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第四十三回 巧機緣深山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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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法術半路劫銀

話說戴福成向那道人擠去,眼裏明明看見並沒有什麽東西阻擋,然而隻是擠不上去,身體一用力,就不因不由地擠到了道人前麵。回頭看道人,仍操手昂頭,獨自立在一塊空地上。心裏更覺得奇怪起來,掉轉身仍朝著道人擠去,一眨眼卻又到了道人左邊。戴福成一連擠了四五遍,都是如此,口裏不禁喊了聲:“哎呀!”他這聲“哎呀”一喊出口,那道人就隨著望了他一眼。戴福成正想開口問這道人,是什麽方法獨不怕擠,那道人一彎腰,提起放在腳旁邊的一口小木箱,掉頭就混入人叢之中。戴福成越覺得詫異,連忙緊跟在道人背後。道人頭也不回地徑走出都天廟,戴福成也緊跟著不放。約莫同走了十來丈遠近,戴福成幾步搶到道人前麵,回身向道人作揖說道:“老道爺將上哪裏去?我心裏有一句話想請教,不知老道爺可肯賞光,同去前麵那個小茶樓上,略坐一會兒?”

道人在戴福成身上打量了幾眼,說道:“貧道還有事去,實在沒有工夫,有什麽話,就請在此地說吧!”戴福成向左右看了看,說道:“此地乃是市鎮之上,來往的人多,不便說話,千萬要求老道爺賞光,不要多久的時刻,不至耽擱老道爺的事。”道人聽了,麵上露出不高興的樣子,問道:“你可知道我是哪裏人?”戴福成搖著頭道:“不知道。”道人忽仰天打著哈哈道:“是嗎?我也不知道你是哪裏人。我再問你,你從前在哪裏見過我麽?”戴福成仍搖頭道:“好像不曾見過。”道人又打個了哈哈道:“好嗎!我也好像不曾見過你。你我往日不曾聞名,近日不曾見麵,憑空有什麽話要問我?我沒有工夫,你去問別人吧。”

戴福成擋住去路,連連地作揖說道:“我心裏要請教的話,非得向老道爺請教不可。若是往日聞過名,近日見過麵,也用不著請教了。”道人又打量了戴福成幾眼道:“也罷,我就同你去坐坐,看你要請教些什麽?”

戴福成見道人答應了,欣然將道人引到這市鎮中,一個小茶樓上,揀了一處僻靜的座頭,請道人在上麵坐了。向堂倌要了一壺茶,將茶杯抹洗清潔,斟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雙手送到道人麵前,隨即拜了下去,叩頭說道:“我知道你老人家,是個有大道法的人,要求你老人家收我做個徒弟,傳我一些道法。”道人嚇得連忙立起身來,一把拉起戴福成道:“笑話,笑話!我流落在這裏,連討飯都沒有路,你還拜我做什麽師傅?快收起這些話,不要挖苦我了。”戴福成道:“師傅不要隱瞞,弟子已看出師傅,是個大有道法的人,誠心誠意地拜師。哪怕師傅叫弟子赴湯蹈火,弟子斷不推辭。”道人大笑道:“這話從哪裏說起?我的道法,就隻會替人家做道場,近來運氣不好,簡直沒人家請我。你和我今日才初次見麵,從什麽地方看出我是個大有道法的人來,我倒得向你請教請教。”

戴福成道:“剛才凡是在都天廟看戲的人,沒一個不是被擠得連氣都不能吐,唯有師傅昂頭操手地立在眾人當中,左右前後就好像有欄杆,遮攔著似的,誰也擠不到師傅身上來。弟子在旁邊看得明白,這不是極大的道法是什麽呢?”道人做出躊躇的樣子說道:“有這種事嗎?隻怕是你的眼花了,或是認錯了人吧。我正因為看戲的人太多了,隻擠得我一身生痛,才賭氣不看了,走了出來。你怎麽倒說人家擠不到我身上來呢?”戴福成道:“弟子明明白白地看見,又不老了,如何會眼花?不是看一眼兩眼就走開了,更不至認錯人。師傅不要隱瞞了吧,弟子不是曾留神看得分明,也不跟著出廟來,要拜你老人家為師了。”道人隻顧搖頭笑道:“即算你不是眼花,沒看錯,這旁人擠不過我,也不能說我有什麽道法;或者是我的氣力,比他們一班看戲的人大些,這又算得什麽呢?”

戴福成笑道:“如果師傅和一班看戲的人對擠,一班人擠不過師傅,弟子也知道算不了什麽道法。弟子親身擠了四五遍,無論如何用力,總沾不著師傅的身,這不是師傅有極大的道法是什麽?”道人笑道:“這就奇了!剛才在都天廟看戲的,何止千人,偏巧你看得這麽清楚。我也懶得和你多費精神爭辯了,我聽你說話的聲音是四川人,這回到雲南來幹什麽呢?”戴福成道:“弟子原是在四川做鹽行生意的,近來改了業,幫人做騾馬生意。這種生意,勞苦就勞苦極了,出息是一點兒沒有,僅能糊口不餓死,所以見了師傅這樣的道法,情願不做這苦生意了,學會了道法,自然不愁衣食。”道人又問道:“你既在四川做鹽行生意,你可認識劉晉卿麽?”

戴福成聽道人提出“劉晉卿”三字,驚喜得連忙答道:“怎麽不認識?並且是弟子的老東家,弟子從十來歲就在劉家行裏學生意,十幾年不曾幫過第二家。”道人道:“你既在劉家幫了十幾年,卻為什麽改業呢?”戴福成不肯說出舞弊被斥革的話,隨口答道:“弟子本來沒打算改業的,隻因劉家生意做虧了本,支持不下了,才將弟子辭退;同時被辭退的,也不僅弟子一個人。”道人偏著頭沉吟了一會兒說道:“你既是在劉晉卿行裏,幫了十幾年生意的人,也罷,我瞧劉晉卿的情麵,收了你做徒弟吧。”戴福成見道人已經答應了,很高興地從新拜了師。

這道人便是魏壯猷,自從拜黃葉道人為師後,即改了道家打扮。他生性喜歡遊曆,所到之處,從不肯向人道姓名,遇人有急難的事,最喜出力救濟。黃葉道人每傳一個徒弟,必傳給一口小木箱,木箱中藏的,是黃葉道人親手製煉的膏丹丸散,所以歐陽後成在渡船上遇著銅腳道人,手裏也是提著一口小木箱。這時黃葉道人在南七省,住持十多處有名的大道觀,自己住在瀘州玄帝觀,其餘的道觀,都派遣他自己的徒弟住持。魏壯猷派在清虛觀,就叫清虛道人,又因歡喜仰天大笑,不知道他道號的,都隨口呼他笑道人。

笑道人這日在茶樓上收了戴福成做徒弟之後,便向戴福成說道:“你的悟性很高,不是尋常人所能及,心思更是靈敏,所以能在熱鬧混雜之中,看出我與旁人不同的地方來,並能追隨不舍,要學道法。這也是你的緣分好,方有這般遇合。隻是你的骨氣,不但平常,且還有些壞處。我其所以不肯輕易答應你拜師,就因見你的骨氣不佳,恐怕你中途變卦的緣故。你既是劉晉卿的徒弟,又曾在劉家店裏幫了十多年生意,我知道劉晉卿是個正直不苟的人,因他就相信你或不至中途變卦。不過你是個從小時候便在生意場中混的人,什麽東西叫作道,你都不懂得,一時的高興,便想跟著我學道。而我也容容易易地便肯收你做徒弟,千古以來,實在沒有這樣糊裏糊塗的事。你此刻雖已拜過了師,但我仍得問你學道的人,須受平常人萬不能受的困苦,永遠不能有退悔的念頭,你自問能受得了麽?”

戴福成絕不思索地答道:“不問什麽困苦,哪怕就苦死了,為學道而死,也死得瞑目。若將來倘有絲毫退悔的念頭,師傅盡管置我於死地,我決不怨恨!”笑道人立起身,撫著戴福成的肩頭,笑道:“好!你能拚死學道,成道隻在眼前,隨我來吧。”戴福成給了茶錢,替笑道人提了小木箱,一同下了茶樓。戴福成順路到同夥住的飯店裏,向騾馬行販辭了職務。

笑道人將他帶到一個深山石穴之中,運了穿吃的東西上山,傳授了入道修煉之法,叮嚀戴福成道:“這山上毒蛇猛獸不少,你在這石穴中,穴外的一切毒物,都不能進來傷你。若一出穴口,就有性命之憂。這穴口所陳列的鵝卵石子,是我特地仿照諸葛武侯成法布的‘八陣圖’,雖不能說如銅牆鐵壁一般堅固,然不是道德高深之士,休想能從這裏麵出入。你隻專心一誌的修煉,我自會不斷地來看你。”笑道人將戴福成安置妥當,仍提著小木箱,往各地遊曆去了。

戴福成想修煉道法的心思急切,很能耐苦用功,雖時常看見穴口外麵,有豺狼虎豹之類的惡獸走過,隻因仗著穴口有自己師傅的八陣圖保護,並不畏懼。那些野獸也果然不敢向穴口窺探。穴內吃喝的東西將要完了,笑道人準按時再運上來。笑道人見戴福成進步神速,自甚高興,加倍地傳授。在山上苦練了三四年,已很有些兒道法了,笑道人這日來到石穴,對戴福成說道:“你這幾年修煉的成績,凡是學道人所應有的基礎道法,你都已完備了。此後用功的門徑,不與前幾年相同了,也用不著拘守在這石穴裏修煉,盡管去各地遊行。隻是入我門下的戒律,你得一一遵守。”隨將幾條戒律,說給戴福成聽了,無非戒盜、戒**、戒殺幾件普通的條律。戴福成自然唯唯聽命。笑道人又叮囑了一番學道的人,應該注意的行徑,戴福成也一一承諾。

笑道人去後,戴福成心想:“我已離四川多年了,於今師傅教我去各地遊行,我何不且去家鄉地方走一遭。古語說得好‘恩怨分明大丈夫’,家鄉地方的人,平日待我有些好處的,我此去應該報答。平日和我有嫌隙的,也就在這回,要使他們知道我的厲害。有一般見我歇了生意,便瞧我不起,不肯與我來往的勢利小人,更要重重地處置他們一番。”

戴福成這麽一設想,心裏很覺得痛快,即時下山,施展著幾年來所學的法術,搬運了些衣服銀兩,將身上的衣服更換了,備辦了些行李,興高采烈地回到四川。和戴福成認識的人,見戴福成出門好幾年沒有音信,今一旦回來,容顏煥發,衣飾鮮麗,加以舉動豪侈,都以為在外省做生意發了財回來。普通人的眼皮,照例沒有多深,看了戴福成的情形,無不爭先恐後地巴結。戴福成報答人好處,光明正大地送銀錢給人;對於有嫌隙的,就黑夜前去,或放一把無情火,將人家的房屋、器具、財帛,燒個一幹二淨;或使弄神通,將人家所積蓄的金銀珠寶,一股腦兒搬運來家,供他自己揮霍。看往日仇怨的深淺,定這時報複手段的輕重。隻要曾有些睚眥之怨,沒有不盡情報複的。他是個有法術的人,存心要和尋常人為難,尋常人哪有招架的能力呢?不但沒有招架的能力,受了傾家**產,送命傷生的禍,都是連來由多不知道,隻各自埋怨各自的命運不濟,才遭此飛來之禍。

戴福成了卻平生恩怨,心中不由得十二分的痛快,猛然想起幾年前在劉家鹽行裏的時候,就為在班子裏戀愛著一個妓女,虧空了不少的銀錢。於今我既有了這樣的法術,銀錢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我何妨先弄些錢來,把劉家的虧空填補了,就將那妓女討回家來?我在山中受了那麽久的辛苦,此刻回到家鄉,也應揚眉吐氣,快樂快樂才是。想罷,自覺主意不差,立時盜來了不少的銀兩,親自送到劉晉卿鹽行裏。

此刻劉晉卿因得了魏壯猷的幫助,生意比前更做得發達了,戴福成回來的時候,劉晉卿已聽得人傳說,發了不小的財,但是也沒想到會送銀錢來,填補以前的虧空。這日見戴福成來了,劉晉卿原打算問他這幾年在外省如何情形的,及看了戴福成趾高氣揚的樣子,便不高興打聽了。戴福成也不提起學道的話,隻揚著脖子說道:“我那年因虧了寶號一點兒銀錢,你便不念我十年來幫生意的情分,將我斥革。同行因我是被斥革出來的,也都不肯用我,若不是我自己努力,怕不餓死在這地方嗎?我虧空了銀錢,既被你斥革了,本來可以不歸還的,不過這一點數目,有限得很。我犯不著留這一筆賬在寶號,將來子子孫孫說起都不好聽,所以我親自帶了銀子到這裏來,請你教賬房連本帶息算起來,看是多少,我如數奉還便了。”

劉晉卿想不到戴福成說出這番不中聽的言語,當下隻氣得目瞪口呆,說話不出。欲待發作一番吧,又覺得這種不講情理的人,他既不以學徒自居了,若拿出從前當師傅的聲口,教訓他幾句,他不但不肯承受,必且反唇相稽,說出更聽不入耳的話來。劉晉卿是個更事最多的老成人,隻得竭力按捺住心頭之火,勉強賠笑說道:“那是我對不起你的地方,虧點兒銀錢,原算不了一回事,隻怪我那時氣魄太小,於今事已多年了,還說什麽填補的話。”

戴福成不料劉晉卿竟這麽客氣,一時想起在茶樓上拜師的時候,師傅所說看劉晉卿麵子的話來,心裏不由得就有些翻悔自己魯莽起來。隻因笑道人當日未曾向戴福成,說出與劉晉卿是如何的關係來,便也立時改換了一副笑容,向劉晉卿說道:“師傅這麽客氣,就更顯得我無禮了。我畢竟年輕,不懂事,師傅的大度包容,不要放在心上。虧空的款子,是無論如何要奉還的。我要向師傅打聽一個人,清虛道人和師傅的交情很深厚麽?”

劉晉卿愕然答道:“我平生沒有交過做道人的朋友,清虛道人是誰,連這名字我都沒聽得說過。”戴福成疑心劉晉卿不肯說,笑了笑說道:“師傅何必隱瞞?清虛道人當麵對我說,他和師傅的交情很深。”劉晉卿正色答道:“道人不是不可結交的人,我如果真個和清虛道人有交情,無端隱瞞些什麽?並且你在我這裏幫了十來年生意,幾時見我和道人往來過?”

戴福成看劉晉卿的神情,不像是不肯說的,心想我師傅當日原不曾說和劉晉卿有交情的話,劉晉卿是個生意境中的老實人,從來又不大出門,也沒有和我師傅交朋友的道理。必是我師傅曾聽人說過劉晉卿的行為,知道是個正直人,所以對我說出看劉晉卿麵子的話。劉晉卿既確實不認識我師傅,我也就用不著怕他在我師傅麵前說我什麽了。戴福成如此一想,剛才翻悔自己魯莽的念頭便立時打消了。

償還了虧空的銀兩,出來就去班子裏找那個心愛的姑娘,居然被他找著了。班子裏姑娘隻要嫖客有錢,是沒有嫖不到手的。並且戴福成嫖的這個姑娘,名字叫作葉如玉,是重慶有名的妓女,牢籠嫖客的手段極高。戴福成在雲南深山之中鰥居了這幾年,一旦破戒,比較尋常狂旦**子,更特別地來得熱烈,銀錢隨手花去,隨手又使神通弄了進來。幾多大商家、大銀號,窗不開門不破,失去了整千整百的銀兩,查無可查,究無可究。

葉如玉見戴福成用錢如泥沙,要多少有多少,以為是個大富豪。又聽了戴福成說家中沒有妻小,遂傾心要嫁給戴福成。戴福成正在迷戀葉如玉的時候,當然是願意的,於是戴福成便成立起家庭來。

湊巧在這時候,四川起解三十多萬協餉銀兩去雲南,戴福成知道了這消息,心想我三百、五百的,用法術去搬運商家的銀兩,一則麻煩費事,二則總覺不夠用。難得這協餉銀有三十多萬兩,劫到手來,還愁我夫妻兩個,不夠一生溫飽麽?

戴福成自從回到四川,盜劫的勾當,也不知幹過了多少次,膽量越幹越大了。國家的法律,固然不在他意下,便是他師傅清虛道人的戒律,他也早已不拿著當一回事了。因屢次犯戒,並不見自己師傅前來施行懲處,更以為自己師傅不在跟前,不妨為所欲為。解餉銀雖有兵士擁護,但哪裏是戴福成的對手呢?還不曾解出四川的境地,這夜宿在火鋪裏,人不知鬼不覺的,三十多萬餉銀都被戴福成使神通搬走了。那位解餉官,直到天明起床才發覺,自然是驚得麵無人色,當下雖一麵飛報本地官廳,協同緝捕劫犯,一麵自行偵查下落。隻是哪裏查得著一些兒蹤影呢?解餉官知道自己肩上的責任重大,便是回省自請處分,也決沒有好結果的。情急起來,便獨自跑到一處山林之中,解下腰帶來,打算尋個自盡,以一死卸責。

真是無巧不成書,解餉官才揀一個樹枝,結了腰帶,伸進脖子去,不遲不早的,清虛道人走這山林中經過,將解餉官救了下來。解餉官見是一個衣衫襤褸的道人把自己救了下來,隻氣得跺腳道:“你這道人,真不知輕重,我不是萬不得已,何至自尋短見,要你把我解下來做什麽?”清虛道人哈哈笑道:“世間哪有什麽萬不得了的事?隻要求我道人幫幫你,無論什麽不了的事,都可以了。”解餉官聽了這話,看了看清虛道人這種窮相,更氣得說話不出。清虛道人接著問道:“你所謂萬不得已的,究竟是什麽事?說給我聽,我或者真個能幫助幫助你,也說不定。”

這位解餉官,生成一雙勢利的眼睛,哪裏把這樣窮的道人看在眼裏?並且因這窮道人,使自己尋死不成,這失卻餉銀的困難問題,沒方法解決,心裏反恨清虛道人多事,將臉揚過一邊,睬也不睬。清虛道人哈哈笑道:“你這人真是沒有見識!世間人尋短見的,我眼裏看得多了,十個之中,有九個是為少了幾個錢,窮逼無奈,隻得尋死。我看你身上的衣服很整齊,大概虧空的錢不在少數。然而你若肯求我道人幫忙,不問多少錢,我都可以設法。”

解餉官不由得鼻孔裏哼哼了一聲道:“你有錢,且把你自己身上的衣服弄整齊了,再來說這大話吧。”清虛道人又打了個哈哈道:“你的眼力不錯,我自己確是沒有錢。但我有一個朋友,這幾日發了一注大橫財,聽說有三十多萬兩銀子,那橫財的來路,很不正當。我正打算去訛詐他幾萬兩來,建一所道觀,看你要多少,我就多詐索他些分給你。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好在我並不費事。”

解餉官一聽這話,不覺陡然高興起來,連忙換過一副嘴臉,很殷勤地問道:“有這種好事嗎?請問你這朋友姓什麽,叫什麽名字,住在某處地方?”清虛道人搖搖頭道:“你不必打聽這些,你隻說要多少銀子才能了事,說這數目給我聽,我去詐索了銀子回來,照數送給你就是。”解餉官心裏好笑,暗想這牛鼻子道人哪裏知道,他朋友的三十多萬橫財,就是在我身上發的。我於今若向他說穿了,他必然立時逃跑,去告知他朋友。我不曾問出他朋友的姓名住處,仍是查拿不著,不如把這道人騙到我的寓所,先將他拿下來,不怕他不供出他朋友的姓名住處。除了這批協餉,哪裏還有三十多萬的橫財可發。

解餉官想罷,即向清虛道人作揖,說道:“雖承道長的好意,肯向別處弄了錢來給我,隻是恐怕遠水難救近火。我現在就有幾個債主,在我家裏坐索,我被逼得沒法,才出來尋死。最好求道長先同我到我家裏,對債主說說。因為那些債主,都已不相信我說話了。”清虛道人道:“你這騙法果好!不過你知道我身上的衣服,還不及你整齊,你家的債主,未必肯相信我的話。”

解餉官正待再說,隻見樹林外有幾個壯健漢子,在那裏探望,認得是自己護餉的兵士,心裏高興,連忙指著樹林外,高聲說道:“道長!你看吧,債主就從那邊來了,請你快去向他們說說情。”清虛道人朝林外看了一看地笑道:“我平生被債主逼怕了的人,你那幾個債主的相貌凶惡,怪道逼得你尋死,還是你自己去說吧,我今夜送銀子到你家來便了。”邊說邊往林外走。

解餉官哪裏肯放清虛道人走呢?趕上前要拉住。無奈道人的腳步太快,隻幾步已相離了丈多遠近。解餉官唯恐被道人走脫,一麵拔步追趕,一麵回頭招呼林外的兵士,快來拿劫餉的大盜。林外兵士因不見了解餉官,特地來尋覓的,見解餉官這麽招呼,大家發聲喊,一齊追出樹林。眼見道人在前麵越跑越快,越離越遠。解餉官隻追得兩腿酸軟,口吐白沫,倒在道旁,揮手向那些兵士道:“快追,務必拿住,就是劫餉的大盜。”

幾個兵士拚命追了一程,直追到連道人的背影都不看見了,才各自回頭報告解餉官。解餉官氣得大罵這些兵士無用,幾個氣壯力強的人,追一個瘦弱的道人,都追不上,這其中顯有縱逃的情弊。罵得這些兵士哪敢置辯,隻得扶著解餉官,垂頭喪氣地回去。

不知清虛道人,怎生去追回三十萬餉銀,且俟第四十四回再寫。