亮。那花子滿不作理會,連正眼也不看白琦一眼,懶洋洋地往岩側走去。
白琦正要追上前去請教,遙聞鞭炮之聲從魚神洞那方傳來。剛一遲疑之際,忽然何玫如飛而至,見麵說道:“敵人業已從呂村起身,玉清大師叫我請白爺快去洞前等候。”說罷自去。就在白琦和何玫說話的頃刻之間,回頭再看花子,業已蹤跡不見。白琦也無暇及此,隻得飛步往魚神洞便跑,好在相隔不遠,一會兒便到。及至到了洞口,因為洞頂已經揭去,前看十分明顯。先還隻聽鞭炮之聲,沒有什麽動靜。一會兒工夫,看見有二十多人,裝束不一,僧道俗家均有。為首四人:一個和尚,一個道士,一個穿著極華麗的衣服,還有一個穿著十分特別。漸漸走近前來,才看清第四人身高七尺,發披兩肩。額上束一個金箍。上半身披著一張鹿皮做半臂,露出一隻右膀,上麵刺著五毒花紋。腰際掛著一串銅圈,一把帶鞘的緬刀。背上背著長弩匣子。腰間也圍了一張獸皮,看不出是什麽野獸。****出一雙紫色的雙腿,上麵積著許多鬆脂沙礫,並刺有不少奇怪花紋。麵如金紙,長麵尖頭。兩眼又圓又大,綠黝黝發出凶光。鼻孔朝天,凹將下去。兩顴高聳,兩耳尖而又偏,一張闊嘴寬有三寸,灰發長頸,耳頸兩處俱掛著一些金圈。相貌猙獰,非常威武。白琦便知此人定是那苗人姚開江了。見他身後還跟著兩個與他裝束得差不多的,隻是沒有他高大威武。
這一夥人走離白琦約有兩三丈遠近,白琦未即迎上前去,忽見從那一群人當中搶先走出一個高大漢子,手中執著一封柬帖,跑到白琦麵前,高聲說道:“俺陸地金龍魏青,奉了呂村村主同各位羅漢真人、英雄俠士之命,前來投帖,報莊赴宴,現有柬帖在此。”白琦一麵接過柬帖,笑答道:“在下戴家場莊主白琦,蒙貴村村主不棄,同了各位光臨,特在此地恭候,煩勞魏爺代為先容,以便恭迎。”魏青見來人便是白琦,使了一個眼色。回轉身去,將白琦的話說與那幾個為首的人。白琦也就跟著迎上前去,說道:“哪位是呂莊主二請來相見。”那個穿著華麗的人上前答話道:“在下呂憲明。來者就是戴家場大莊主白爺麽?”白琦答道:“正是在下。敝村與貴村相隔鄰近,自那年發水山崩,魚神洞道路湮塞,在下又常出門,很少登門拜會。今日略備水酒,請諸位到此,為的久仰閣下英雄,借此識荊領教。蒙莊主同各位惠然光降,真是幸會得很!不過在下雖在江湖上奔走,隻因年輕學淺,入世不深,對於同來諸位大半不曾見過,尚祈莊主代為引見,不知可否?”呂憲明聞言,冷笑道:“與我同來諸位,大半都是久已享名的劍俠真人、英雄豪傑。白莊主既都不曾見過,待在下引見就是。”說罷,便指著那和尚道:“此位是五台派劍仙金身羅漢法元老師。”又指那山人道:“這位便是苗疆第一位法術高強的劍仙姚開江老師。”白琦連說“幸會”,少不得敷衍兩句。法元、姚開江卻大模大樣地不發一言。白琦隻顧裝作不知,除陳、羅三人外,又將其餘諸人請教。果然內中有好幾個江洋大盜、采花**賊,白琦一一默記心頭。隨意周旋幾句,並自請前麵引路,和呂憲明比肩而行。
一路往前走,估量走出約有半裏多路,故意用言語逗呂憲明道:“我們兩村相隔鄰近,偏偏有魚神洞天險阻礙。自從日前莊主賞臉答應光降,滿擬莊主繞道從前村穀口進來,卻不料魚神洞無故自開。在下兄弟三人因通知也來不及,所以分成兩路迎接,不想莊主果然抄了近路前來。舊道既已打通,此後來往便利,倒可時常請教了。”呂憲明哈哈大笑道:“好教白莊主見笑。我等因為占在客位,從空中飛行去到貴村,大失敬意,舊道又堵死多年,幸得這位姚法師用六丁開山之法將舊道打通,便宜我們少走了許多路了。”白琦笑道:“原來是姚法師之法力,真是神妙得很!不過今日之事,一半是請莊主過來與敝村和陳圩莊主講和賠罪,誠恐一般村民不明真相,萬一在宴會未終之際由魚神洞故道出入,兩下言語不和發生誤會,叫愚弟兄麵子如何下得去二依在下之見,莫如將魚神洞舊道暫時堵死,容待會散再行打通,恭送諸位回去如何?”說罷,不俟呂憲明還言,將手往後一指,隻聽一陣殷殷雷聲。眾人都立足回望,眼看早半天被姚開江用妖法扶起的山峰,竟緩緩往魚神洞舊道壓下。姚開江所使那六丁開山之法卻並不到家,無非用妖法將山峰豎起,再用邪神從旁扶持,隻能暫時惑亂人心,不能持久。這時玉清大師同白琦按照約定辦法,白琦將手往後一指,玉清大師便用正法將邪神驅走,破了妖法,再用法術禁製,使那百十丈孤峰緩緩倒下。呂村諸人見白琦破了姚開江妖法,心中大驚。
尤其是姚開江,自出世以來,從未遇見敵手,滿想這個戴家場還有什麽大了得的人物在內二誰知今早起來打開魚神洞故道之後,不多一會兒,便覺神思恍惚。先還以為連日忙於酬應,不曾用功,急忙尋了一個靜室,先用一回功夫。不知怎的,一顆心神總是按捺不住,連平日推算都不靈了。雖然覺著有好些不祥之兆,仍舊自信法術高強,沒把敵人放在心上。勉強算了算日幹生克,知道午時比較最好,到了午時,這才動身。及至過了魚神洞舊道,見戴家場迎來的隻有一人,見白琦生得並不威武,越加心中小看。這回見他也不掐訣念咒,隻將手一指,便破了這個法術,當著眾人又羞又怒。當下也不做聲,暗中仍使妖法指揮妖神上前,想把山峰扶起。他的妖法煞是驚人,居然將山峰頂在半空,不上不下,似要倒下來又不倒下來的神氣。呂憲明知是姚開江施為,才轉憂為喜,笑向白琦道:“白莊主法術果然神通。不過山峰懸在半空,卻止住不往下落,萬一兩村的人打此經過,言語失和倒是小事,倘或那山峰忽然倒下,必定死傷多人,豈不有失白莊主愛護村民的本心了?”白琦見山峰懸在中途,好似被什麽東西托住,相持不下,也不知玉清大師是否是姚開江的敵手,正在暗暗驚疑。偶一回頭,忽見旁邊樹林內石頭後麵,站著適才所見那個擒蛇的花子,正遠遠朝著山峰用手比劃,口中喃喃微動,好似念咒一般。白琦也不知那花子是仇是友,什麽來曆。正可惜適才沒有機會同他談上一談,忽聽呂憲明語帶譏諷,越加著急。正在為難之際,忽然麵前一道光亮一閃,玉清大師現身飛來,說道:“諸位快些前走,留神山峰倒下,受了誤傷。”言還未了,那花子忽從林中如飛穿出,口喊:“來不及了!”眾人惶駭轉顧之際,隻見那花子將手一揮,立刻便有震天價一個大雷發將出來,接著便聽山崩地震之聲。眾人再看所立的地方,已經移出裏許地來,相隔戴家場已不遠了。回望魚神洞那邊,沙石飛揚,紅塵蔽天,日光都暗,隱隱看見許多奇形怪狀的牛鬼蛇神隨風吹散。再尋適才那個花子,蹤跡不見。姚開江銳氣大減。法元看見玉清大師也來此地,又恨又急,正不知峨眉派還有何人在場。事已至此,隻得硬著頭皮上前,到時再說了。
這時廣場已近,衡玉、許超迎上前來,少不得說了一套客氣話,將眾人迎進去。佟元奇率領眾人已在大廳中等候,在外諸劍俠也都一起入內。法元見峨眉派並無多少主要人物在內,不禁心花大開,反倒笑容滿麵,上前與佟元奇、玉清大師招呼。雙方有不認得的,都由白琦、戴衡玉、呂憲明、郭雲璞代為引見,然後分賓主落座。主席第一桌是萬裏飛虹佟元奇、鐵蓑道人、玉清大師、趙心源、黃玄極、白琦、淩操七人二第二桌是湘江五俠中的虞舜農、黃人瑜、木雞及戴衡玉、俞允中、許超、張琪七人二第三桌是何玫、崔綺、吳文琪、周輕雲、張瑤青、淩雲鳳、戴湘英七位俠女。除嶽大鵬、黃人龍、林秋水三人是在外麵料理未回外,戴家場主要人物俱都在場。由三位地主分別敬酒。賓席上麵第一桌是金身羅漢法元、苗人姚開江、陳長泰、羅九、呂憲明、郭雲璞同華山派的啞道人孔靈子,也是七人。第二桌是華山派火獅子曹飛、白虎星君鬱次穀、多臂熊毛太、霹靂手尉遲元、九尾天狐柳燕娘、小方朔神偷吳霄、三眼紅蜺薛蟒七人。第三、四桌是柳燕娘的遠房兄弟粉牡丹穿雲燕子柳雄飛、五花蜂崔天綬、威鎮乾坤一枝花王玉兒,這三人是福建武夷山的有名**賊海盜二還有西川三寇五花豹許龍、花花道人姚素修、假頭陀姚元,風箱峽惡長年魏七、水蛇魏八、獨霸川東李鎮川、混元石張玉、八手箭嚴夢生、回頭追命蕭武、長江水虎司馬壽。這十三人分坐兩桌,俱是江湖上的江洋大盜,殺人不眨眼的魔君。白、戴諸人也有見過一兩麵的,也有聞名尚未見過的。
戴家這間廣廳約有七大開間,因早探得呂村來的人數,將廳上所有的陳設全部移開,擺了八桌,分成兩行,主賓對向,各據一麵。此時坐滿了七桌,尚餘一桌。白琦正要命人撤去,忽見嶽大鵬、黃人龍、林秋水陪著二人從外麵走了進來,後麵跟著適才擒蛇那個花子,朝上一揖,自就主位。那花子也跟著落座,更不客氣,也不讓嶽、黃、林三人,竟自一路大吃大喝起來。法元見過花子現身,以為是白琦請來的助手,倒不怎樣稀奇。其餘眾人,適才凡分配到外麵去的,此時見他隨了嶽、黃、林進來,到主座上去,俱以為是他三人約來的朋友。這一幹劍俠當然不以衣冠相貌取人,又在敵我對峙、折衝樽俎之間,各人看了一眼,也就罷了。
玉清大師從異派出身改邪歸正,見識甚廣。適才在魚神洞同姚開江鬥法,相持不下,忽見一道紫巍巍的光華微微在日光下一閃,將敵人妖法連自己的法術一起破去,便知不好,恐怕山峰倒下傷人,連忙飛身回來,叫白琦暫避。正怕有些來不及,一眼瞥見那個花子縱到眾人麵前,用移山縮地之法,將眾人送出險地,心中一動。剛要尋他答話,已經不見。暗想:“這個人好似那怪花子,已經多年不曾聽人談起,今日卻在此地露麵。此人向來任性,做事不分邪正,高興就伸手,厲害非凡。要是呂村請來,今日勝負正不可知呢。”因時間緊迫,隻略略通知了一下佟元奇,二人入席以後還在發愁。此時忽見他跟著嶽、黃、林三人進來到主座上去,真是請都請不到的人會自己前來。與佟元奇對看了一眼,二人默默會心不言。知道此人性情特別,如果下位去招待他,反而不好,隻得裝作不理會。何、崔、吳、周四俠女適才在魚神洞就見過他,此時見他入內落座,雖覺客來不速,回看佟元奇與玉清大師麵帶喜色,知是請來的好幫手,隻不好去問姓名罷了。惟獨白琦對他久已留心,先還以為是嶽、黃、林三人相識的異人,當著敵人在前,不好意思下位去問。後來想到自己是個主人,初次見麵,連姓名都不曾請教,豈非無禮二正在躊躇之際,忽聽耳朵邊有人說話道:“快打仗了,不要管我。我不白吃你的,不要心疼害怕。”聲細如蠅,非常清楚。回望諸人,都是坐得好端端的。再看那花子時,正對他點頭呢。
正在這時,恰好衡玉、許超將主客兩邊的酒敬罷回席。佟元奇站起身來,朝著法元那一席說道:“今日之事,原由白、戴、許三位莊主與陳、淩兩位排難解紛而起。他三位本是一番好意,不想言語失檢,傷了和氣,遂至雙方結成仇怨。先約定在今天由白、戴、許三位到陳圩登門請罪,及至白莊主派人下書定日赴約,知陳莊主到了呂村,才改客為主,在此地相見。白、戴、許三位因大家都是土著鄉鄰,不願同室操戈,即使到日不能夠得到陳莊主原諒,也不願因三五個主體人引起兩村械鬥,死傷多人。因見陳莊主約出呂莊主同諸位道友,才約請貧道等參加這場盛會。見貧道癡長幾歲,特邀貧道出麵,做一個與兩造解和之人。請大家依舊和好如初,以免兩村居民彼此冤仇愈結愈深。我想陳莊主與三位主人既是本鄉本土,鄰鄉近誼,何苦為些許小事,動起幹戈二如果陳莊主肯棄嫌修好,以貧道之言為然,貧道情願代他三位領罪。如不獲命,在座諸君雖然都是江湖上高明之士,但是各人所學不同,本領也有高低,倘若不問學業深淺便行請教,未免失平。現在白莊主在前麵廣場上搭了一座高台,備有主賓座位。今日之事,既以陳、戴兩村為主體,便請他們席散以後,雙方登台領教,以定今日曲直。其餘雙方請來的嘉客,如果見獵心喜,那時或比內外武功,或比劍術,或比道法,各按平生所學,功力深淺,一一領教,貧道也好借此一開眼界。不知諸位以為然否?”
法元聞言,起身笑答道:“佟道友也倒言之有理。想昔日淩檀越一女二配,陳莊主不服,同敝徒羅九與他辯理,淩、俞二位動起手來,白、戴、許三位不該倚仗人多上前相助。後來白莊主還口吐大言,說本月初三登門請教,這本是江湖常有的事。呂村與戴家場近鄰,相隔隻有魚神洞,兩下並無仇怨,白莊主為何又派人前去窺探數次二這才將呂莊主等牽入。今日之事,誰是誰非,也非片言可解。好在貴村業已準備下天羅地網,懼者不來,來者不懼。貧僧原與佟道友一般不是局內人,呂、陳兩位因知貴村有佟道友相助,震於峨眉派的威名,見貧僧路過此地,邀留做一個臨時領袖。貧僧也覺貴派雖然劍術高強,卻往往以大壓小,以強淩弱。雖然敗軍之將,自知不敵,因為心中太覺不平,也就拚著再管一回閑事。現在時光已是不早,多說閑話無益,莫如按照佟道友所說先比武藝,次比劍術,後比道法。也不必分什麽主客,凡是與貧僧同來的都是客,貴村方麵俱是主。各按自己能力道行,一個對一個上台領教,省得不會劍術道法的人受了暗算。佟道友以為如何?”
佟元奇聞言,笑答道:“既然如此,也不用多言,貧道及敝村全體遵命領教就是。”說罷,主席上便全體起立道“請”,法元等也相率起身,分至廣場,各按賓主登了蘆棚。佟元奇、法元二人心事,一樣的怕不會劍術的人吃虧,既經雙方同意,彼此都覺安心。不提。
話說雙方到了廣場,戴家場的人由佟元奇率領,至東蘆棚上入座二呂村的人由白琦陪著法元、姚開江前導,送到西蘆棚上落座。東西兩棚均派得有十名長工招呼茶水。大家表麵上都極客氣,絕不似頃刻就要拚個你死我活的樣兒。
當大眾往外走時,那怪叫花首先起立,也不用人招呼,徑自往外就走。此時到了蘆棚上麵,已不知他往哪裏去了。白琦安頓好了呂村諸人,回轉東蘆棚,見怪叫花不在。一眼看見林秋水正和大家介紹適才領到席上的兩位遠客,才知那兩人是蘇州太湖金庭山玉柱洞隱居的吳中雙俠薑渭漁、潘繡虎。白琦也隨著上前相見。原來嶽、黃、林三人把守穀口,忽見穀外號旗舉處,遠遠有二人如飛而至。近前相見,認出是昔日舊友吳中雙俠,也是到善化去訪羅新,聽楚鳴球說起戴家場之事,並說湘江五俠也在那裏,特地趕來相助一臂之力。彼此寒暄了幾句,又見從回路上來了一個叫花,一個大漢。黃、林二人俱認得那大漢是陸地金龍魏青,知他是在呂村臥底。那叫花卻不認得。先問魏青到此何事。魏青道:“我妻子在呂村,我恐呂、郭二人見疑,故意隨他們前來赴會,卻叫我妻子偷偷由戴姑娘所說的那條僻徑逃出。適才魚神洞山峰崩倒時,我正站離峰腳不遠,眼看那峰頭朝我頂上壓下,知道不及逃避,隻好閉目等死。卻被這位窮爺恩人如飛跑來,將我一把夾起,跳出有百十丈遠近,才保住這條小命。後來向這位窮爺道謝救命之恩,才知他是戴家場新請來的幫手,知道我是自己人才肯救我。他又對我說,我妻子走錯了路,被一個白猿擒去,叫我快去搭救。他說我要去得晚時,那白猿還準備送我一頂綠帽子呢。誰稀罕猴崽子的帽子,倒是救我妻子要緊。”說罷,便要走去。嶽、黃、林、薑、潘五人便商量分兩個人陪去相助。那花子道:“用不著你等,那白猿雖然有點道行,卻與這莽漢有許多淵源,最好他一人前去,你們去了,反而給他誤事。”嶽大鵬見花子出言侮慢,好生不服。林秋水在五俠當中最有見識,聽魏青說花子救他的那一番話,已知不是常人二再看他那一雙奇怪眼睛,又聽是本村主人請來,越發不敢怠慢。搶先答道:“兄台既有高見先知,我們不去就是。”魏青本沒有意思請他五人幫忙,聞言急匆匆出穀去了。
那花子道:“現在人已到齊,裏麵還給我們留下一桌好酒席。主人見我腿快,打發我來叫你們前去吃酒。呂村來的這些兔崽子,回頭一個也跑不了。少時我那老賢侄章彰還要來呢。這時不去,看人家把席撤了,沒有你們的座位。”林、黃二人一聽花子稱他師父朱砂吼章彰是他的老賢侄,自己立刻矮了兩輩,適才稱他兄台豈非不對二又想自己師父遠隔台灣海島,業已多年不曾出山,今日哪會來此二見他瘋瘋癲癲,不知是真是假,隻得強忍悶氣,問道:“前輩既和家師相熟,適才因和魏兄說話,未及請教前輩名諱,多有冒犯,請前輩見示大名,愚弟兄也好稱呼。”花子笑道:“原來小章兒是你們師父麽二你要問我名姓,我就叫窮神,別的沒有名字了。班輩稱呼,我向不計較,你們如看得起我,就叫我窮神,或者叫我的別號怪叫花也好。”黃、林二人聞言,將信將疑,隻是怪叫花三字聽去耳熟,怎麽想也想不出他的來曆,估量決非等閑之輩。還待用言試探,吳中雙俠素來穩當,倒不怎樣,嶽大鵬早已不耐,說道:“這位窮爺既說敵人已到,主人候我等人入席,我們就去吧,有什麽話回頭再說多好。”怪叫花哈哈笑道:“還是他說的話對我心思,我忙了一早晨餓了,趕快吃一頓正好。”嶽大鵬想借此看看花子本領,腳下一使勁,飛一般往前麵走去。怪叫花冷笑一聲,在後麵高叫道:“你們慢些走,我上了幾歲年紀,追不上,看在你師父分上,等我一等呀!”說罷,拖著一雙破草鞋在後麵直趕。黃、林等五人隻裝不聽見,仍往前麵飛跑,不一會兒便聽不見花子喊聲,知已相隔甚遠,眾人心中又好氣,又好笑。林秋水雖然隨著四人行動,猛想起:“這人既連輕身之術都不會,主人又請他到來做甚二況且魏青是個不會說誑的人,依他說此人本領更在自己之上,何以又這樣不濟呢二莫非是故意做作嗎?”且行且想,已到戴家門前。忽見怪叫花從裏麵跑了出來道:“你們腿快,卻不敵我路徑熟,會抄近路,還比你們先到一步。”嶽大鵬等聞言,知道這條路別無捷徑,他是故意如此說法,不由大吃一驚,俱各改了輕視之念,不好明白賠話,隻得含糊答應。花子又道:“主人請你五人進去,各自歸座吃喝,不要多說話。我跟在你五人身後,你們千萬不要提起我的來曆,留神將那些兔崽子嚇跑了,沒處去尋他們。”黃、林五人自是唯唯遵命。進去以後,果然照他所言而行。那花子竟自坐在首席,大吃大喝。適才捉蛇,身上惹的那一身腥氣同那一雙髒手,別人倒還不覺怎樣,嶽大鵬哪裏吞吃得下,隻是望著林秋水敢怒而不敢言。林秋水滿不在乎,反倒殷勤相勸。怪叫花道:“你這個人倒怪有意思的,也不枉我來此救你們一場。”林秋水雖不明白用意,準知今日這一場惡鬥決非尋常,此人必甚關緊要。及至席散出場,林秋水便緊跟他身後,幾次用言語試探,都不得要領,一晃眼的工夫,便不見他的蹤跡。這會見了白琦,把經過略說了一遍。聽說玉清大師對他如此重視,越覺自己目力不差。隻是時間太迫,沒有工夫問玉清大師,他與師父朱砂吼章彰是何淵源罷了。
白琦與眾人略談了幾句,佟元奇便命他頭一個登台比武。白琦領命,先從棚前縱到第一個蓮花樁上,提氣凝神,用了個金雞獨立的架勢。這時正是二月初旬天氣,春光明麗,山坡上雜花盛開,桃紅柳綠,和風徐徐。白琦人本生得英俊,又穿了一身白色壯士衣冠,站在那蓮花樁上紋絲不動,拱手向西蘆棚指名請陳長泰答話。態度安閑,英姿颯爽,真是不可一世。西席棚上法元見白琦出麵,高聲向佟元奇大喝道:“適才言明先比武藝,而白莊主精通法術,在魚神洞時已然領教了,陳莊主武功雖然高強,怎是敵手二如果先比法術,待貧僧與白莊主一比短長吧。”佟元奇聞言,這才想起法元因魚神洞破法之事,錯疑白琦也會法術,恐白琦吃虧,不俟法元起身,連忙高聲答道:“禪師且慢!貧道隻知白莊主內外武功俱臻絕頂,卻不知他也精通道法。既然禪師多疑,我著他回來,另換別位上前領教就是。”說罷,便著戴衡玉去替白琦回來。這一種登萍渡水、踏沙飛行之法,原是白、戴、許三人練熟了的。
衡玉領命起身,朝著棚下將身一縱,恰好白琦縱回,就在這一上一下之際,二人迎了個對麵,隻見他二人將身一偏,俱都擦肩而過。白琦到了台上時,衡玉也安安穩穩地站在蓮花樁上,使了個魚鷹倦立的架勢,朝西蘆棚道聲:“請!”西蘆棚中陳長泰漫說不會這種輕身功夫,連看也未看見過。羅九適才見了佟元奇,雖然仗著自己已拜在法元門下,到底有三分畏懼,不敢公然頭一仗就出去。偏偏陳長泰見衡玉叫陣,直拿眼睛朝他使眼色。自己食人之祿,說不過去,隻得起身。往台前一看,見這三個蓮花樁、一道沙堤和一道刀堤,不是內外功到了絕頂的人休想上去,幸而自己還能對付。當下便對法元道:“弟子去會這廝。”說罷,也將身縱到西蘆棚下一個蓮花樁上。衡玉見來了羅九,不敢怠慢,站在蓮花樁上朝對麵拱手,道一聲:“請!”然後將身往沙堤上麵縱去。腳尖剛著沙堤,兩手倏地分開,收轉來到腰間往上一端,穩住下沉之力,使用登萍渡水的功夫,疾走如飛,縱到第二個蓮花樁上。羅九雖不會這種草上飛的功夫,到底練過劍術的人,氣功極有根底。他見那其細如雪的黃沙,堆成上尖下削的沙堤,漫說是人,就是飛鳥在上麵走過,也不能不留腳印。隻得運動真氣,將身體提住,憑虛在沙上行走,居然到了沙堤盡頭的蓮花樁上。
佟元奇命白、戴二人先見頭陣,無非是因為白、戴、許三人是主體,滿擬指名要陳長泰出麵,不想卻換了羅九。知道衡玉武功雖好,卻不會劍術,絕不是羅九的敵手。但是已經臨場,說不出不算來,隻得暗中留神。羅九不性急放劍便罷,如若情急放劍,再行上去將他結果。正在心中盤算,忽聽玉清大師道:“淩老前輩又在台前出現,我們今日必勝無疑。”佟元奇聞言朝前看時,台樁底下倚著適才所見那個怪叫花,所靠的那一根柱子卻正擋著西蘆棚目光,不禁點頭會意。
這時衡玉已與羅九對麵,交代了兩句江湖上的套語,便往刀堤上縱去。羅九覺刀堤比沙堤易走得多,冷笑一聲,也往上便縱。二人俱是行走如飛,一霎時便已走盡。衡玉縱到蓮花樁上,剛要對羅九拱手道“請”,縱到擂台上去,忽聽喀嚓一聲,羅九站的那根蓮花樁忽然折倒,將羅九跌翻在地。羅九正要逞強行凶,佟元奇、法元各從東西蘆棚雙雙飛到。佟元奇一麵招呼衡玉回去,一麵大聲說道:“頭一場勝負已分,請禪師另派別人登台吧。”羅九見佟元奇到來,到底有三分畏懼,不敢多言,隻得滿麵羞慚,飛回西蘆棚去了。法元起先見羅九忽然跌下蓮花樁來,非常詫異。見佟元奇飛出,急忙也跟著前來。一聽佟元奇發言,先不還言,急忙拾起地下折斷的蓮花樁,又把衡玉上的那一根蓮花樁拾起,細細比看。隻見這兩根蓮花樁都是虛飄飄地插在土內,東西一般無二,分明羅九用力稍猛,將它折斷。再檢看兩麵刀堤時,也是一般輕重深淺插在浮土之內。隻不過羅九走過的依然完好如新二衡玉走過的刀鋒盡卷,著土半截,卻一絲不歪斜。這種輕身功夫中所暗藏的勁功,真也少有。即使蓮花樁不倒,羅九已輸了一關。不過羅九既然暗馭劍氣,提著身子在上行走,何以會將蓮花樁折斷二明明中了旁人暗算。但是自己既查看不出一些形跡,倒不如認輸,另派能手登場顯得光明。便對佟元奇道:“羅九一時不留神,有此失著。待貧僧另叫別人登台領教吧。”
佟元奇道:“今日之事,原說各按自己功行能力交手。適才貧道因見白莊主是主體,故此命他出場。禪師疑他精通法術,貧道才命戴莊主出來。原指明與陳莊主領教,想教雙方主體人物先見一勝負,再由雙方所請嘉客登場,誰知禪師卻教羅九上來。此人本是貧道逐出門外的孽徒,頗知劍術。貧道也知戴莊主不是敵手,隻是既已登場,遇強便退,有失江湖體麵。隻要羅九不倚劍術欺人,一任他強存弱亡。不料羅九昔年在貧道門下以為學習劍術便可無敵,對於武功不屑力求深造。到了沙堤,便用馭氣飛行之法,不敢將腳一沾沙麵,已經有些暗中取巧。後來上了刀堤,仍用前法,卻不知這登萍渡水與行刀折刃的軟硬功夫。行沙是要腳不揚塵,不留痕跡二行刀卻要身不動,所行之處刀鋒全折,才算合格。刀不折刃,已然輸了一著二末後又不留神,將蓮花樁折斷。如非貧道知機趕來,他便要恃強暗用飛劍,豈非無恥之尤!禪師認輸,足見高明。不過首場既先比武功,此番登場人務請量才派遣,免犯江湖上規矩。”說罷,不俟法元答言,將手一拱,飛身回棚去了。
法元受了一頓奚落,不由切齒痛恨。心想:“你們休要得理不讓人,少時便叫你知我們的厲害!”回轉蘆棚,先喚過羅九來問怎麽跌下來的。羅九道:“弟子一上去,便用馭劍輕身之法,始終沒有沾著堤麵。到了刀堤盡處,剛往蓮花樁上一縱,原是一個虛式,還未上台,好似被一人拉住弟子雙腳一扯,便跌下來了。”法元也知羅九雖不會渡水登萍的功夫,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從樁上跌了下來。猜定敵人暗中使壞,存心要他當眾丟醜。便問羅九跌時可曾看見什麽形跡,羅九回答無有。法元知不能拿揣度的話向人家理論,隻好恨在心裏。
這回該西蘆棚派人登場,法元便問何人先往。當下便有柳燕娘的兄弟粉牡丹穿雲燕子柳雄飛起立應聲:“弟子願往。”法元知他所練輕功已臻絕頂,因為鑒於羅九受了暗算,再三囑咐柳雄飛注意。同時自己運用眼睛覷定兩堤,準備看出一些動靜,再與敵人理論。這時台前蓮花樁已被白琦命人換好新的。佟元奇見法元派柳雄飛出場,便對眾人道:“來者是西川路上有名**賊,何人願去會他?”湘江五俠中的黃人瑜應聲願往。黃、柳二人各由東西蘆棚走完沙堤,到了蓮花樁上。柳雄飛問起對方姓名,知是湘江五俠之一,不敢怠慢,將手一拱,步上刀堤,走到盡頭蓮花樁上,分外留神,且喜不曾出了差錯。雙雙縱上台去,各人取出兵器,擺開門戶交起手來。黃人瑜使的是一根九截量天尺,柳雄飛使的是鏈子抓。才一交手,黃人瑜一擺量天尺,朝柳雄飛額前點去。柳雄飛見黃人瑜使的是短兵刃,自己鏈子抓長,覺著有些便宜可占。見黃人瑜量天尺點到,將腳一點,明著往後倒退,暗中卻同時將左手鏈子抓發出。黃人瑜見鏈子抓當頭抓來,不慌不忙,將量天尺對準抓頭輕輕一點。剛將抓點**開去,柳雄飛的右手抓又發將出來。黃人瑜見柳雄飛把這一對鏈子抓使得筆管一般直,如狂風驟雨一般打來,暗想:“這廝本領著實不弱,可惜太不務正,且教他死在我的量天尺下。”湘江五俠的武藝,練的是太極乙字功夫,使的是短兵器,專講以靜製動,敵人使的兵刃越長越吃虧。柳雄飛起初還不覺察,後來見自己雙抓發將出去,黃人瑜若無其事一般,單掌護胸,右手橫拿著又短又小的量天尺,不管那雙抓使什麽巧妙解數打去,他隻身子不動,將量天尺兩頭點去,便即**開。有時使力稍為大一點,柳雄飛便覺虎口震得生疼。知道遇見勁敵,越加小心在意。打了有好一會兒,見敵人隻將雙目注定自己,並不轉動,靜等抓來便即點開,神態自然,毫不費勁使力。心想:“這樣打到什麽時候才完二明明敵人想將自己力量使盡,再行發招。”眼看有輸無贏,一著急,不由打出一條主意:故意裝出氣衰力竭,招數散漫,想誘黃人瑜進招。人瑜久經大敵,豈有看不出的道理。心想:“我想讓你多活些時,你倒想在我麵前賣弄。不如早些打發你回去,好再收拾別的餘黨。”想到這裏,恰好柳雄飛左手抓一舉,賣了個虛招,右手抓往下三路掃來二同時左手抓由虛變實,使了個枯樹盤根的解數打到。黃人瑜喊一聲:“來得好!”倏地往後退了一步半,敵人雙抓同時落空。提起量天尺,橫著往兩抓頭上分頭點去,手法敏捷,疾若閃電一般。柳雄飛見雙抓落空,知道不好,剛想掣動抓杆,收回前勁,另換招數,已來不及。隻聽當當兩聲,被黃人瑜尺頭分別點個正著。立時覺得虎口震開,險些把握不住,暗喊:“不好!”急中生智,忙起身一縱,倒退出去有兩丈遠近。正要使回頭望月敗中取勝的絕招,不知怎的,腰腿上被黃人瑜點了一下,立刻丟抓跌倒在地。再看黃人瑜正站在前麵,仍是若無其事一般。
那台上預備的長工早擁上前來,將柳雄飛搭往西蘆棚去了。要說柳雄飛的輕身功夫確已臻絕頂,適才縱退時身手非常敏捷,竟一點聲響也不曾聽見。但終究被黃人瑜追來點倒,湘江五俠本領於此可見。隻氣得西蘆棚上人個個咬牙痛恨。再看黃人瑜,早已下台,回轉東蘆棚去了。等到長工將柳雄飛搭上台來一看,先還以為有救,及至細看柳雄飛的傷處,已被黃人瑜在死穴上下了內功重手,七日之內準死無疑。
柳燕娘猛將銀牙一錯,也不向法元請命,由西蘆棚一飛身,便到擂台之上,指名要適才仇人答話。正在張狂,耳中忽聽一聲嬌叱道:“賊**婢休要不守信義,任意猖狂!何玫來了!”言還未了,東蘆棚方麵縱上個黑衣女子。柳燕娘明知對麵有好些克星,隻因報仇心切,忘了危險。及至登台說了一番狂話,才想起對麵敵人有吳文琪、周輕雲等在內,好生躊躇,但是話已發出,說不出不算來。言還未了,便聽一個女子答言,不由嚇了一跳。及至見麵,來的女子並非吳、周二人,略放寬心。暗想:“對麵能人甚多,除非法元、姚開江能夠取勝,餘人未必敵得住。莫如將此女打發回去,自己撈一個麵子,就回轉西蘆棚,日後再尋湘江五俠報仇。”主意已定,反不著急,問道:“來人休得出口傷人。你可知俺九尾天狐柳燕娘的厲害?”何玫冷笑道:“我早知你這賤婢**賊十惡不赦,特來取你的狗命!”說罷,兩手一分,使了個玉女拳中獨掌擎天的架勢,擺開門戶,道一聲:“請!”隨著右掌往柳燕娘臉上一晃,縱身起左掌,力劈華嶽,當頭打到。柳燕娘見何玫步法輕捷,掌法精奇,更不怠慢,先使了個門戶。見何玫掌到,忙用托梁抽柱的招數,單掌往上一架,隨著黑虎掏心,當胸一掌打去。何玫喊一聲:“來得好!”左掌倏地往左一翻,反從下麵穿進內圈,往燕娘脈門斫去。同時右掌朝下一翻,撥開燕娘的拳,順勢也往燕娘腕上斫去,將燕娘雙手同時隔散,破了招數,門戶大開。更不容燕娘還手,往前一進步,就兩手一分之際,一個仙鶴舒爪,側轉身一偏腿,往燕娘胸前蹴去。燕娘萬沒料到何玫掌法如此變化無窮,幸而退身得快,被何玫的腳在腰眼上掃著一點,已覺疼痛非常,暗罵狠心賤婢,知道難以抵敵,也將多年未用的八卦仙人掌使將出來,與何玫打在一起,同揮皓腕,上下翻飛。恰好二人都是一樣主意:誰都吃過比劍的虧,不知敵人虛實,誰也不肯放出劍來。不到數十個回合,柳燕娘也不知經了多少險,吃了多少虧,情知非敗不可。先見何玫身上不帶兵刃,越猜想她必有來曆,未敢造次。後來被何玫逼緊,隻得咬牙將心一狠,打著打著,倏地飛縱出去,將手往身旁一拍,將飛劍放將出來。何玫早已防備,也將身一搖,放起飛劍。各人運用精神,任那兩道劍光絞作一團。燕娘見敵人飛劍不弱,暗自驚心。
正在危急之際,西蘆棚上急壞了三眼紅蜺薛蟒。原來他在慈雲寺之役被朱文刺瞎了一隻真眼,隻剩了當中一隻假眼,與右眼相配一對,好不傷心痛恨,便想回黃山去見師父許飛娘哭訴,請她代自己報仇。半路上遇見柳燕娘,兩人勾搭成了臨時夫婦,非常恩愛。這時見燕娘危急,不問青紅皂白,腦後一拍,便有一道青光飛起。東蘆棚上黃玄極見了,也將飛劍放出迎敵。一會兒工夫,便亂了章法。先是西蘆棚上孔靈子、曹飛、鬱次穀、呂憲明、郭雲璞、毛太六人飛身上前,放出劍光。東蘆棚上周輕雲、吳文琪、崔綺三位女俠,同鐵蓑道人、湘江五俠中的虞舜農,分頭飛劍迎住。佟元奇見敵人不照預先約定,亂殺起來,忙叫白琦同淩操翁婿、戴衡玉、嶽大鵬、黃人瑜、黃人龍、許超、張琪兄妹、淩雲鳳、戴湘英,從棚後下去,將廣場圈住。因為佟元奇與玉清大師要用全神看住法元與那苗人姚開江,怕對麵那一幹群賊趁兩下比劍忙亂之際,擾害戴家眷屬同村民。知道湘江五俠中的木雞與林秋水俱會劍術,便命他二人駕劍光分頭接應白琦等,以防遇見對麵群賊中有會劍術的不好應付。白琦等剛繞至廣場正麵分散開來,果然西蘆棚上群盜紛紛躥了下來,俱都奔往戴家門前一路衝殺過來。同時法元也放出飛劍,姚開江也放出煉就的飛刀,數十道紅絲與三道綠光朝東蘆棚飛去。佟元奇、玉清大師不敢怠慢,當下分頭飛起劍光迎住。這一場大戰好不熱鬧,滿空中俱是飛劍光華,五色繽紛,金光閃耀。
羅九見佟元奇在場,本不敢上前。忽見佟元奇敵住法元,不得分神,便同花花道人姚素修也將劍光飛起,想撿對麵劍術低的人便宜。這時雙方差不多勢均力敵,除何玫在擂台上敵住柳燕娘外,黃玄極敵住三眼紅蜺薛蟒,周輕雲敵住孔靈子,吳文琪敵住曹飛,崔綺敵住鬱次穀,虞舜農敵住呂憲明,鐵蓑道人雙戰郭雲璞與毛太。羅九見崔綺迎敵鬱次穀,看去好似吃力,悄悄告訴姚素修,想趁一個冷不防放劍出去,先助鬱次穀除了崔綺再說。這時崔綺正敵鬱次穀不下,忽見敵人陣上又有兩道黃光朝自己飛來,大吃一驚。神一散,鬱次穀的劍光愈加得勢,同時羅九、姚素修的劍光也一起朝崔綺飛到。玉清大師迎敵山人姚開江,忽見崔綺受了敵人夾攻,危險萬狀,正要設法分劍光去救。忽然法元身後倏地閃出適才那個怪叫花,一現身就打了法元一個大嘴巴,罵道:“大家講好一個對一個,不許兩打一,你偏要叫你手下毛賊欺負女娃娃。”打罷,兩腳一縱,竟比劍還快,追上羅九與姚素修的劍光,隻用手一抓,便抓在手中,一陣揉搓,立刻化成流星四散。又一縱,縱到劍光叢中,先將郭雲璞的劍光抓住,說道:“不許兩打一,你偏要兩打一。”見郭雲璞的劍光在手中不住閃動,又說道:“這口劍倒還不錯,可惜有點邪氣。”說罷,將郭雲璞的飛劍往西北角上一擲,說道:“老乞婆,你留著送人吧。”他這一下不要緊,西蘆棚上眾人見這破爛花子不著地,飛行於劍光叢中,如入無人之境,隻憑兩手一抓,便收去了三口飛劍,隻嚇得膽落魂飛,不知如何是好。幸而那花子收了三口飛劍便即住手,落下地來,高聲說道:“我也不趕盡殺絕,隻不許你們兩打一!”說罷,一閃身形,便已不見。漫說法元見了心驚,就連玉清大師與佟元奇知他根底的人,也覺得此公本領畢竟不凡。聽他口喊老乞婆接劍,暗想:“莫非他的老伴也來參加,敵人方麵更不用想占勝著了。”自是越加安心迎敵。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